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沒辦法,家實在太遠,老師,這不是還沒上課麼!」
鄭海濤拎著書包,連校服的扣子都沒有好好地扣著,遲到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然而巧妙就巧妙在大多數的遲到都把持在這種微妙的尺度上,總覺得他就是故意的。但程老師知道他並不是故意的,而是真的起不來床而且家實在太遠,就好像隔著兩個不同世界一樣遠,尤其他的成績一向優異,想要責備他也沒有什麼理由。
「臭小子……還敢說!算了!今天還沒開始上課就這麼著,哪天要是趕上我開始上課了你才磨磨蹭蹭地鑽出來我非讓你上外面站著不可。」
雖然程老師「凶惡」地向鄭海濤吼著,但誰都知道這反而是關系好的證明。
「謝程哥開恩!」
「叫老師!還不趕緊滾回去!上課了!」
程老師順手撕下一張什麼紙團成了一團朝著鄭海濤丟去,他也沒有真正瞄準,紙團擦過鄭海濤的鼻尖彈到了一旁。後面立刻哄然大笑起來,借此機會鄭海濤一溜煙地鑽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也就是丁寒的正後。
「哈哈哈!喲!丁寒!早啊。」
鄭海濤將書包塞進桌子,連教科書都沒有抽出,先向丁寒打了聲招呼。
「嗯?丁寒?丁寒!怎麼了!」
「啊啊……沒什麼,早!」
「我靠,你不會睡著了吧,這一大早的,怎麼還是這麼懶……」
鄭海濤說的是什麼丁寒已經听不清了,講台上程老師的嗓門還要更大,而上課的聲音也沒有流入丁寒耳中一星半點。周圍的世界是什麼模樣已經沒關系了,他只覺得心中有著一股不明的力量在纏絞著自己的理x ng,那是某種突如其來的痛苦,自己曾經好不容才將其淡化,但現在卻又重整旗鼓卷土重來。這到底是什麼心情?強忍著痛苦的丁寒更多的卻是疑惑,似乎是失去什麼重要東西之後的空虛與失落,今天從早晨起床開始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沒有這種心情來的真實,偏偏那些都是r 常的現實,而這種心情卻是無緣無故突如其來的幻想。在痛苦中丁寒有了奇怪的想法,這個想法很不吉利,但是卻像病灶一般困擾著,而且在不斷地擴散,那種想法是——海濤已經不在了……
這實在是很荒謬的妄想,不,即使是妄想也至少有些根據,這種想法卻像是憑空生出來的一般,而且現在海濤就在自己身後,一如既往地坐著,一如既往地上課遲到,一如既往地平時只要睡覺只要考試前突擊就能獲得好成績……一如既往地……無數的回憶突然一起鑽進丁寒的大腦。頭好痛……丁寒覺得頭痛y 裂,夾雜在真實與虛幻之間的記憶令他不知道該如何相信,也不要知該去如何懷疑,是懷疑自己還是懷疑世界?丁寒終于茫然了,他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仿佛都變得虛假,然而有真實得無法讓自己放開手,到底該怎麼做?
丁寒的瞳孔逐漸失去了神采,坐在那里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不只是身體,漸漸地連思考好像都中止了,之後就是呼吸,身體的活著的證據一點點地被某種力量抹消,最終只剩下人形的空殼,在那空殼中沒有靈魂存在,也沒有名為丁寒的這個人存在過的證據。
「醒醒……」
聲音?
「快醒醒……」
什麼都不存在的世界當中卻有聲音,那是在呼喚自己嗎?丁寒不清楚,但他的身體卻知道追隨著無形無質的聲音飛去。漂浮?是的,丁寒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的雙腳漂浮在空中,無規則地在空無一物的世界飛著。眼楮雖然已經在某種意義上恢復了視力,但除了自己以外丁寒依然什麼都看不到,前後左右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唯獨在那不知多遠的地方有人在不斷地呼喚著自己。
「你……是?」
那里只是一團光,聲音就是在那一團光中發出的,很奇怪,這個白s 的世界好像到處都是光明,唯獨那一團好像有著真正的實質,就像是某種有生命的物體。很顯然,按照一般常理來說這團奇怪的光應該是怪異的,但現在丁寒卻覺得只有它是正常的,而且在那里能夠感受到絲絲的溫暖與生機。
「丁寒……快醒醒……」
「這……是你……」
眼前的光團被丁寒發現之後卻產生了奇異的變化,小小的一團光突然向著周圍擴散伸展起來,片刻之間就變得幾乎與自己的身體相等大小。正當丁寒訝異之際,光團卻凝結成了一個完整的人形,如同流質形成的「人」漸漸地固化,外形,五官,外面的光暈化作了半透明的霧,煙消雲散,站在自己眼前的卻是宮詠。與自己那個雖然看起來野蠻但實際上總是在變向撒嬌的戀人不同,眼前的宮詠卻是威風凜凜的孤高姿態,不會後退,不會彎曲,也不會主動地去討誰的喜歡,無風起舞的鮮紅圍巾在戰場上令所有的敵人膽寒,卻又比任何戰友都要可靠。為什麼?為什麼同一個人卻在記憶中有著兩種不同的姿態?記憶中與自己交往中的宮詠固然可愛,然而眼前的這個形象卻有著與那完全不同的真實感。
「醒醒……」
另一個宮詠不斷地重復著這一句話,就像姐姐早晨的呼喚……想到姐姐,丁寒的頭突然又劇烈地疼痛起來,眼前宮詠的影響在劇痛之下化作了無形的空氣瞬間消散,兩種不同的記憶分別從大腦里面與外面一同沖擊著丁寒。溫柔而慈愛,多少帶點壞心眼,每天守護在自己身邊的姐姐,以及盡管守護著自己,卻依然毫不動搖自己志向的姐姐……突然回到家中,過著像一般的人一樣生活的父母,以及每天奔波于世界或者世界之外的各個角落,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相當奇葩的父母……美好的虛幻與突如其來的現實,兩種記憶相互摩擦交戰中的丁寒痛苦地大叫了起來。然而這些記憶卻沒有感情,它們不知道丁寒的痛苦,仍然一波一波地沖擊著丁寒,直到……鄭海濤的記憶終于浮現,
「呼……呼……這是怎麼回事……」
腦中的疼痛終于減緩了,但丁寒卻不覺得這是事情結束的征兆。
「喲!好久不見!」
「誰!」
當丁寒還在困擾當前的狀況之時,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盡管很熟悉,卻總覺得已經在忘卻的邊緣,丁寒猛地回過了頭。
「哈?我是誰?別說你連我都忘了,真睡迷糊了啊。」
背後站著的是手插在口袋里的鄭海濤,那陽光的笑臉有多長時間沒見過了?丁寒不清楚,並不是記不起來,而是不願意想起。鄭海濤與記憶中沒有什麼區別,像以前那樣對著自己輕松地打著招呼,假如自己沒有及時回復的話,他就會一把勾住自己的頸部,然後在耳邊哈哈大笑……
「是啊……很長時間……沒見面了吧?」
丁寒對著鄭海濤笑了笑,那笑容卻滿是苦澀。
「什麼嘛,不是天天都見面嗎?啊!你這小子有女朋友之後就根本不和我一起出去玩了!我知道她對你很重要,可是偶爾也陪陪兄弟們好不好?當年……」
鄭海濤也許是在抱怨,但那抱怨並不是發自內心,最多是朋友之間的一種揶揄罷了,完全是帶著善意,望著陽光而健談的鄭海濤,丁寒的笑容卻越來越悲哀。
「現在的你……是真的……還是假的……」
丁寒突然打斷了喋喋不休的鄭海濤,心中的不舍讓他幾乎提不起勇氣這樣做,但丁寒最終還是做出了最後的抉擇。
「哈?什麼叫真的假的?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
鄭海濤就像沒听明白丁寒的話。
「海濤已經不在了……他已經死了,我不知道你是誰,但這個事實永遠無法改變。」
這句話一旦說出就永遠不會回頭了吧,因為「海濤」的笑容也逐漸凝結,定格,轉而變得異樣的嚴肅。
「不,沒有什麼真假,一切都在你的選擇而已,你覺得這里有什麼不好嗎?這些都是你的願望,存在于你心中的事物怎麼能稱之為假的呢?」
「你听……」
丁寒伸出一只手,豎起來放在耳側。
那里有聲音,丁寒輕輕地閉上了眼楮,他听得見,在世界的另一端有人在召喚著自己,或者那並不是某個人,而是無數呼喚自己的聲音所聚集成的共鳴,那些聲音匯聚成了一條長長的光帶,蜿蜒著為自己指出一條前行的路。這是一條懸浮在天空中的路,遙遙望去不知距離有多遠,但就在路的那邊,丁寒卻看到了無數熟悉的面孔,正是這些人支撐起了自己的世界。
「沒想到……我也會一度沉浸于這樣的夢啊……謝謝了!」
這時丁寒閉上的眼楮猛然睜開,sh 出了堅定而無可拒絕的光芒,在空無一物的世界中畫出了一道有力的弧線,飛向那條通往彼岸的路。
世界,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