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剛剛亮,陸府大門皆開,浩浩蕩蕩地站了一長條隊伍。除了池家派來的僕婦隨從,還有陸家安排的十幾個精壯結實護衛,均恭恭敬敬地站在兩旁。
停在平板石路中間為首的是一輛朱輪翠蓋八寶馬車,如意富貴紋的車帷旁掛了兩架琉璃八角宮燈,顯得極為大氣富貴,三四輛黑漆平頭車尾隨在後面,有僕婦正指揮著小廝將包袱行李等搬上車。
池晚妝由陸老太太親自相送,跨過府門的門檻,她止步欠身︰「多謝老太太這些年的照顧之恩。」
「表小姐快快免禮。」
陸老太太滿臉不舍,扶住對方笑言道︰「您是老身看著長大的,說句別見笑的話,就跟我親孫女似的。如今親家老夫人和親家夫人使人來接你,是件可喜的事。」
她語重心長的模樣,好似生怕對方今後富貴便忘了她養育之恩的意思,拍著對方手背叮囑道︰「往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得空的時候,常回府里看看。」
這語氣,儼然如嫁閨女的陣仗。
池晚妝暗自想到︰這戲演得未免太投入了些,陸家是她什麼人,以前對她真情深意重了嗎?自己被三太太冷置、二太太母女欺壓之際,她可曾做過些什麼實際舉動?
哪怕最後弄死三太太,怕亦是早得了紀妙的吩咐。
否則,沒有池家人的表態,她敢隨意就收拾了白氏?
因為前世的經歷,池晚妝太過了解紀妙,她是絕不會容忍任何威脅她的因素存在。
「老太太保重。」
不置可否,池晚妝將手抽回,跨過門檻。
陸老太太似乎還有話要說,被另側的紀媽媽打斷,「老太太請留步,時辰不早,車隊該啟程了。」
後者表情訕訕,復關照了幾句,又讓身後人捧出個沉甸甸的梨花瓖金邊木匣遞去。
「表小姐,這只是老身的一點意思,你別推拒。」
她倒是會做好人,心知池晚妝初回相府,里外打點周旋都需要銀子,這是想自己承這份情了?
然池晚妝還不曾開口,紀媽媽便替她婉拒,「老太太客氣,讓您照顧我家大小姐已屬叨擾,怎還能收這些?大小姐是丞相府的嫡長女,是我們夫人的心頭肉,從不缺這些東西的。」
她跟在紀妙身邊多年,養成了眼高于頂的習性,平時在池家風光慣了,在外人面前已少有卑微之色。紀媽媽說話時腰桿听得直直,口氣雖不見有多惡劣,但亦談不上好臉色,想來先前那事,還是讓紀妙擔憂了幾分的。
最終,池晚妝也沒有收下。
她雖然需要銀錢,但陸老太太的好心,可沒那麼容易接受。
現兒取了,將來總是要還的。
她被紀媽媽催促著上了錦華馬車,明笙和明藝坐在車廂口隨侯。
端莊而坐,池晚妝模了模袖中的兩紙契約。昨夜,陸老太太將這兩人的一家子都給了她。
今生,想逆天改命,便先要掌握別人的命運!
繡著繁華牡丹花的車簾落下,隊伍開始緩緩往前駛去,骨碌碌輪子聲,喧闐著整條街道。
用的是池家的馬車,車壁裝飾精致、華麗,車帷掛著七彩琉璃珠繡成的水紋紋樣的繡帶,四角還掛著枚紅色織金香囊,余光瞄到處,是幾個繡了點點紅梅的迎枕與靠枕。
明著是紀妙待她如何細心好意,但池晚妝心知,若當初她不曾害了自己母親,池家的主母如何輪得到她?眼前的這些,包括池家的榮耀尊貴,都該屬于自己親娘,而以她堂堂丞相府嫡長女的身份,又如何會寄居在外,過了那麼多年寄人籬下的生活?
紀妙,你鳩佔鵲巢,上輩子竟還步步為營,讓自己為你女兒做嫁衣,簡直可惡至極!
掀起車帷,淡淡睨了眼外面的風景,同樣的進京路線,這回卻再不會是前世的結局。
從柳州到京城,不過三五日的車程,池晚妝歸府的那日,是二管家池福侯在大門口相迎的。他顯然是早得了吩咐,畢恭畢敬的在前帶路,待進了內院,便是池老夫人榮安居內的管事媽媽親自相接。
辛媽媽滿臉和氣的彎身行禮,「給大小姐請安。」
池晚妝親自虛扶起她,緊搭著對方的手將早先準備好的一塊玉佩塞到了她的掌中,容上若驚慌的輕道︰「有勞媽媽特地在這等我。」
辛媽媽是榮安居里的管事媽媽,平時為人嚴格、對底下婆子丫鬟均苛刻無比,看著面色不苟言笑,但為人最是貪財。只要給了銀子,什麼都好說,本在這門口等了半天的不耐與埋怨,在觸及掌心的玉質時消失殆盡,忙收回手客氣道︰「大小姐嚴重了,這是奴婢的本分。」
說著轉身侯在旁邊,提醒道︰「老夫人和幾位夫人在榮安居等候已久,您還是早些過去吧。」
池晚妝點頭應好。
前世的時候,因紀妙時刻教導她是府中大小姐,不必對奴才下人好言,否則便有**份。于是她擺著主子架子,根本不知打點,就眼前這位辛媽媽,便不知吃了她多少暗虧。
而如今,在經歷了五年爾虞我詐的宮廷生活後,池晚妝深知在新環境中建立自己人脈的重要性。
內宅素來便是是非之地,若沒有自己的耳目,必將寸步難行。
辛媽媽或許不是個好拉攏的對象,但常言道禮多人不怪,她行走在老夫人身邊,必要的時候為自己添上幾句或透露點風聲給自己,實有益無弊,更何況現兒自己初來乍到。
池晚妝淺笑和婉的和辛媽媽打交道,落在下人眼中透著股別樣的柔善,謙虛、平易近人。尤其在身後幾個亦步亦趨跟隨、眼珠卻不停轉動正新奇打量府內景致的僕婦陪襯下,越發顯得她識體端莊。
丞相府宅邸深闊,映日下綠枝互掩,石橋碧潭盡展盎然,泉水伶仃,如珠落盤。樓榭亭台、長廊迂回,園內花蕊初綻,飛燕成雙,偶棲濃郁枝頭,猶得呢喃低語。
行走其中,池晚妝心底泛出幾分惆悵,又或者有種恍然不真實感。
這個家,前世前後總共都沒住滿一載,于她來說,終歸是少了幾分歸屬的意境。
上輩子,她努力爭取在池家求得認可,想祖母、父親重視疼愛她,而在嫁給赫連浠後,傾盡全力輔助他,不也是想池家以她為榮嗎?
誰知,她只是一枚棄子,從一開始便沒有想過會有價值的棋子!
此刻想想,真心諷刺。
榮安居院外的台階上立著兩三個衣著整齊的侍女,見到她們便忙轉身沖內喊道︰「大小姐來了!」
池晚妝抬眸看了眼朱紅門匾,而後由院內涌出的眾穿紅著綠的婆子丫頭迎了進去。
雕梁畫棟的庭院,無處不精致,穿堂里擺了座烏檀木雕嵌壽字鏡心屏風,大氣華貴。繞過它走進後院,院中一株常青盆栽碧綠蔥郁,洋溢著勃勃生機。
石階上候著個簪金戴銀的婢女,含笑地上前攙她進屋。
猩紅氈簾挑起,屋內地磚光可鑒人,繞過擺滿奇珍賞玩的多寶立櫃,見到滿室溫馨。
老夫人穿了玄色遍地金葫蘆的杭綢褙子,梳了圓髻,簪著祖母綠的寶石結,兩鬢銀發攏起,正笑盈盈地坐在東敞間榆木雕花刻福的臨窗大炕上。左右幾位錦衣華服、滿頭珠翠的婦人被玲瓏妙姿的姑娘們圍著坐在繡墩、兀凳上,眾人有說有笑,穿著淺藍色褙子的丫鬟不停地續茶換點心,好不熱鬧喜慶。
池晚妝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晚妝見過祖母、母親和二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