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楚清韻突然擱下了手里的花燈,輕扯著池晚妝的衣袖言道︰「姐姐,我餓了,我們去玉食坊吃點心好不好?」
她依舊垂著腦袋,不曾抬眸正視,小心翼翼的神色像是個擔心被拒絕的無辜孩童。
好似,剛剛被搶彩燈時怒容以對的人並不是她。
池晚妝合了合眼簾,頷首應道︰「好。」
楚清韻對這帶很熟,輕車熟路就拉著她到了目的地。
朱紅色的二進大門,「玉食坊」的描金門匾高高掛起。樓上刻著精致花紋的窗戶半敞,似有低語交談聲不斷傳出,往內一瞧,只見大堂內井然有序地擺著好些四方桌,每桌上方均布著幾個碟盤,皆是色香俱全的糕點,在燭光的映照下,越發顯得美味誘人。
堂中的圓柱上或貼著詩詞,或掛了字畫,濃濃的文墨氣息在堂內飄蕩,竟是比一般的大酒樓還要講究。
隨著小廝到了二樓的雅間,楚清韻點了單子,兩人對視而坐。
廊中步伐不絕,大堂里的議論紛鬧聲傳入耳中,甚至還有行客停在門外探身往里瞧。而在見到屋內僅有兩個單身少女後更是遲遲不走,三兩結群的左顧右盼、拉扯指點。
池晚妝雖不似尋常閨閣女子般墨守陳規,前世時亦經歷了不少風浪起伏,但就這樣被人打量著評頭論足,卻也是容忍不得的。她望了眼旁邊的楚清韻,只見她背對向屋門面色如常,兩手捧著茶盞低眉不語。
小二端了托盤過來,見門口擠著不少欲前而止的男子,進屋將碟盤布好後不由低聲言道︰「兩位小姐慢用,不知這門可要小的給帶上?」
池晚妝剛點頭,小二還不及應聲,楚清韻便開了口,「不必,你下去吧。」
她說完,沖池晚妝笑了笑添道︰「姐姐,屋里太悶。」
那小二似乎愣了愣,但轉瞬即不再多言,點頭彎身退下。
這下,門外徘徊已久的眾男子則沸騰了起來,他們在外吃喝多年,自然知曉這京中有一類小姐,便是喜歡受人推崇,尤其喜歡異性的目光和關注。
當下就擦拳互望了起來,雖說屋內的兩位女子衣著鮮亮、舉止不凡,不似是普通家庭女兒那麼簡單,但真正的大家閨秀又怎可能這麼晚獨身在外,身邊還連個隨僕都沒有的?
「怎麼樣?進不進去?」
「來了這麼久,也沒見人過來,不像是赴約。」
「我瞧著那白衣服的女子長得不錯,旁邊的那個就是年紀小了些。」
……
听著門外的話語聲,池晚妝柳眉輕蹙,若有所思的望向楚清韻。
然而,後者已經執起筷子品嘗起了眼前的翡翠玉酥,邊吃邊用茶,旁若無人般好不愜意,絲毫不為那些雜言亂語所動。
她吃了幾種點心後,夾了塊芝麻玲瓏糕到池晚妝的碟中,明媚展笑著言道︰「姐姐,您回京沒多久,必定不曾嘗過這玉食坊的點心吧?眼前的都是這兒的招牌,你快些嘗嘗。」
雖說以前她去相府時也喚自己為姐姐,但今晚的熱情和自然未免顯得太過了些。池晚妝對她的了解,並不只是源于前些時日短暫的相處,更有前世記憶留下的印象,且自己看人亦不止于表面。
若說楚清韻以前的自卑、笨拙、沉默、寡言都是故意裝出來的,那這能耐不免太厲害了些,竟然能瞞了整個世人?畢竟,只要有誰知曉眼前人的真性情,那前世怎麼都躲不過她與赫連浠的耳目。
可事實上,關于楚清韻,卻並無任何異常情報。
平時在人前,她總是低調至極,不會引來任何人的注意。
但現在,池晚妝不得不得對她另眼相看,本來因昨晚听了赫連 的話以為今夜不過是借楚清韻之名而外出,但觀其方才的舉止和反常,斷不可能僅僅是因為沒有奴僕緊隨而如此不羈。
池晚妝選擇相信赫連 ,便知曉只要自己到了城東湖畔就能遇見蕭梓,故而一路上都是任由楚清韻牽拉。她好似漫不經心,隨處看看而到了那攤位前,但當蕭梓和那名女子出現時,卻是她先表現出怒意挑釁了對方。
這與她不苟言語的性子,可是大大不符。
「姐姐,你吃啊。」楚清韻依舊淺笑著替她夾糕點。
望著她臉上真誠的笑容,池晚妝不忍婉拒,暫收了腦中思緒,執起筷子送至唇邊。
而就在這時,門外逗留著的眾人終于不再猶豫,直接跨步走了進來,有輕浮大膽的男子更是直奔桌前,調笑道︰「不知兩位小姐家住何處?單獨在外可是危險,不如讓在下送你們回家吧?」
「你們是什麼人?不準進來,出去。」
楚清韻率先開口,聲音低軟柔弱,並沒有任何的影響力,卻透著股楚楚可憐的無助之感。且在此同時,她已似受驚般「啊」了聲起身躲到池晚妝身邊,緊拽著對方衣袖。
「這位小姐,你別害怕,我們可不是壞人,是真心見你們在外不安全,所以想送你們一程。」
那男子生得小眼尖腮,甚是猥瑣,話落間已將手伸向池晚妝。
「姐姐,我們快走。」
楚清韻六神無主,拉過池晚妝就要往門邊去。
很顯然,被人阻擋在身前。
池晚妝袖中的手雖握著銀針,心底卻並無慌亂,而事實上她顯得格外平靜。
會有什麼發生的吧?
果然,旁邊的楚清韻似突然發現門口經過了抹熟悉的身影,沖著外面若無措的急喚道︰「殿下、殿下,快救救清韻。」
而池晚妝當听著她喊「殿下」時已是心中一跳,視線越過身前尚不斷嚷著髒言穢語的眾人望出去,而還沒看清那邊人容貌時,眼前只覺得紫色袍角拂過,屋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呼痛聲。
「兩位小姐,沒事吧?」
是蕭梓!
他手中依舊搖著紙扇,扇柄上的玉墜依舊溫潤晶瑩,只是在觸及池晚妝和楚清韻時眸中閃過驚訝,笑道︰「是你們?」
被打趴在地的登徒子早已爬出屋外。
「太子殿下。」
楚清韻跑向門口,眸中流露著心有余悸的害怕,而赫連浠自外走進。
他一身墨綠長袍,袍腳上翻,塞進腰間繡著復雜圖紋的腰帶中,腳上蹬了雙白鹿皮靴,該是騎馬至此。池晚妝望過去,對方目光清朗,劍眉斜飛,在這刻顯得更加俊朗。
他對上楚清韻,先是溫和一笑,作揖回禮道︰「縣主。」
緊接著,赫連浠望向屋內的少女,眉宇驚詫︰「池大小姐?原來你也在這。」
這話,透著股莫名的熱絡。
池晚妝自然知曉,如今紀妙被休,相府里自是另外一番局面。自己這個過去被池相當做棄女、被眼前的他不做考慮的池小姐,往後的地位尚是未知,他必然就會轉態。
「哦~原來你是相府的大小姐啊?」蕭梓亦拿眼神打量。
池晚妝暗諷,這兩人也恁得會裝。今兒這番明擺著是他們安置的一出戲,想英雄救美嗎?
在動楚清韻的主意?
她漸漸意識到了其中的復雜性,就算赫連 能夠算準了蕭梓會出現在這,卻不輕易能引誘赫連浠至此。而赫連浠,顯然是與蕭梓一道的,以他的心機和深沉,不會輕易入了別人的套。
他素來謹慎,只會給別人布局。
不過,赫連 亦不是個簡單的,他要自己過來引得蕭梓的注意,是事先知曉會有這麼一出?
而他,在洞悉了赫連浠的打算後,設了個計中計?
楚清韻今日心情不好,她喜歡看花燈,這邊就熱鬧非凡,該是赫連浠的杰作。
他們顯然沒有料到自己會和楚清韻一起來著。
那麼,先是和蕭梓在街上偶遇,然後再有這出出手援助,想來都是拉攏楚清韻欲取得她信任的舉動。
她的身份自是不用說,有驍勇將軍那手握重兵的父親,又深得太後喜愛。
此刻,池晚妝似是方恍然大明,原來對方走的是這步棋。
她的目光停留在楚清韻的身上,那麼……她在這其中,又是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赫連浠在低聲安撫受驚過度的楚清韻,還喚了聲「阿梓」而後介紹,「這是江南蕭家的大少爺蕭梓,縣主,你怎麼一個人在外?身邊的人呢?」
「見過縣主。」
蕭梓從池晚妝身上移開視線,作揖行禮。
楚清韻靠近在赫連浠身邊,只沖蕭梓淡淡點頭,而後就轉首和赫連浠說起話來,顯然依舊是認定了他為救命恩人,對真正出手的蕭梓無感。
赫連浠本算計著要蕭梓接近單純的楚清韻,但不想是這種結果,雖挫敗卻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如常的和她對話。
池晚妝坐回位上,她即便是不去看他,但那熟悉的聲音和氣息都圍繞在四周,直教她渾身犯冷。
不用看他,自能猜到對方此刻定是掛上了那副虛偽的面孔,他臉上的笑容永遠都是如沐春風般和煦,帶著一股潛意識里的溫柔。池晚妝知曉,赫連浠自幼喜好詩書,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濃濃的書香氣息,極容易給女子生出種「君子如玉」的感覺。
手不自覺的去取桌上的茶杯,一顆心跳得厲害,恨不得立即沖上去扯開他虛假的面具。
而楚清韻已經拉了他坐到位上,請他用點心。
蕭梓,亦是落座。
「池小姐。」
耳旁傳來陌生的喚聲,池晚妝知曉,蕭梓一直在看自己。
她秀眉微微一顫,並未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