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王後饒命啊!與我無關!是他、是他比我這麼做的!王後饒命啊!」
當被叫回來的官員關上大廳的門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時,伊莉薩像是突然靈魂歸體一樣,連滾帶爬地沖到安可腳邊,抱住安可的腿就是一陣哭嚎。
「王後饒命!王後饒命啊!」
安可被撲得一個踉蹌,嚇了一大跳,一臉茫然地看向凱里。
听到伊莉薩這麼說,查爾斯也是一愣,怔愣過後,眼神就迅速暗了下去,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
如果說最開始他跟伊莉薩之間是因為相愛才結合在一起的,那麼現在,他跟伊莉薩之間已經沒有多少感情了,最初的那些激動和美好已經被墮落的欲/望消磨殆盡,還能繼續在一起,也就是因為對方還對自己有利。
也好,如果他一力承擔起所有能讓伊莉薩免受責難,那就讓他在最後像個男人一樣再保護她一次吧。
查爾斯沒有為自己辯解,甚至連表情都是沉靜的,這讓黎雅有些詫異。
「既然夫人那麼想跟城主劃清界限,王後何不成全她?」黎雅看了看安安靜靜的查爾斯,再看看還抱著安可大腿哭嚎的伊莉薩,突然開口。
「黎雅的意思是……?」
安可已經能熟練掌握黎雅教過她的那些技巧,所以說,只要豁出去地踏出了第一步,之後就十分簡單了。黎雅現在已經開始期待安可這一趟遠行再回到底比斯城之後,會讓多少人跌破眼鏡。
「解除伊莉薩與查爾斯的婚姻關系,那麼,不再是城主夫人的伊莉薩就可以不用為凱爾奈克城中發生過的事情負責了,所有的責任由查爾斯一力承擔好了。」黎雅懶洋洋地走到還坐著的卡爾身邊,一扭身,一坐進了卡爾懷里。
唉,最近的體力越來越差了,這才站一會兒就覺得累了。
黎雅說的輕松,其他人听了卻是十分驚悚。
「你知道你說的話代表什麼嗎?」卡爾眯著眼楮看著懷里貓一樣慵懶的小女人。
婚姻關系是神聖的,締結婚姻關系的時候,無論是什麼樣的家庭,王族還是平民、貴族還是奴隸,都要舉行神聖的儀式,向神起誓忠貞。婚姻關系一旦締結,就不能輕易打破,那是要受到神的懲罰的。
「我當然知道了。」好歹也在這個世界里呆了五六年了,這里的人對神有多麼地敬仰、多麼地崇拜,她已經深刻感受到了,「不是只有解除婚姻關系才算是違背對神的誓言的,他們已經失去了對彼此的忠貞,這已經是違背了他們當初在神的面前許下的誓言,難道神會看不到他們的背叛嗎?就因為他們已經失去了意義的婚姻關系還維系著,就原諒他們嗎?」
幾個人一愣,面面相覷。
他們還真是從來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只是覺得解除婚姻關系是很嚴重的事情,但是卻沒有想到,若是兩夫妻已經走到要解除婚姻關系的地步,那在這之前,他們就已經違背了當初的誓言,是否踏出最後的這一步,似乎真的挽救不了什麼,或許,也就只能給自己一點心理安慰吧。
不過這種事情先被一個女人想通,並且由一個女人提出,還真是讓人感覺復雜啊。
「你們兩個的意思呢。」安可的視線在查爾斯與伊莉薩之間來來回回。
黎雅說得對,對愛情和婚姻失去了忠貞,就已經是違背誓言的行為了,解除了關系,說不定對兩個人來說也是一種解月兌。生在宮廷之中,安可見過了太多不幸福的婚姻,若是他們能及早解除關系,放彼此自由,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苦了?明明曾經是因為相愛而結合,卻成為彼此痛苦的根源,這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情。
「我同意!」伊莉薩迫不及待地狂點頭。
只要能跟查爾斯撇清關系,只要能不受到王後的懲罰,要她接受什麼樣的條件都可以。
「听憑王後發落。」查爾斯目光幽深地看了伊莉薩一眼,面前安可,雙膝跪地,行跪拜禮。
「听憑王後發落!」伊莉薩趕緊有樣學樣,五體投地地給安可行了個大禮。
「那麼……」安可受禮的時候可是心安理得的,畢竟已經習慣了,只是說話的語氣拖得老長,好像意味深長的樣子,但實際上是扭頭向凱里求救呢。
她哪知道要解除婚姻關系需要幾個步驟啊,難道要像締結關系時那樣舉辦一個盛大的儀式?然後請祭司見證?似乎……不太好吧?
凱里看向卡爾和黎雅,卻發現這兩個人低著頭不知道干什麼呢,一副不打算幫忙的樣子,再看向貝爾和普拉美斯,這兩個人倒是沒低頭,只是在他看過去的時候微微舉杯,示意他自求多福。
凱里嘴角抽了抽,開始思考,然後突然想到締結婚姻的時候,似乎要簽訂一個什麼文書,那麼,解除婚姻關系的時候,再簽訂一個是不是就可以了?有個什麼證明就可以了吧?
「這樣好了,」沒人幫忙,黎雅他們自然也不會幫他堅定,于是他只能直接將想到的說出來了,「讓貝爾城主為兩位擬定一個文書,兩位簽上字,然後在戶籍上注明,這婚姻關系就算是解除了,兩位認為怎麼樣?」
「可以。」要是在戶籍上注明了,就真的沒有轉圜的余地了。查爾斯嘆一口氣,依然匍匐在地上。
伊莉薩愣了一下,但是听到查爾斯的回答之後,也點頭答應了。
「那就拜托王兄跟普拉美斯大人給查爾斯城主和城主夫人來做個鑒證了。」怎麼可能他在這忙著,讓其他人坐在那里看戲呢?
「嗯。」卡爾抬頭看著凱里,點頭。
凱里松了一口氣。王兄的這眼神和語氣,就說明他的決定沒有問題,至少沒有什麼大問題。
「那麼,有勞貝爾城主了。」凱里看向貝爾,笑容溫順。
「不會,準備東西吧。」貝爾愣了愣,然後搖頭失笑。
果然被稱為「王子」的一類人都不是什麼善茬,他當初怎麼就以為這位四王子殿下是個善良的軟柿子呢?
「我這就去。」查爾斯從地上爬起來,快步走進宮殿內部,從他的書房里找了石板和刻印的工具,回到了大廳。
親自將東西擺放在貝爾面前,查爾斯就站在貝爾的面前,眼睜睜地看著貝爾將埃及的文字一個一個地刻印在空白的石板上,一字一句,像是刻印在他的心上一樣,帶著疼痛的深刻。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因為這件事情產生什麼傷痛的情感,但是當解除婚姻關系這句話一步一步地逐漸成為現實時,查爾斯是真的感到了心痛和不舍。
曾經的幸福一幕一幕在眼前回放,那麼多的歡笑與甜美,那麼多的誓言與承諾,如今,就變成了石板上的幾句話,然後,將永遠地成為回憶。
查爾斯知道,愛情給他帶來的美好,將成為他這愚蠢的一輩子中最寶貴的回憶,如果他還能夠繼續活著,這回憶就會成為他的慰藉。
伊莉薩依然跪在地上,被安可和查爾斯兩個人擋住了視線,她完全看不到正在刻字的貝爾,也沒有移動身體想要去看清,她就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怔怔地看著查爾斯的背影。
那個背影曾經是那樣的挺拔向上,帶著一往無前的堅定,那個背影曾經是她的依靠,給了她無限的安全感。但是從什麼時候起,那個背影依然挺拔卻再也沒有了向上的姿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從那個背影里已經看不到陽光與希望,只找得到陰霾和晦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變得不再想要去依靠這個背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再也無法從那個背影里尋找到安全感了?
伊莉薩迷茫了。
「寫好了。」
「啪」的一聲,是貝爾將刻字的刻刀放在桌子上發出的聲音。
「請王後過目。」見安可已經向這邊走了過來,本來想要站起來將石板送過去的貝爾就泰然地坐在了位置上,沒有動。
「我覺得可以,黎雅,你認為呢?」安可笑著看向窩在卡爾懷里一動不動的黎雅。
「王後覺得可以就可以了。」黎雅嘟囔一句,完全沒有想要動彈的意思。
「黎雅還是過來看看吧,我怕有什麼忽略了的。」安可再度開口。
黎雅撇撇嘴,只能站起來,拉著卡爾湊了過去。
真是的,他們不都處理得很好嗎?那就不要再拖上她了啊,讓她休息一下會怎樣啊!
結果,一湊到前面,不需要別人催促,黎雅自己就 里啪啦地把貝爾寫得不太準確的地方給指出來了,又另外附加了幾條。
貝爾挑眉,等黎雅說完之後,拿著刻刀比劃了半天,懶得在去刻一塊石板,就按照黎雅的要求直接動手改了兩筆,然後加了兩句。
「嗯,可以了,簽名吧。」黎雅瞄了一眼,打了個哈欠。好困。
「困了?」卡爾皺眉。
按理說,小女人下午睡過了,這個時候應該不會困的啊,這是怎麼了?
「嗯,稍微有點。」黎雅仰頭,沖卡爾笑笑。
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就是有點困而已。
黎雅既然放話說可以簽名了,那就是可以了,于是,所有人都等著查爾斯和伊莉薩簽下名字,可是兩個當事人卻遲遲沒有動手。
查爾斯握著刻刀,抿著嘴看著那個石板,幾次試著抬了抬手,最終都放下了。
「查爾斯……」伊莉薩開口輕喚一聲,開了頭,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放棄解除婚姻關系?但是她不想跟著查爾斯一起死,甚至不願意跟他一起遭受牢獄之苦。可若真的要簽下這個文書,她也是下不去筆的。
「我知道。」查爾斯深吸一口氣,偏頭看了伊莉薩一眼,微笑,再轉回頭的時候,抬手,毫不猶豫地在文書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因為每天都要批閱文件,所以自己的名字,查爾斯閉著眼楮都能刻出最完美的樣子,每一筆的走勢都是自然而然地帶出來的。
「查爾斯!」伊莉薩的心一揪,驚呼一聲。
「給你。」查爾斯微笑著將刻刀交給伊莉薩。
伊莉薩猶豫地伸出手,仰頭看著查爾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哭了。
查爾斯也愣住了,因為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伊莉薩哭了。
「別哭了。」查爾斯伸手,幫伊莉薩擦掉臉上的淚水,「真是的,這個時候哭什麼?不是應該高興嗎?」查爾斯鼻子一酸,也紅了眼眶,但好歹是個男人,硬憋著沒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我、我也不知道。」伊莉薩抽抽搭搭的,又哭又笑。
「簽了吧,然後收拾點值錢的東西,回家去吧。」伊莉薩哭,查爾斯就給他擦眼淚,就好像許多年前那樣。
「那、那你怎麼辦?」伊莉薩問道。
「總有辦法的不是嗎?」查爾斯微笑。
「那、那我簽了?」伊莉薩看看那文書,再看看查爾斯。
安可動了動嘴,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是卻被凱里抓住了手,攔住了。
「嗯,簽吧。」查爾斯點頭。
伊莉薩隨手抹了把眼淚,深吸一口氣,在文書上簽下了名字。
「凱爾奈克城里管戶籍的人是誰?」凱里問查爾斯。
「是下官。」被留下卻一直被晾在一邊的那個官員終于有說話的機會了。
「可以麻煩你去把跟城主和城主夫人有關的文書都搬過來嗎?」因為還沒有名分,所以凱里在開口說話的時候都會拿捏一下措辭和語氣。
「現在嗎?」不是有更嚴肅的問題要處理嗎?怎麼變成給城主和城主夫人解除婚姻關系的儀式了?難道這個比較重要?
「嗯,現在。可以嗎?」凱里微笑。
「可以。下官現在就去。」那人疑惑地蹙眉,但還是付諸了行動。
這可真是一群奇怪的人啊。
「對了,那個人叫什麼名字?」等那個官員走了,凱里才想起來要問人家的名字。
「他叫伊恩,是個正直的人,是為了保護家里的妹妹們才不得不當上了凱爾奈克城的官員,與我們同流合污。」查爾斯順便做了個簡短的介紹,「搬文書可能還需要一會兒,我能先帶伊莉薩去收拾東西嗎?」既然文書已經簽了,伊莉薩還是趕緊離開得好,不知道等一下的宣判,他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即使感情已經淡薄了,他也不希望伊莉薩看到他最後的樣子。
「我陪你去。」普拉美斯站了起來,要跟這查爾斯和伊莉薩。
讓他一個人去,要是把金庫里的東西拿走了怎麼辦?不管怎麼說,那也是從凱爾奈克城的百姓身上搜刮來的,就只能還給百姓,不管查爾斯現在是出于什麼樣的心理,都不能讓他動「他的」金庫。
「好。」查爾斯看起來倒是沒想那麼多,直接點頭答應了,然後拉著伊莉薩的手往里面走去。
普拉美斯跟黎雅對視一眼,點點頭,跟上去了。
「為什麼不讓我阻止?」等查爾斯和伊莉薩走遠了,安可才皺著眉開口,不解地看著凱里。
那兩個人明明就是後悔了,為什麼不干脆讓他們和好?
「想法是好的,但是破鏡難重圓,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破碎到今天這個地步了,因為一時的悔意就和好,等到過段時間,悔意沒了,他們還是要變成之前那樣,想要回到當初的甜蜜相愛是根本不可能的。」凱里開口解釋道。
「而且,一旦簽訂了文書,就說明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正式結束,為什麼結束?怎麼會結束?這個既成事實會讓他們思考。」貝爾笑著說出第二個原因。
「思考?然後呢?」安可思考了一下,還是不太理解。
「然後,為我們所用。」卡爾直接點名黎雅的目的。
如果讓他們在最後反悔收手,那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和沖擊性就大大減弱,不能讓他們認識到他們的錯誤,那就沒有辦法加以利用。
「所以說,你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懲罰查爾斯?」安可恍然大悟,但是卻有些生氣。
查爾斯做了那麼多的壞事,怎麼能就這樣放過他?不是死罪,至少也要讓他受點刑什麼的啊!
「安可,政治跟正義是完全不同的兩個詞,你懂嗎?」凱里看著安可的眼神變得有些復雜。
他其實不太想用這樣的事情去玷污安可的純潔,但是他必須這樣做,他可以為安可承擔的事情並非所有,安可必須成長。
「查爾斯這個人,能在最開始擊敗對手成為凱爾奈克城的城主,這本身就是一種能力的體現,而且,這麼多年,游走于底比斯各貴族之間,至今依然穩穩坐在凱爾奈克城城主的位置上,這是能力,為了生存而委曲求全,這是隱忍的心性,從各方面來說,他都是個人才。」黎雅帶著困意迷迷糊糊地分析道。
「可就算是這樣,也不能一點都不懲罰他啊!」安可還是覺得很不爽。
「不是不懲罰,只是換一種方式而已。不是只有體罰才能達到懲罰的效果。」黎雅壞笑,但是立刻又打了個哈欠。
今天這是怎麼了?
「晚上別去了?」卡爾也看著黎雅皺眉。
「不行!」
卡爾搖頭失笑。
等伊莉薩收拾好了行李,伊恩也帶著十幾塊石板回來了。
幾個人將文書處理了一下,就讓伊莉薩走了。
「多謝王後。」伊莉薩走了之後,伊恩再次關上大廳的門,然後,查爾斯就跪在了安可的面前,「現在,請王後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