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偌大的廣場上只有鼾聲起伏，但有三個人卻是清醒著的，他們是喬、黎雅和阿諾。小莫爾還是小孩子，一到了平時睡覺的時間就困得睜不開眼楮了，不忍心看他那可憐兮兮的樣子，黎雅便哄著他先睡了，並承諾一定會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叫醒他，小孩兒這才安心地睡去。
正在廣場上巡邏的喬一邊慢悠悠地行走，一邊仔細觀察著廣場上的守衛和巡邏，認真記下每一個位置和可以用來逃跑的空缺。
帳篷里，以防有什麼人闖進來，所以黎雅靠在阿諾的懷里，阿諾伸手攬著黎雅，小莫爾躺在黎雅腿上，任誰看見都會覺得這就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下半夜兩點，黎雅起身，推醒了小孩兒。
「莫爾，小莫爾，起床尿尿了。」
「……」阿諾嘴角略微抽了抽。
他已經在逐漸習慣這個女人的不拘小節和缺根神經。
「唔……嗯？」小莫爾軟趴趴的身體被推得搖搖晃晃的，有些不高興地睜開了眼楮。
「小莫爾，卡爾王兄喊你起床尿尿。」黎雅又推了小莫爾一把。
听到卡爾的名字，小莫爾一愣，然後清醒了點，揉揉眼楮，坐了起來，歪頭，迷迷糊糊地看著黎雅。
「到時間了嗎？」好困啊……
「恩恩，到時間了。來，我們先去喝口水，然後去尿尿。」黎雅抄著小莫爾的腋下，將人提起來，然後拉著小莫爾的手走出帳篷。
踏出帳篷，涼風一吹，小莫爾打了個激靈，徹底清醒了。轉動著小腦袋看了看四周，就看到廣場周圍好多守衛和巡邏兵，怯怯地向黎雅身邊靠了靠。
「小莫爾不怕，等會跟在我身邊就可以了，知道嗎？」黎雅揉了揉小莫爾的頭發，目光準確地搜尋到正在巡邏的喬。
「嗯。」小莫爾點點頭。
「走，尿尿去。」黎雅拉著小莫爾，向王宮的方向走去。
尿尿？小莫爾有些疑惑。從剛剛開始，黎雅就一直說要帶他去尿尿，可是他不想去啊。唔……思索了一下，再仰頭看看黎雅，再垂頭思索一下，小莫爾決定服從黎雅的安排，乖乖地跟在黎雅身邊。
「站住！干什麼去？」走到外圍，黎雅不意外地被守衛攔住了去路。
「這位大哥，我兒子想要喝水，還想要尿尿，我帶他找個地方解決一下去。」黎雅有些抱歉又有些無奈地說道。
「喝水？還尿尿？」那守衛嫌麻煩地皺眉。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這個時候，喬小跑著過來了，「黎雅怎麼了？」
「喬，莫爾突然想喝水，還想尿尿。能不能……」
「喬，你朋友？」說到朋友一詞時，那守衛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嗯。」喬嘿嘿一笑，「那我帶他們過去一下。」
「去吧去吧。」守衛笑笑，不在意地擺擺手。
「這邊。」喬順利地帶走黎雅和小莫爾，向著王宮的那個方向走過去。
「小莫爾，現在將最重要的任務交給你。」走到王宮牆根底下，黎雅和喬將小莫爾擋住，「從這個門進去，你會看見一口井，裝作喝水的樣子，把這包藥粉撒進井里，記得，紙包可千萬不能丟進去。」
「嗯。」小莫爾接過藥包，只覺得心髒「 」的，快要跳出來一樣，既興奮又緊張。
「小莫爾是赫梯的小王子，要保護卡爾王兄，一定不能失敗哦。小莫爾放心，我就在這里看著你，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我會立刻過去的。」
「……嗯。」咽了口口水，小莫爾重重地點頭。
「去吧。」
黎雅說完，小莫爾就倒騰著兩條小短腿跑進了王宮的大門。
黎雅和喬隱身在牆根的陰暗處，小心地挪動到門邊，偷偷往里看去。
「讓莫爾殿下一個人去，沒問題嗎？」喬擔心極了。
「放心好了，小莫爾可是卡爾親手帶大的。」
「……」這句話並不足以消除喬的擔憂，但小莫爾已經出發，喬也只能觀望。
小莫爾一進王宮就看到十幾個守衛，其中的六個集中的那口水井附近。小莫爾被這陣仗嚇了一跳，小跑的步伐猛地頓住，有些慌張地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理他，咬咬嘴唇，邁開小短腿繼續跑。
吧嗒吧嗒地跑到了井邊，小莫爾被人攔住了。
「小孩兒？」幾個守衛面面相覷，有些詫異面前的小不點來這黑燈瞎火的地方干什麼。
「小朋友，你來做什麼？」一個守衛蹲下去，和藹地模模小莫爾的頭，看起來是個挺喜歡孩子的人。
「我……我想喝水。」小莫爾怯怯地後退一步，右手緊緊攥著黎雅給他的藥粉。
「喝水？」守衛仰頭看看自己的同伴，「是誰告訴你到這里來喝水的？」
「唔……大哥哥說的。」小莫爾扁扁嘴，有些委屈，小眼神不斷偏向幾個大男人身後的水井。
「大哥哥？什麼大哥哥？」
「像你們一樣的大哥哥，手里也握著長矛。」小莫爾頗為羨慕地看了看男人手上的長矛，然後又開始瞄那口水井，「大哥哥，我能喝水嗎？」
「好，讓你喝水，等大哥哥給你提。」蹲著的男人伸手捏了捏小莫爾的小臉蛋，起身就要去打水。
「大哥哥！」小莫爾突然急喊一聲。
「怎麼了？」幾個男人詫異地看著有些著急的小不點。
「唔……媽媽……媽媽說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所以……所以我自己提水。」小莫爾怯怯地看著幾個大男人，兩手手心都是汗，連藥包都有些濕了，說完話就抿緊了嘴。
「你……自己提？」男人們上下打量了一下小莫爾小小的體型，突然哄笑起來，「小子，你確定你沒問題？」
十來歲的小孩子要提水？尤其是眼前這個小只的小不點，可別掉到水井里去！
「我當然沒問題！」小莫爾梗著脖子，眼神卻四處亂瞄，有些害怕的樣子。
「哈哈，好小子，那就讓你自己來。可別掉進去了啊。」
面對小孩子，尤其是一個害怕得渾身發抖的小孩子，成年人總是會放下戒備。
「真的嗎？」小莫爾一臉驚喜地看著說話同意的男人，有些難以置信，事情竟然進展得這麼順利？
「當然。」真是單純的小孩子。男人擺擺手，示意小莫爾可以去提水喝了。
「謝謝大哥哥！」小莫爾甜甜一笑，吧嗒吧嗒地跑到水井邊，趴著井沿往里看。
幾個大男人好笑地看著小莫爾的動作，然後各自歸位，繼續戒備。
小莫爾趴著井沿看了一會兒，然後扭頭左右看看，發現周圍的守衛們都是背對著他，竟沒有一個人看著他，小莫爾心中竊喜，小手一推，將木桶推進水里，發出「噗通」一聲，然後一邊偷瞄幾個男人的背影，一邊打開黎雅給他的小紙包，一手晃蕩著系著水桶的繩子，一手動作迅速地將藥粉撒進井里。
「什麼人在那？」
順利完成任務，小莫爾剛開始沾沾自喜，身後突然炸響的冷冽聲音嚇了小莫爾一跳，手一抖，包著藥粉的紙就飄飄蕩蕩地掉進了水里。
小莫爾一著急，手在井沿上用力一撐，身子前傾看向井里，結果重心不穩，大頭朝下就要栽。
「小心！」
睡不著覺的瑪提瓦扎本想出來巡視一下，吹吹風，放松一下心情，可是走到水井附近的時候突然听到水聲，一時緊張，就喝了一聲。再走兩步，才看清井沿上趴著的是個小孩兒，緊接著就看見小孩兒動作緩慢地往井里栽去，趕緊猛沖過去，將人撈了起來，抱住之後才發現，這不是喬他那個朋友家的小孩兒嗎？怎麼在這？
這一來一回，小莫爾被嚇傻了，臉色慘白地坐在瑪提瓦扎的懷里，雙目無神，呆呆地看著前方。
「殿下！」守井的守衛們慌張了。
明知道這小個頭的小孩兒一個人在井邊不安全，他們怎麼就沒人看著點兒呢？
「怎麼樣？受傷了嗎？」瑪提瓦扎最先關注小孩兒的情況。
小莫爾依然呆呆地看著前方，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了？」沒得到回應，瑪提瓦扎有些擔心，提著小孩兒轉過來面向自己，就看見小孩兒一臉呆樣，「嚇壞了？」
小孩兒看著瑪提瓦扎的臉，眨眨眼，再眨眨眼，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我的娘啊，這哭得可真夠慘的。」躲在不遠處的宮門邊的黎雅渾身一抖，做了個起跑姿勢，然後猛地跑了出去，「莫爾！」
「……」喬扶額，趕緊跟上去。
「莫爾！莫爾，怎麼了？」黎雅狂奔過去，一個急剎車跪倒在瑪提瓦扎身邊，伸手就抱過哭聲震天的小孩兒。
「嗚哇！嗚嗚嗚……」小孩兒用力抱住黎雅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哦哦，不哭不哭。」
「他差點兒掉到井里去，可能嚇壞了。」瑪提瓦扎起身，抖落身上的塵土。
「掉到井里去？！」黎雅抬頭，驚訝地看著瑪提瓦扎，因為太過震驚，聲音都變了調兒了。
「他、他說要喝水。」一旁的守衛撓撓頭，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眼前的狀況。
「想喝水不知道叫媽媽一起來嗎？怎麼能一個人跑過來呢？嚇著了活該！」
「黎雅，沒事吧？」喬掐著時間跑了過來，「殿下，您還沒休息？」
「睡不著，出來看看。你怎麼沒睡？」瑪提瓦扎皺眉看著喬。
「哦，今天晚上我當值。」喬嘿嘿一笑，然後走到黎雅身邊，「莫爾怎麼哭了？」
「嚇哭了。想喝水差點掉到井里去。謝謝殿下救了莫爾。」
「謝謝殿下，謝謝殿下。」喬也跟著一個勁兒地感謝瑪提瓦扎。
「沒事。」瑪提瓦扎微微皺眉。
「嗚哇……」小莫爾還在哭。
「哦，小莫爾是小男子漢，不哭不哭哦。」喬從黎雅手上接過莫爾，抱在懷里哄著，「殿下，我送他們回去。您早點休息。」
「……嗯。」瑪提瓦扎點點頭，眉依然是皺著的。
喬以為瑪提瓦扎是不喜歡听見小莫爾的哭聲，于是趕緊抱著人走了。
黎雅沖瑪提瓦扎行了個禮，小跑著跟上去。
小莫爾趴在喬的肩膀上，繼續哭。
「我的老天！殿下怎麼會出現在那？可嚇死我了。」走出宮門，喬覺得自己腿都有些發軟了，「計劃看來要改一下了。」
「為什麼要改？」黎雅挑眉看著喬。
「莫爾殿下失敗了，難道還要再試一次嗎？」喬詫異地看著黎雅。
「誰說小莫爾失敗了？」黎雅輕笑一聲。
「嗯？」喬一愣，然後扭頭看著小莫爾，「莫爾殿下……成功了？」
「藥……藥粉……撒……撒進去了……嗝……可是……嗝……可是紙也掉下去了……嗝……」大哭一場，恐懼已經被哭散了不少，小莫爾胡亂地擦擦眼淚，抽抽搭搭地回答黎雅的問題。
他果然太沒用了。
「我的老天！莫爾殿下您真是太偉大了！」喬一臉驚喜地看著小莫爾。
「嗯？」小莫爾歪著腦袋，臉上還掛著淚痕，不解地偏頭看著喬。他不是……失敗了嗎？
「小莫爾超級厲害了！」黎雅伸手捏捏小孩兒的鼻子，「小莫爾成功了，卡爾王兄一定會高興的。」
「可是……紙……不會被發現嗎？」小莫爾眨眨眼，忐忑地看著黎雅。
「明天要是有人問起，就說那是糖紙。」黎雅背著手，腳步略歡月兌。
「糖紙？」喬皺眉，「誰會相信啊？」
「他們不是相信我，而是會相信你。」說這話的時候，黎雅的臉上並沒有笑容，反而帶著一點擔心和愧疚。
喬一愣，微微垂頭，不說話。
「喬……對不起。」
「黎雅大人無需道歉，這是我的責任。」喬輕輕搖搖頭，聲音中帶著苦澀。
黎雅嘆一口氣，拍拍喬的肩膀，抱過已經睡著的小莫爾，回了帳篷。
小孩子哭累了，還受了驚嚇，睡得更快了。
「怎麼樣？」
剛踏進帳篷，就听見阿諾擔憂的聲音，黎雅略微驚訝地抬頭。
「擔心了？我還以為你絕對不會擔心呢。」黎雅笑了笑，放下小莫爾，「藥粉撒進去了，之後的事情，听天由命？」
「你會听天由命？莫爾殿下怎麼了？」阿諾細心地注意到小莫爾臉上的淚痕。
「差點掉到井里去，嚇著了。」
「……」阿諾皺眉，有些責備地看著黎雅。
「不是要讓小莫爾立功嗎？還有什麼不滿？」黎雅輕笑。
這個男人，到底是想要什麼結果？是要保護小莫爾完好無損連點委屈都不受，還是想要小莫爾立功爭取名望？無論怎麼樣，這兩樣都不可能兼得啊。
唔，明天等小孩兒睡醒了，要趕緊給小孩兒上一課，讓他記住遇事不能慌張，剛好趁著他還心有余悸的時候，讓他牢牢記住這次教訓。
小孩子，總是要吃點苦頭才能記住一些事情。
「喬。」
廣場上，送黎雅和小莫爾回到帳篷之後，心情復雜的喬就找了個地方坐著。
「殿下。」見到瑪提瓦扎，喬趕緊站起來行禮。
「免了，坐著吧。」瑪提瓦扎壓著喬的肩膀將人按回去，然後自己也坐在了喬的身邊。
「殿下……有事嗎？」喬偏頭，疑惑地看著瑪提瓦扎。
「喬說，這一仗，我們可能勝嗎？」瑪提瓦扎的聲音有些飄渺，就如同銀白的月色，氤氳在黑夜之中，若有似無。
「……」
能贏嗎？喬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若是平時，他可能嘻嘻哈哈地用鼓勵的話蒙混過去，可是現在，黎雅的到來將這場戰爭逐漸推向設定好的結局，如今再問他這個問題，要他怎麼回答？
「一開始，我是抱著必勝的決心迎戰的，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計劃在進行著，可是怎麼突然局勢就逆轉了呢？從圍城戰被識破之後，聯軍的進攻路數突然就開始變化多端了，詭異得讓人根本無法招架。如今立場逆轉，換成我們被人家圍在中間了。」
「……」喬沉默著，依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喬也覺得，我們沒有可能贏了是嗎？」瑪提瓦扎嘆一口氣。
「不是的殿下！」喬的反駁月兌口而出，然後立刻就後悔了。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喬，在與喬相識之前就知道，是我的侍衛長，總是笑著說瓦舒卡尼城中有個萬人熟，城中八成的居民都跟他是朋友，就連在軍中，也是大受歡迎，是個老實卻開朗的男人。我就一直很好奇，于是開始偷偷觀察你。
你總是那麼坦誠，樂于助人，看到有困難的人無論如何都要去插手幫幫忙，即使幫助對方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你也從來都是笑著的，從來都沒有介意過。
我想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于是開始接近你，越接近，就越是覺得呆在你身邊是一件舒服的事情，越是這樣覺得，就越想再靠近你一點。
說真的，能跟你成為朋友，我很高興。」
因為王室之中，他永遠都是一個人，他有忠心的屬下，有敬重的師長，可就是沒有一個人是他可以推心置月復、放松心情的朋友，而如今，他終于找到了這樣的一個人，可以安靜地听他發牢騷，可以幫他出主意，也可以安靜地陪著他坐著，在喬的身邊，他從來都沒有感受過壓力，總是那麼的輕松。
「……」喬張了張嘴，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坦誠？樂于助人？他哪有那麼好，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打開人際網才去做的，都是為了……隨時能給卡爾殿下提供消息才去做的。高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能跟殿下成為朋友，我也很高興。」僅是一句話，加上一個憨厚的笑容，就用盡了喬全部的力氣，第一次發現，原來偽裝是一件這麼辛苦的事情。
「謝謝你，喬，晚安。」瑪提瓦扎偏頭，露出單純的笑容，然後起身，向王宮走去。
「瑪提瓦扎，晚安。」
－－－－－－題外話－－－－－－
真的沒人要冒泡吐個槽什麼的嗎？人家好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