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庚次日接過調兵的虎符,與惡來領著百名護衛上路。三個女奴小華、小雪、小雨都願隨他一同前往,他也就應允。
一路南行十日,天氣漸熱,南方的暑氣令人是難以忍受。
終至南楚軍營,軍營分內外兩層,設兩座了望塔和四座弓箭樓,以應付敵軍的襲擊,防御力不弱。
南楚軍的主帥少師雷虎已得到消息,和十名本軍部曲在軍營寨門前等候。
武庚健步走去,道︰「雷少師,有禮!」
雷虎沖他恭敬的行過禮,再熱情的招呼道︰「王子請入軍營里詳談。」
兩人步行來到主帥的軍帳,沿途巡邏的軍士來往不絕,軍容鼎盛,顯是訓練有加。
武庚細細的瞧著,暗喜道︰「有這麼一支精銳的大軍在手,何愁立不得軍功?」
主軍帳內,武庚與雷虎似有似無的寒暄著,雷虎和諸部曲的臉上掛著招牌式的笑容,應酬味十足。
酒過三盞,武庚環視軍營一周,盯著酒杯,道︰「雷少師,酒也喝過,也該交接軍營的軍務。」
雷虎忙令軍士替他斟酒,道︰「王子馬不停蹄的趕來南楚軍,休息幾日也是無妨,何須太過操勞?」他轉過話頭,道︰「需不需幾個陪寢的女奴,我立刻給王子安排。」
武庚指著小雪三女,微笑道︰「若須女奴,我身邊就有,不勞煩雷少師。」
雷虎忙賠笑,自我解嘲的道︰「是!南方偏僻地方的女子怎及得上朝歌女子的貴氣,哈哈!」
武庚見他左顧而言他,沉聲道︰「我受父王重托來接管南楚軍,不敢有絲毫懈怠!」雷虎推月兌不過,起身道︰「既王子心急軍國大事,明日我令各軍部曲將軍務整理成冊,交予王子審查。」
武庚在雷虎替他安排的豪華軍帳中來回的踱步,他一入南楚軍軍營便覺得異常,一時也不知問題出在哪?苦思無果,躺在暖榻,小雪諸女忙替他揉著身子,小心的侍侯著,不敢有一絲怠慢,不時以目光偷偷瞥著武庚的反應,手上的力道隨著他眉頭的舒緩和緊蹙,時輕時重。
武庚深深的雙眸望著軍帳頂,陷入沉思中。
惡來經稟報入內,見得武庚在諸女的侍奉中,閉目養神,微皺眉頭,道︰「王子果是懂得享受。」
武庚听得他話中有話,忙令諸女立在一邊,起身道︰「惡來大哥,說笑了!」
惡來瞥過三女,來至案幾前,端端坐著,道︰「王子可曾發覺這南楚軍營有什麼不對勁?」
武庚開始還道是自己多疑,但見與他所想相同,忙道︰「是!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惡來道︰「明日你我分工,我去拖著雷虎,查看交接的軍務,你去仔細察視軍營。」
武庚應得一聲,光從雷虎交來的竹簡中是不可能了解到南楚軍營的實情。
惡來起身告辭,行至軍帳口,回頭道︰「王子,軍營中是不能有女人的。」武庚一愣之際,他已直直出了軍營,留給武庚一個冰冷的背影。
武庚望望身邊三女,惡來的話不無道理,他身為王子不能以身作則,怎能要求軍士人人甘心為他效命?
武庚見得三女跪坐的身影,猶如一朵朵含苞的花兒,一時又舍不得,遲疑道︰「你三人回朝歌去?」
三女齊齊跪道︰「請王子收留,奴不走!」
武庚道︰「我會消了你三人的奴籍,回朝歌去找個好人家,總勝過為奴。」
小雨哀求道︰「我們被賣為奴的一刻便無家可歸,回去也會再被賣。若再遇不得王子這樣心善的人,日子會生不如死。」
武庚皺皺眉,小雨憶起往事,含淚道︰「與奴一同入府的姐妹們,受盡官大人的屈辱。我的妹妹更被三名貴人當眾凌辱至死,嗚」她顯是對妹妹的慘死記憶猶新,想著傷心處,垂淚不止。
武庚沉吟道︰「我在軍中不需女奴,留你三人也是無用。」三女垂首伏地,卻是不走。
他瞥過瑟瑟發抖的三女,嘆道︰「起身吧!我不趕你三人走!」四女見他願意收留,喜得連連磕頭。
次日清晨,武庚步出軍帳時,雷虎、惡來和十名部曲已等候多時。
武庚想著昨日與惡來的商議,道︰「我想到處走走,交接之事交予惡來。」
雷虎忙道︰「我陪王子走走!」
武庚正待拒絕,惡來朗聲道︰「雷少師,王子是初來軍營好奇,獨自前去瞧瞧,也就回了。」
雷虎忙道︰「既是如此,由一名部曲去為王子引路。」
武庚當先而行,部曲在他身後小心的侍奉著。兩人穿過幾個軍寨,軍士人人精神飽滿,斗志昂揚,武庚倒未發現什麼不妥。
他往西角偏僻軍寨行去,見軍寨操練場上竟無一人,只有沿著軍寨小道前行,幾個軍帳里都躺滿士兵,晌午時分仍在蒙頭大睡。
武庚微笑著道︰「將他們先押入軍牢,等候處治!」
部曲遲疑著道︰「違反軍法,該先棍打。」
武庚搖搖頭,部曲再模不透他的心思,忙令人將正在大睡的軍士盡數扣押。
雷虎見得武庚臉色陰沉的回來,忙道︰「王子視察過軍營了?」
武庚淡然一笑,道︰「是!惡來呢?」
雷虎忙道︰「正在檢查軍糧。」
武庚似有似無的道︰「捉著幾個在軍營大睡的小兵。」
雷虎臉色一變,請罪道︰「是雷虎治軍不嚴,多虧王子目光如炬,對這等軍痞,定要好生責罰。」
武庚被他一贊,哈哈笑道︰「哪里!哪里!踫巧而已!」
雷虎上前低聲道︰「在商丘的幾個王族想為王子接風,王子去是不去?」
武庚問道︰「商丘離軍營多遠?」
雷虎道︰「半日馬程!」
武庚悠然道︰「去,當然去!本就該拜見幾位王族的長輩。」
雷虎得他應諾,道︰「接風宴安排在後日!由我陪著王子前去!」
武庚直直的坐在軍帳的案幾前,惡來大步入內道︰「軍糧、軍備已交接,並無異常。」武庚冷冷的盯著帳外,一言不發。
惡來道︰「听說你在軍營捉了幾個小卒?」
武庚狠狠的一拍案幾,道︰「雷虎是把我當傻子在玩!」他起身來至惡來身前,道︰「明知我已到軍營,再蠢的人也不會在風頭浪尖上違反軍法。」
他點著惡來的肩,沉聲道︰「他以為我是在好大喜功,便安排了這出戲,想以小過掩大罪,拖延時日,這南楚軍營定有見不得人的貓膩。」
惡來見得他的心思越見縝密,欣慰道︰「又被他拖過一日,王子準備怎麼查?」
武庚冷哼道︰「他敢與我玩花樣,我便奉陪。他請我去商丘,定是想支開我,在軍營干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惡來贊同道︰「到時便撕破他的偽面具。」
兩日後,一行兩千人浩浩蕩蕩往大商朝開國時的都城商丘而行,武庚立在二馬戰車上,雷虎和惡來二人則騎著馬分在他左右側。武庚尚是首次坐著這種戰車,既新奇又威風,暗贊不止。
商朝用于戰斗的馬車,造型為獨轅、兩輪、方形車箱,駕四匹馬或兩匹馬,依乘馬人身份而定,商王為四馬,王族為二馬。車上有甲士三人,中間一人為驅車手,左右兩人負責搏殺。
雷虎為他安排的二馬馬車已是大商臣子最高的禮遇,是在故意討好他。
行至兩個時辰,隊形停止,軍士來報,大道上有一人跪地攔路,嚷著要見王子武庚。
雷虎怒喝道︰「什麼狗東西也配見王子!拖下去砍了!」他既下軍令,便有軍士領命前去。
武庚忙制止道︰「慢著!我去瞧瞧!」
雷虎勸阻道︰「此處民風不良,盜賊、武夫甚多,王子小心!」
武庚微笑道︰「多謝雷少師提醒。」他下得馬車,徒步來至軍隊之前,見得一人青年身著麻衣,渾身邋遢,正被雷虎的軍士拖走。
青年不住的掙扎,口中大喊著‘王子武庚’,是想驚動諸人。
武庚令押送的軍士退下,負手立在那人身前。惡來護衛在他身側,以備不測。
武庚道︰「我便是王子武庚。」
青年忙跪在他前,抱著一大疊竹簡,不止的磕頭,道︰「王子!王子!我有罪證,少師雷虎的罪證。」
雷虎堪堪趕至,見得他一個賤民也敢來告狀,勃然大怒,他平日是草菅人命慣了,當著武庚的面便揮刀劈那人面門。
惡來揮矛格開雷虎的刀鋒,攔在那人前,阻擋雷虎再次殺人。
青年忙將竹簡恭敬的遞至武庚眼前,道︰「王子見過便知。」
武庚接過竹簡,粗略的閱過,全是指向雷虎的斑斑罪證,既有告他貪污軍餉的,也有告他縱兵行搶掠奸婬的,更令武庚吃驚的是,罪證中還明明白白的有雷虎擅自裁撤南楚軍的編制,將五千人縮為三千人,卻冒領五千人的軍餉,中飽私囊。
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雷虎會一再拖延時日,又設想將自己支去商丘,他是須時日召集人來填補南楚軍的編制。這個雷虎果是膽大妄為之極,仗著入贅王族的身份,在南楚、商丘一代是橫行無忌。
難怪他會覺得軍營有什麼不對勁,只因軍營的人數不足,來往巡邏的軍士都是一樣的熟面孔,想來是雷虎安排的精銳左出右進,混淆視听。
雷虎也不知青年的竹簡上說的是什麼,忙辯解道︰「王子,賤民是在誣陷我。」
武庚將竹簡扔在青年的身上,側過頭瞧著雷虎,道︰「雷少師何必心慌?你當我武庚沒有辨別是非的能力?」
武庚指著伏地不起的青年,笑道︰「起來吧!抬著你告狀的竹簡,隨我上戰車。」
青年見他有意插手此事,喜不致勝的跟在身後,恭敬的立在馬車下。
武庚愕然回頭,見他恭敬的不敢上戰車,忙笑著扶著他的手,道︰「上來!我有話問你。」
青年受寵若驚的上了馬車,站在他身旁,道︰「王子請吩咐!」
武庚搖搖手指,道︰「不急!」他大喝道︰「雷少師,折道回軍營。」
雷虎驚駭的上前道︰「王子,不去商丘了?」武庚見得雷虎震驚的神色,便知猜個正著,眼下的南楚軍軍營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舉動。
他微笑道︰「我改變主意了!商丘改日再去也不遲,來日方長嘛!」
雷虎急道︰「商丘的王族都等著王子!」
武庚止笑,換作一臉沉靜,道︰「著人去知會他們推遲數日。」他見雷虎還想阻攔,沉聲道︰「莫非南楚軍還有什麼秘密瞞著父王不成?」他也學著比干、祖伊等人扔過去一頂大帽子。
雷虎被他以言語頂著,不敢再勸,頹然道︰「王子要回軍營便回軍營。」他令部曲去通令全軍,折道回軍營。
武庚見得青年畏畏縮縮的樣兒,和顏悅色的道︰「你什麼名?」
青年恭敬的跪在他身前,道︰「屈和。」
武庚單手扶起他,令他稍稍穩定心神,道︰「你是南楚軍營的人?」
屈和小聲的應道︰「是!」
武庚淡淡的道︰「你在南楚軍中任什麼職?」
屈和道︰「稟王子,是軍勤補給。」
武庚追問道︰「你為什麼要告雷少師,你二人有仇?」
屈和為告倒雷虎,已豁出性命,直言道︰「他與商丘的幾個王族相互勾結,殘害鄉鄰,小人家人全被他害死。小人為了找機會報仇,才買通軍爺入了南楚軍,暗中查了五年,終是找到他的罪證,王子,你定要為民作主。」
武庚面帶一絲怪異的笑容,側頭瞧瞧屈和,又直視著前方。
南楚軍營外,武庚含笑的望著一群人正在軍營外依次領著南楚軍服。雷虎被他抓個正著,臉如醬色,欲辯不能。
武庚著惡來去追問眾人的來歷,原是商丘王族的奴隸,前來軍營冒充南楚軍士,以圖蒙混過去。武庚令惡來率百人去點數,自己與屈和來至主帥軍帳。
武庚端端的坐在案幾前,令小雨倒酒,他僅是閱著屈和獻上的竹簡,一口一口的淺嘗著酒。
屈和忍不住道︰「王子!」
武庚將酒壺放下,淡淡的道︰「惡來正在清點冒充南楚軍士的人數。」
屈和試探著道︰「王子會處罰雷虎?」
武庚不答他的話,饒有深意的道︰「我想知出征補給的事,你說來听听。」
屈和一愣,忙整理說辭道︰「出征所需的補給品有糧食、柴禾、衣物、備用武器、箭矢、帳篷等,若須攻城便要攜帶挖掘工具。」言至此處,見武庚默然不答,屈和抬首望著他,以示詢問。
武庚道︰「我听著的,你但說便是。」
屈和繼續道︰「軍隊攜帶糧食根據不同的戰術需求,其備量不一。輕裝前進,取糧于敵,則需備十日之糧;若長途行軍,便要攜一月的糧食。」
武庚追問道︰「還有呢?」
屈和得他回應,又道︰「戰馬也需飼料,一般分為青草和干草,冬天無青草時的行軍則須備干草。」武庚見他應答如流,果是平日用心軍務,笑道︰「你說得很好,我有一事須你應允。」
屈和拱手道︰「若王子有差遣,小人定當竭盡全力。」
武庚瞥過他一眼,道︰「南楚軍的內務交由你,你能勝任?」
屈和本是南楚軍中一名普通軍士,武庚竟破格提拔為軍勤主管,他是既驚又喜,道︰「小人」
武庚不耐煩听他的客套,道︰「只說能是不能。」
屈和再不推辭,神色堅定的道︰「能!」
武庚重重的放下竹簡,沉聲道︰「傳惡來、雷虎。」
雷虎和惡來立在他的下首,等著他的問話。
武庚取過竹簡,在半空中揚揚,道︰「雷少師,這些都是指控你的罪證。」
雷虎自知無從狡辯,對屈和是恨得牙癢癢的,若非武庚護著,屈和有十條命也丟了。他頹然道︰「王子是什麼說法?」
武庚握著大疊的竹簡,來至取暖的火堆前,笑道︰「我在想這竹簡」他掃視雷虎和屈和一周,雷虎是臉色蒼白,屈和則是一臉的興奮,二人都在等他下令捉人。
武庚繼續道︰「竹簡上說的,我一條也不信。雷少師忠心為國,豈是這樣的人?」他說著便將竹簡盡數扔入火堆。
惡來先是一驚,隨即恍然,面現贊許之色。
雷虎見他不再追究,終是松了口氣,心存感激的跪道︰「王子明察秋毫,雷虎拜謝!」他狠狠的瞪著屈和,道︰「請王子治此人誣陷賢貴之罪。」
屈和見罪證全無,跪倒在地,道︰「我搜集的罪證全是真的,一查便知。」
武庚望著熊熊烈火燒燃的竹簡,微笑道︰「雷少師,就此作罷如何?」
他上前扶著雷虎的肩,道︰「下次我回的時候定會找你痛飲一番,不醉不歸。」
武庚一再護著屈和,雷虎也不敢強求,再次拜謝,拱手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