解了圍城之困之後，赫梯和亞述聯軍就正式發起進攻。
米坦尼跟巴比倫一樣，都城都在國境內極偏西的地方，這對赫梯和亞述來說無疑是個優勢，只要從西方和北方進攻直至攻陷都城，剩下的部分，不論是武力鎮壓還是和平招降都容易得多。
「殿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我們是不是應該……」
自從發起總攻之後，赫梯和亞述的軍隊就徹底混雜在了一起，全部听從卡爾的調遣。所以議事的主帳也就只有一個了。
「一個月？一個月怎麼了？」正在跟黎雅一起研究地圖的恩利爾听到馬卡斯這話疑惑地抬頭。
一個月的時間從米坦尼西部邊境攻至不到都城瓦舒卡尼城的地方，這速度確實是有些慢了。瑪提瓦扎是個很難纏的對手，正面戰場上攻守靈活，還有各種奇襲輔助，愣是拖了他們一個多月。
想到奇襲，恩利爾偏頭看了看黎雅。
全面進攻剛開始的時候，正面戰場上的交鋒較多，那個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可是自從瑪提瓦扎惱人的奇襲開始騷擾他們之後，黎雅的作用就逐漸顯現了出來，這個女人超強的應變能力和跳躍性的敏捷思維是他們這些戰場老將遠遠比不上的。
不管瑪提瓦扎發動什麼樣的奇襲，只要守營的士兵將這個消息告訴黎雅，黎雅就能在瞬間做出反應，在趕到現場看過真實情況之後，對策就已經形成，速度之快、計劃之完善讓人望塵莫及。
沒有人回答恩利爾的問題，卡爾也只是沉默地看向黎雅。
「還剩不到一個月嘛……」黎雅的手指停在地圖上標明「瓦舒卡尼」的地方，輕點。
「怎麼？赫梯國王給了你們期限？」馬卡斯和黎雅說出來的都是時間的限定，因此不難做出相關的聯想。
「兩個月的時間拿下瓦舒卡尼。」薩恩瞄了眼地圖，皺眉。
當初應下來的時候，他們誰都沒想到瑪提瓦扎是個那麼難纏的對手，卡爾、黎雅、恩利爾和馬卡斯四個人聯手，進攻的腳步依然緩慢，跟巴比倫一戰的速度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阿諾抱著莫爾坐在一邊，目光呆滯地直視前方。
「恩利爾，亞述還能調兵過來嗎？」黎雅緊盯著地圖，構思出一個又一個計劃，然後再將不合理的一一排除。
「能……倒是能。你想怎麼做？」比起赫梯，亞述距離米坦尼更近，調兵更加方便。
「先來訂個合約吧。」黎雅突然收起了嚴肅的表情，抻了個懶腰之後，懶洋洋地走到卡爾身邊，倚坐在椅子的扶手上。
「合約？」這女人，怎麼又突然變臉？
這一個月來他算是長了見識了，這女人的臉色，能突然從嬉笑變得嚴肅無比，也能從面無表情的冰山樣突然變成嬉皮笑臉，速度快得讓人嘖嘖稱奇啊。
「是啊，拿下米坦尼之後，要怎麼分？」黎雅閑閑地擺弄著自己的手指。
「還沒拿下來呢，就要討論怎麼分了？」戰事瞬息萬變，尤其對手是瑪提瓦扎，他們可未必能拿得下米坦尼啊。
「我既然問了，自然是有計策有把握的，恩利爾將軍只要考慮怎麼分就行了。」如果不是要用到亞述的增援，她會鼓動卡爾獨吞了，哪還用得著這麼費勁啊。
恩利爾看了看赫梯那邊的陣營，卡爾、黎雅、馬卡斯、薩恩、吉羅德、雷爾夫，還有一個莫名其妙的阿諾。
再看看自己這邊，只有自己和兩個副將，此行他並沒有特地帶軍師出來。
「平分？」思考了一會兒，恩利爾挑眉看著卡爾。
卡爾看向黎雅，黎雅聳聳肩，卡爾就站起來，走到桌前，伸手在地圖上畫了一條線，然後收手，看著恩利爾。
那條線是在米坦尼境內西北東南向的直線，將米坦尼分為東北和西南兩部分。
恩利爾看著地圖皺眉。
卡爾這麼一劃，戰勝之後，赫梯、米坦尼西南部和原巴比倫王國三部分剛好連成一線，三部分同時掌握在赫梯手中，就相當于赫梯橫亙在大陸中央，切斷了大陸的南北，而且，兩河流經的大部分地區都在赫梯的掌控之下。
肥沃的土壤、豐富的資源、南北軍事經濟交流的必經之道，若是這條線真的讓赫梯連成了，那赫梯在大陸上的實力，怕是連埃及都無法再與之相提並論。
「卡爾殿下這是想雄霸天下了嗎？」沉默半晌，恩利爾調笑一句。
「你覺得呢？」卡爾雙手背在身後，站得筆挺，帶著傲然天下的堅定。
不需要明說，這氣勢已經說明了一切。恩利爾被這氣勢震得一愣。
「你的決定？」
「恩利爾將軍可想好了，目前，什麼樣的情況對亞述更加有利。」馬卡斯微笑，那笑容卻怎麼看都像是一種威脅。
「黎雅，我有一個問題。」恩利爾卻在這個時候笑了，然後轉身看向黎雅。
「問。」
「你是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嗎？」恩利爾修長的手指劃過地圖，順著赫梯東西，劃過米坦尼，然後停下巴比倫。
黎雅愣了愣，然後輕笑一聲。
「怎麼可能，恩利爾將軍想多了。」兩場戰爭對于她來說都是突發事件，她忙著想對策取得勝利就已經很吃力了，哪有空提前給卡爾布置好統一的道路啊。巧合，巧合而已。
「黎雅，要不要考慮跟我去亞述，我保證你能享受到公主一樣的待遇。」
不管是不是巧合，黎雅的果然之處他已經充分了解了，若是自己身邊也有這麼個好幫手，不說一統天下，他就單單是上陣殺敵都覺得痛快。
「恩利爾尼拉里，你想死嗎？」卡爾的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恩利爾早就被碎尸萬段了。
「哦哦，好凶好凶。不過，這事黎雅說的算，對吧？」恩利爾欠揍地向黎雅拋了個媚眼。
「公主的待遇？」黎雅挑眉，思考。
「嗯，我保證，我以我的名譽保證。」恩利爾黎雅舉手指天。
「可是……我在赫梯的地位比王子還高。」黎雅很是苦惱地看著恩利爾。
「啊？」恩利爾眨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什麼。
「的確。」馬卡斯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比起幾位王子來，國王陛下真的是比較喜歡黎雅呢。」
「誒？好像是啊，黎雅雖然沒犯什麼大錯，可是像不敬這樣的小錯卻是常犯，但從來沒見陛下罰過她。」薩恩模著下巴回憶著。
「……」恩利爾呆愣愣地听著，再看向黎雅時，目光詭異。
這女人在赫梯……到底是個什麼身份？
在軍中，吉羅德等人總是監軍監軍地喊著，你說他們對她態度恭敬吧，可總是沒大沒小的，鬧在一起的時候跟瘋了一樣，他們跟卡爾就不會那樣鬧。但是你說他們是平等的吧，對于黎雅的命令，他們絕對服從，而且平時總是有意無意地照顧著黎雅，黎雅的一切待遇都跟卡爾一樣，這並不是誰要求的，是吉羅德他們自動自發地提供的，這不是尊敬又是什麼？
然而今天，他又被告知了什麼？赫梯那個陰晴不定的凶殘國王竟然能容忍黎雅的不敬？哦，天啊！這女人到底是什麼人？
「真是抱歉呢恩利爾將軍，我覺得繼續呆在赫梯欺壓我們國王陛下還挺有趣的，暫時不想換窩。」黎雅裝出一副很遺憾的樣子，還走到恩利爾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那麼恩利爾將軍做出決定了嗎？」
「我如果拒絕，還能活著走出這個營帳嗎？」卡爾、黎雅和薩恩的配合絕對是默契十足，聊天的功夫就順勢都站好位了，有種隨時會將他秒殺的架勢。
「唔，恐怕不能了。」黎雅笑容燦爛。
「到手的東西可看好了，說不定哪天，本將軍就要去搶了啊。」
「盡管放馬過來。」黎雅驕傲地挑了挑下巴，「馬卡斯，協議。」
「嗯。」馬卡斯點點頭，找出一塊羊皮和顏料，開始書寫。
「你們是把赫梯的羊都扒了皮了嗎？」他們書寫用的都還是石板，可是這一個多月里，他就只見馬卡斯他們用過羊皮，石板什麼的，一塊都沒有。
「不至于。」卡爾略為鄙夷地看了恩利爾一眼。
還需要先去扒羊皮嗎？每天王宮里宰殺的食用羊的皮就夠用上好久了，現在他們手上所有的羊皮，是他讓人在哈圖薩城內收集的，誰家、或者哪個小餐館殺了羊，羊皮本來就是要丟掉的，是黎雅說這東西可以用來書寫，還方便攜帶，他才讓人去撿回來的。
事實證明，風干了之後的羊皮，確實可以用顏料在上面書寫，而且便于攜帶，現在被廣泛應用在赫梯軍中。
「殿下，寫好了。」馬卡斯將協議遞給卡爾。
卡爾接過，大致掃了一遍，然後交給了黎雅。
黎雅總是能為他們再多爭取點什麼。
「哼嗯~」果然，瀏覽一遍之後，黎雅就出聲了，「反正都是要簽，順便把和平共處協議也簽了吧，十年？還是五十年互不侵犯？」
恩利爾腳下一個趔趄。
「這協議簽了，也是可以毀約的，沒必要吧？」他要是敢在這里把這個合約也一起簽了，他們亞述的國王陛下一定會砍了他的腦袋！
「到時候赫梯就是站在正義的自衛戰的角度上了。」黎雅一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眼。
「不必，就這樣。」模了模黎雅的腦袋，卡爾做出最後的決定。
停戰五十年？恩利爾跟他不一樣，這個主，恩利爾做不了，他也沒必要去為難一個將軍強怕他簽下這種東西。戰爭，無關正義，只有勝利。
黎雅也不在意。她就順口那麼一說。
恩利爾松了一口氣，仔細讀了一遍，覺得沒什麼問題之後就簽了字。
「怎麼兩份？」恩利爾一邊問一邊在羊皮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那個瞬間有種莫名的復雜感。
「嗯，亞述一份赫梯一份，免得到時候節外生枝。」馬卡斯看了看恩利爾的簽名，然後笑眯眯地將其中一份收了起來，另一份就留在了恩利爾手上。
恩利爾仔細想了一下這句「你一份我一份」，挑眉。赫梯人從以前開始就是這麼謹慎的嗎？
「那麼現在來商量一下計劃。」黎雅倒也干脆，「我先問一下，赫梯或者亞述在瓦舒卡尼城中有內應嗎？」
「沒有。」
「有。」
卡爾和恩利爾同時回答，話音落，恩利爾詫異地看著卡爾。
赫梯在米坦尼的都城有內應？那麼在亞述呢？在亞述里有沒有內應？不過這話不能現在問。
「那就好。」黎雅點點頭，「我是這樣打算的，用三天的時間攻到瓦舒卡尼城外，兩天的時間將其包圍困住，亞述的援軍可以晚兩天到。跟瑪提瓦扎硬踫硬也可以贏，但是要在半個月之內贏很困難，我可不想接受國王陛下的懲罰，誰知道會是什麼變態項目，所以我們改變策略。由……嗯……我、莫爾和阿諾潛進瓦舒卡尼城，從內部毀掉米坦尼軍隊的戰斗力，慢則十天，快則兩天，就可以攻破瓦舒卡尼城。」
「真的假的啊？」
「不行。」
卡爾和恩利爾再次同時開口。恩利爾對黎雅給出的時間表示驚奇，而卡爾則對黎雅要帶莫爾卻不帶他的這件事情表示反對。
「不行也得行，沒別的辦法了。」黎雅堅定地看著卡爾。
「我跟你去。」
「你那張臉太招搖了，才不帶你去。」黎雅嫌棄地皺皺鼻子。
「……」卡爾抿嘴，祖母綠的雙眼中閃動著強烈的不滿，似乎還有一點點被遺棄的哀怨。
「嗯，也是，卡爾這張臉就是一招牌，進了城無異于自投羅網。」恩利爾點頭。
「瑪提瓦扎說不定也見過你。」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黎雅可是一場對戰都沒落下，天天騎著馬跟著他們一起砍人玩。
「如果在營地那次沒見著，那他就一定沒見過。」上戰場的時候，黎雅都是裹著斗篷的，而且她幾乎都不在主戰場，沒跟瑪提瓦扎正面踫上過。
「不排除他見過的可能性。」卡爾依然不肯退步。
「難道讓阿諾帶著莫爾去嗎？」黎雅皺眉，略微有些不悅。
「別的辦法。」
「沒有。」
站在一張桌子的兩頭，卡爾和黎雅均是眼神堅定地直視對方，圍觀群眾似乎看到了兩人視線交匯的地方已經擦出火花來了。
「殿下，這次真的沒辦法了。」
許是知道卡爾殿下會擔心，這次出戰，黎雅幾乎沒用過什麼讓自己去冒險的計策，她一直安分地呆在卡爾殿下的身邊。可是……如果要接受國王陛下的懲罰的話，還不如單槍匹馬去瓦舒卡尼城里轉一圈呢。
「殿下，要不我陪著黎雅去。」
「不行！」黎雅立刻反駁，「總是跟在卡爾身邊，你以為自己的知名度很小嗎？」
薩恩模模鼻子。
「那……讓別人跟你去？」
黎雅搖搖頭。
「主將和副將全都不行。」所有人幾乎都在瑪提瓦扎面前露過臉，這個險，不能冒，「而其他人，跟著我去了也只是拖後腿而已。」
卡爾依然抿著嘴，死死盯著黎雅，就是不松口。
「我、阿諾，還有你的內應，卡爾，不相信我嗎？」
「跟相不相信無關。」卡爾冷硬地開口，「我替你受罰。」
「你覺得國王陛下會怎麼懲罰你？將我調到邊疆？神殿？還是國王寢宮？」想要欺負卡爾的最好方法就是欺負她，雙重懲罰。
剩下的時間不多，她不想浪費在沒有卡爾的地方。
「……」卡爾眼神一晃，嘴抿得更緊了。
他知道黎雅說的是對的，按照黎雅的性格，比起全是男人的邊疆和無聊的神殿的折磨，還是去瓦舒卡尼城讓人捅一刀比較舒服。
黎雅笑了笑，突然單膝跪地，右手放在左胸口，頭微垂，肅穆而虔誠。
「我以黎雅之名，向泰蘇普神起誓，將我的忠誠奉獻給卡爾•穆爾西里，我的一切將化成殿下的利劍和盾牌，供殿下驅使。若違此誓，甘願被神遺棄。」說完，黎雅抬頭，笑容甜美，「還記得嗎？」
記得，怎麼可能不記得，那是他這輩子听過的最沒誠意的起誓，如何能不記得？
「整個赫梯都知道，我，黎雅，是三王子殿下卡爾•穆爾西里的近身侍衛，全軍都知道我是戰場上的監軍，這些是我的榮耀，也是我的責任。」曾經為了與卡爾劃清界限而搞出來的名頭，如今卻是她跟卡爾之間最特殊的聯系，是她為卡爾鋪路時必要的權利。
卡爾依然不說話，只是眼神復雜地看著黎雅。
恩利爾不明狀況地眨眨眼。這兩個人，真的是戀人？是戀人吧？一定是戀人吧！還是很恩愛的那種，不然干什麼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
不過恩利爾很佩服黎雅。進入瓦舒卡尼城，那就以為著會與全軍切斷聯系，真正的孤軍奮戰，要跟她同去的連個人根本就是靠不上的，這樣的情況下，這個女人竟然有膽量做出這樣的決定，佩服！
「我總是讓你置身于危險，從不曾給你安逸。」卡爾蹲子，平視黎雅。
「野貓是不需要安逸的。」黎雅微笑，「你給的，是一個家，比安逸還要多。」
「後悔選擇我嗎？」如果最開始沒有選擇他，如果最開始選擇了普利莫或者是父王，那黎雅的生活絕不會如此辛苦。
「不，那是我做出的最明智的決定。」
卡爾微笑，輕柔地在黎雅眉心印下一吻，然後起身。
「黎雅、阿諾、六王子莫爾听令！」
「屬下在。」黎雅垂頭，嘴角微微勾起。
「屬下在。」阿諾抱著莫爾起身，走到黎雅身邊跪好。
「此戰依監軍計策，三日後，你們三人潛入瓦舒卡尼城。願你們帶回勝利的榮耀。」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