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個月過去了。黎雅沒有去圍觀娜姬雅的死刑，也不參與王宮中的任何事情，連剛剛失去母親情緒低落的小莫爾都顧不得安慰，從卡爾那里搬到國王陛下的寢殿，與伊萊恩一起全心全意地照顧已經癱在床上的國王陛下。那把金柄短劍早就不知道被黎雅扔到什麼地方去了，因為實在是不想听到圖坦卡蒙的聲音。
若是普拉美斯還在，她可以暴揍普拉美斯一頓，甚至可以殺了普拉美斯泄憤，可是面對著一把金柄短劍，她要怎麼做才能泄憤？只會越看越生氣而已，所以黎雅索性將那金柄短劍撇一邊去了。
國王陛體的潰爛速度並不快，還有黎雅和醫師們共同研制的藥方輔助治療，即便如此，也依然無法阻止皮肉繼續潰爛。
三天前，應國王陛下要求，黎雅停了所有的湯藥，一直呆在國王寢殿隨時候命的醫師團也被解散，給放了長假。
「黎雅。」
黎雅正坐在床邊跟國王陛下聊天曬太陽，突然就听到國王陛下虛弱的聲音。
「嗯？陛下有什麼事？」現在的黎雅，對國王陛下的態度那是溫柔得好像一個無私的母親一樣。
「黎雅，去把他們都叫來。」國王陛下直視著天花板，目光渾濁。
「……是，陛下，我馬上就回來。」听到這話，黎雅先是一愣，然後心里一咯 ，紅了眼眶，「伊萊恩，守著陛下。」
「是。」伊萊恩也有了某種預感，眼淚唰的就下來了，但還是點點頭，走到床邊，代替黎雅陪國王陛下說話。
一出臥室，黎雅連狂奔的速度都覺得不夠，直接將自己的極限速度發揮到最強，只用了一分鐘就到了最近的普利莫的宮殿。
「普利莫！」還沒進門，黎雅就失態地大喊出聲，「普利莫！快出來！普利莫！」
「黎雅？」黎雅的聲音因為驚慌而變得有些詭異，讓在書房里討論事情的普利莫和馬利同時快步走了出來，「怎麼了？」
「馬利也在真是太好了！快去陛下那里，現在！」吼完這句話，黎雅就利落地轉身要離開。
「黎雅，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要去父王那？這個疑惑在腦海中一出，普利莫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個答案，但是又瞬間將其拋開。
「快去！」這話要她怎麼說？
于是，甩開普利莫的手，黎雅身形一晃就消失在普利莫眼前。
普利莫一愣。
黎雅的這個絕技他見過幾次，無不是最危急的關頭，難道真的……
「馬利，快走！」
「嗯。」
「卡爾！卡爾快出來！」
四十三秒之後，當黎雅到達卡爾的寢殿時，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雙腿都在打顫。
「黎雅？怎麼了？」卡爾已經有三天沒見過黎雅了，怎麼這麼慌張？
卡爾的身後，小莫爾探出頭。或許是因為娜姬雅的事情，小莫爾的眼神中少了很多純真和迷茫，更多了幾分堅定。不過這個時候，黎雅可沒有多余的心思去關注小莫爾。
「陛下……快去陛下那！」黎雅沒能剎住車，直接撲到了卡爾懷里。
「父王？」卡爾一把抱住黎雅，眉頭緊鎖。
「快去……我去通知凱里，一會兒就過去。」推開卡爾的胸膛，黎雅強撐著站起來。
省去了通知馬利和小莫爾的時間，她真的是松了口氣，這比預想中的情況要好很多，她的腿，還能堅持。
「凱里那邊我叫人去通知，你跟我去父王那。」瞄了一眼黎雅有些打顫的雙腿，卡爾的語氣不容拒絕。
「沒人比我快。別浪費時間了。」但黎雅就是卡爾這永遠的例外。抬頭沖卡爾微微一笑，黎雅推開卡爾，轉身，瞬間消失。
「王兄，父王那邊，可能等不了了。」不然黎雅也不會那麼著急。
「嗯，走吧。」扭頭看看一夜長大的莫爾，有些無奈。
等黎雅找到了凱里，就跟著凱里一起去國王陛下那里，她的腿已經承受不住了，能跟著凱里跑，都是靠著意志力在撐著。
等最後到了國王陛下那里，還沒進門，黎雅就兩腿一軟，摔倒在地上，最後的幾步，是爬著進門的。
但是這個時候，也沒誰關注黎雅，普利莫五個人都站在床邊，看著目光渾濁的國王陛下。只有伊萊恩，從床邊退開之後，突然看到倒地的黎雅，就趕緊走過去給扶了起來。
「黎雅這丫頭，又勉強自己了吧？這點時間……我還撐得住。」國王陛下扯了扯嘴角，勉強的笑容有些無奈。
站在床邊的五個人沉默著，目不轉楮地看著這個已經被折磨得完全沒有了往日風采的老人。
「普利莫，這個王位，我就交給你了。我希望，你能讓它在你的手上更加輝煌，更加富饒，父王沒有做到的，就由你來做。」
「父王我……」
「不要讓我多說話了，你們就不能孝順點、听話點嘛。」
「是，父王，兒臣知道了。」
「嗯。」國王陛下咽了口口水，然後目光移到卡爾身上，「卡爾，我希望，即使沒有王位的責任，你也能成為這個帝國的守護者。這是你跟我一起打下來的江山，你是我的兒子，我相信你可以讓他變得更加強大。」
「是，父王。」卡爾重重地點頭，聲音有些哽咽。
「凱里，自從黎雅來了之後，你變了不少，我很高興，我要感謝黎雅讓你的才能覺醒。」
「父王……」听到這話，本來強忍著的眼淚瞬間涌出。
「你失去了很多，但是你同樣擁有很多，不要因為失去的悲傷，而忽略了你擁有，等到你真的一無所有的時候，任何悔恨都于事無補。對不起。」
凱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跪倒在床邊嚎啕大哭。
「馬利。」
「父王，您說。」馬利抬手抹一把眼淚，吸了吸鼻子，讓自己盡量笑出來。
「我知道你想要證明自己不比普利莫和卡爾差，事實，也確實如此。我今生，六個兒子，只有你們五個健康成長起來，非常奇妙的，你們都像我，卻又不像我，你們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馬利，人是不需要將自己與他人相比的，你要知道你會做什麼、能做什麼、擅長做什麼，這樣做，你想要的一切，總會得到的。」
「是，父王。」馬利重重地點頭。
「莫爾，莫爾長大了。」
「父王……」莫爾一直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可是決堤的淚水是怎麼都忍不住了。
「莫爾，你要更加勇敢，不要逃避，不要害怕，咱們赫梯的男人，都是勇士。」
「是，父王，我會努力的。」
「嗯。」國王陛下有些累了，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別的，我也不說了，說多了，你們也未必照做，總之，你們自己的人生，自己去把握吧。」
「是，父王。」還能說話的普利莫、卡爾和馬利哽咽著應道。
「還有一件事情。」國王陛下緩緩氣，繼續開口，「如果黎雅想走，就放她走。」
「父王！」對于這個提議，反應最大的自然是卡爾。
「卡爾，風箏的線，不能拉得太緊，不然會斷掉。她既然有猶豫，你就放她出去消除猶豫。怎麼，對自己沒有自信嗎？」
「不是，父王，可是……」
「卡爾，黎雅也是我看中的媳婦。」
一句話，讓卡爾想不出任何的反駁了。
父王看中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但是黎雅的可掌控性實在是太低了，這一放出去，誰知道她會不會又突然因為什麼糾結不再回來了？黎雅若是真跑了，他去哪找人去？若是黎雅回家了，回到那遙遠的東方了，他又要怎麼去找人？
「卡爾，相信你自己，也相信黎雅。她會心甘情願地回來的，她的心，已經在你身上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撐不住了，亦或者只是為了不讓黎雅听見，國王陛下的聲音極低，卡爾幾乎只能從他的口型上判斷他說的內容。
「……是，父王，我知道了。」卡爾心情復雜地應了下來。
他相信父王，也相信黎雅的心在他的身上，更是不忍心在這個時候再違背國王陛下的意思。
「嗯，記住，千萬別強留。好了，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們都出去吧。」
「是，父王。」兄弟五個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點點頭，轉身，離開房間。
「黎雅。」
「陛下，什麼事？」黎雅擦干眼淚，走上去，微笑。
「黎雅……我累了……」
「嗯，陛下累了就睡會兒吧。」
「黎雅，別哭，我終于可以見到她了。」國王陛下的臉上，露出許久未見的笑容。
「嗯，不哭，我沒哭。」黎雅嘴角高挑，但是一眨眼，淚珠就不停往下掉。
「嗯……不哭……不要哭……」國王陛下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嘴唇無力地開合著，最終，也停了下來，連同他的呼吸一起。
黎雅突然渾身月兌力，直接跪倒在床邊，張張嘴，發不出聲音，只有淚水，安靜地流淌。
而伊萊恩則是悲痛欲絕地嚎啕大哭，哭喊聲傳到門外，讓門外的五個人渾身一震。
凱里、馬利和莫爾放聲大哭，而普利莫和卡爾只是垂著頭，沉默地站著，沒人看得見他們的眼淚。
沉默地站了許久，卡爾終于動了。
伊萊恩哭成這樣，他卻沒有听見黎雅的聲音，他有些擔心。
輕輕推開門，卡爾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
因為卡爾的動作，其余四個兄弟也都轉身，向屋子里看去。
門漸漸被打開，五兄弟最先看到的是跪伏在地上哭得快要斷氣的伊萊恩。
馬利吸吸鼻子，擦干自己的淚水，上前扶起伊萊恩。
緊接著，五個人就看到床邊跪得筆直的黎雅，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那麼筆直地跪在床邊，看她腦袋的扭動角度來看，她的目光應該是落在國王陛下的臉上。
不需要聲音，僅僅是這個背影，就讓五個人清晰地感受到她心底涌出的悲傷，比他們任何一個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黎雅。」卡爾走到黎雅身邊，蹲下，微微仰頭看著黎雅的臉，這才發現，黎雅的兩頰全都是淚水，直到現在，淚水還在不斷涌出。
「卡爾。」
「嗯，我在。」黎雅微小的、哽咽的聲音听得卡爾的心跟著一抽一抽的，疼。
「陛下說，他終于要見到他心愛的女人了，所以，陛下很開心，對不對？」黎雅一邊流淚，一邊哽咽著問道。
「……嗯，父王一定很開心。」卡爾伸手去擦黎雅臉上的淚水，卻怎麼都擦不干淨，反而有種越擦越多的錯覺，擦著擦著，連卡爾自己的悲傷都重新被帶動起來了。
「嗚嗚……嗚嗚……嗚哇！」黎雅突然就撲進卡爾的懷里嚎啕大哭。
黎雅這一哭，幾兄弟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就再也忍不住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要為國王陛下準備葬禮了。
因為考慮到尸體的存放問題，尤其國王陛下的身體早就已經開始潰爛，所以葬禮要在三天之內完成。
這件事情，五兄弟本來是不想讓黎雅參與的，因為大哭一場之後，黎雅的狀態一直都不太好。
可是黎雅那麼固執，他們又怎麼攔得住？黎雅那麼悲傷，他們又怎麼舍得去攔？
于是，三天三夜的時間，黎雅幾乎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有關葬禮的每一個環節、每一個細節，黎雅都親自參與，並且反復檢查。冷靜嚴肅的表情和低壓氣場幾乎籠罩了整個王宮。
而赫梯全國上下，不管是官員還是平民，甚至是許多奴隸都自發地換上了喪服，然後以他們自己的方式舉行祭祀，為國王陛下的靈魂祈禱。悲傷的氣氛在赫梯的上空長時間的盤踞不散。
葬禮的事情由黎雅一手包辦了，凱里在一邊幫襯著，普利莫、卡爾和馬利也插不上手，干脆也不去插手，將精力放在國事上，普利莫負責接收來自各國的悼文，並且回復。
而卡爾則負責調動全國的軍隊，重新布防，讓那些想借機沾點便宜的人打消他們齷齪的想法。
馬利則關注著國內各地的情況，以防止叛亂。
而最小的莫爾還不能理政，就跟在黎雅身邊幫忙跑跑腿什麼的。
三天時間轉瞬即過，葬禮當天，黎雅穿著只有普利莫他們這些直屬血親才會穿的喪服，始終跟普利莫他們站在一起，全程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掉一滴眼淚，靜默得仿佛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即使緊緊牽著她的手，卡爾都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黎雅的目光膠著在國王陛下的純金棺樽上，隨著棺樽的移動而移動，她的腳步，就隨著她眼神的方向移動，沒有感覺，也沒有想法，行尸走肉也不過如此。
黎雅親眼目睹過很多死亡，也參加過很多的葬禮，有些是她的親戚，有些是她的戰友，其中不乏關系十分親密的，但是這是第一次，黎雅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她覺得任何一種方式都無法表達她現在所感受到的悲傷。
黎雅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悲傷，她跟國王陛下的相處模式其實很奇怪，像朋友，卻又不是朋友，因為她不會跟國王陛下傾吐心事，像長輩與晚輩，卻又不是，國王陛下會對她慈愛，她也會對國王陛下無禮。
黎雅找不到任何可以形容兩個人關系的詞匯，但是面對國王陛下的死亡，她的傷心，卻勝過之前的任何一次。
黎雅不知道葬禮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也不知道葬禮是什麼時候結束的，回過神的時候，她就已經在卡爾的宮殿了。
黎雅環顧一周，然後起身，向外走。
「黎雅，去哪？」一注意到黎雅的動靜，卡爾立刻站了起來走過去。
「去陛下那。」黎雅偏頭，對卡爾微微一笑。
「黎雅，你……」卡爾皺眉。
「沒事的，我就是想去看看。」
「艾達，你陪黎雅去。」
「是，殿下。」
卡爾以為，黎雅只是去緬懷一下就會沒事了，可是接下來的三天來，黎雅每天都要早起去國王陛下的寢宮，據艾達說，黎雅就只是呆坐著，不吃不喝，一直到晚上，被艾達強行拖回來。
再往後幾天，黎雅甚至會半夜醒來，然後一個人就去了國王陛下那邊。
卡爾被黎雅的這種狀態搞得心驚肉跳的，恨不得每天二十四小時陪在黎雅身邊看著她，奈何國王陛下剛過世，赫梯有很多問題需要他跟普利莫一起處理，根本就騰不出時間來。
就這樣一直拖了半個月，黎雅還是沒有從這種狀態中走出來，她自己毫無察覺，可是卡爾已經快要被折磨瘋了。
「卡爾，不能繼續讓黎雅呆在王宮里了。」普利莫這樣說道。
卡爾知道，但是在不舍與心痛之間，他無法做出選擇。于是，晚上，不喜歡糾結的卡爾直接找黎雅談話。
「黎雅，你……要不要離開王宮？」
「嗯？」黎雅一愣，有些茫然地看著卡爾。
卡爾嘆一口氣，伸手撫模著黎雅這段時間來迅速消瘦的臉頰。
「黎雅，走吧，離開這個王宮，然後，忘掉那些讓你悲傷的事情吧。與其看著你的悲傷心疼，不如對著你的快樂不舍。」
「卡爾……」黎雅伸手握住卡爾的手。
「收拾好了，就出發吧，想帶個人，就讓薩恩跟你去，雖然我覺得你不會需要。晚安。」在黎雅的額頭上輕輕一吻，卡爾轉身就要離開。
「卡爾！」黎雅伸手拉住卡爾。
「怎麼了？」卡爾轉身，微笑。
「卡爾，離開之前，讓我屬于你。」黎雅站起來，仰頭看著卡爾，眼神中閃耀的，是卡爾就不曾看見的神采。
「黎雅！」卡爾驚呼，幽綠的雙眼中閃動著驚訝、喜悅和一抹無奈。
回憶越美好，就越難忘記，而黎雅竟然選在即將離開的時候給他留下最美的回憶，真是個壞心腸的女人。
「原諒我的任性，給我一個證明，證明我在這里還有牽掛。不行？」黎雅解開束在腦後的長發，偏頭看著卡爾。
「怎麼可能不行？你明知我樂意之極。」
伸手，相擁，哪怕明知道明早一睜眼她就會不見，哪怕只有今夜，至少他完全擁有過這個女人，這個讓他愛到舍得放開的女人。
－－－－－－題外話－－－－－－
不會寫肉……所以直接拉燈……
第一卷就是這個樣子了，結尾寫的有點急了，除了葬禮和逆流的悲傷，似乎也沒啥可寫的了，于是就想一章完結了。o（>﹏
下一卷背景埃及，有萌包子出沒，耶！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