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外大雪飛舞著。
李克沒想到,四人在神廟里一住就住了半個月,李克原本想著等雪一停就上路,沒想到雪越下越大,半個月過去了還沒有停的跡象。
李克只能坐在檐下,這里他已經坐了很久。
只要還有一樣別的事可做,他就不會坐在這里。
有的人寧可到處亂逛,看別人在路上走來走去,看野狗在牆角打架,也不肯關在屋子里。
李克就是這種人。
但現在他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坐在這里發怔。
檐下結著一根根的冰柱,有長有短,也不知有多少根。
李克卻知道,一共有六十三根,二十六根比較長,三十七根比較短。
因為他已數過十多次。
天氣實在太冷,街上非但看不到人,連野狗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前世今生加起來,他活了二十多年,過了二十多個冬天,但卻想不起來哪一天比這幾天更冷。
重要的是他從山下武器鋪換回來的二十多個銀幣早已經花得j ng光光了,幾個人把身上能賣掉的東西都幾乎賣掉了,牛奎甚至已經光起了腳丫子。但街上由于天冷,行人幾乎絕跡,自然沒有店鋪開門,李克他們也就找不到賺錢的工作。如果是這樣,還不算是絕路,但因為下雪,使得山上連野果都沒法采了。
一個人真正倒霉的時候,好像連天氣都特別要跟他作對。
李克沒有再數冰稜,因為他餓得腦袋有些發暈,從大前天晚上到現在,他還一點東西沒吃。李克第一次想,自己會不會窩窩囊囊變成了一個餓死鬼。
來自絲綢大陸的布爾武士牛奎此時則瞪著一雙銅鈴樣的眼楮呆呆出神,而他的肚子早就像打鼓一樣叫得震天響。
就在這時,一早上就不見人影的兔人少女從神廟門口走了進來,手里還拿著個紙包。
妮婭將手中的的紙包塞到李克手里,小聲道︰「給你們的……」
李克看了看,道︰「什麼東西?」
少女道︰「是麥餅。」
紙包里真的是麥餅。
四塊大麥餅,上面灑著蔥花,掰開來,里面還是肉餡的。
李克此時恨不得大叫「妮婭萬歲!」
而牛奎看到麥餅的眼神,就像s 狼看見不穿衣服的果女一樣,都放著光芒。
他迅速拿起塊麥餅,一陣狼吞虎咽起來。而李克也一邊吃一邊道︰「你是從哪弄來的?我實在佩服,現在就算殺了我,我也變不出半塊麥餅來。」
一旁的科爾漢盯著妮婭,慢慢地道︰「這些麥餅當然不是變出來的?」
妮婭低下頭,眼神有些躲閃,道︰「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拿了塊麥餅給科爾漢。
科爾漢搖搖頭,道︰「我不吃。」
妮婭愕然道︰「為什麼?」
科爾漢嘆了口氣,道︰「因為我不忍吃你的衣服。」
李克和牛奎嘴里叼著麥餅,已不由得怔住了。
他們這才發現妮婭身上的衣服已少了一件——最厚的一件。
妮婭穿的衣服本就不多。此時兩只雪白的手臂都露在外面,肩膀不由輕輕地打顫。而嘴唇都已經凍得發白了。她低著頭,裝作平靜地道︰「不就是件衣服嗎,牛奎連靴子都賣了,我肚子餓,拿衣服去換點吃的總沒什麼錯吧。」
科爾漢道︰「那你應該吃完了再回來,而不用像現在這樣分給我們?」
少女道︰「我吃不了這麼多,我吃一塊就飽了……而且我覺得和你們一起吃開心些……你們快吃吧……」少女突然俏皮地笑了笑,硬把麥餅塞到幾人的手里。
李克慢慢地嚼著粗糠作的麥餅,突然覺得這一輩子從來也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一個像妮婭這樣的小女孩或許一餐吃一塊麥餅就能有個八成飽,但如果幾天沒有吃東西,卻說自己連四塊麥餅也吃不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
科爾漢此時拿起麥餅,臉上不像原來看見他時那樣寫滿頹唐︰「雖然只是塊粗糠作的麥餅,但現在就算有人要用聖索羅斯宮里的美食佳肴來跟我換,我也不肯換的。」聖索羅斯宮是聖荷西王國的王宮,被譽為天下最高雅華貴的宮殿,里面所有的吃穿住行都是整個大陸最好的。
一旁的牛奎手里拿著餅,不知該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地用力點頭。
此時,妮婭的眼圈微微有些發紅,她捧著麥餅,細細咀嚼,突然覺得吃在口里的麥餅變得好吃了許多,再也不像以前那麼難以下咽了。
有些話的確是種神奇的符咒,不但能令粗糠做的麥餅變ch ngr n間美味,令冬天變得溫暖,也能令枯燥的人生變得多姿多彩。
四塊麥餅對于餓了幾天的人來說,實在是很快就被消滅的東西。四個人又不由自主地發起了呆。
這時,李克看到妮婭縮在角落里瑟瑟地發抖。便走了她面前,跳了跳,開口道︰「我知道嗎,動一動就會熱起來的,你可以學我這樣跳一跳……」
然而這句話他沒有說完。他忽然看到樣東西從他面前掉了下來。
是一枚閃閃發亮的金戒指,就從他懷里掉了下來。「當」的,掉在他面前。
戒指掉在地上,會發出「當」的一聲,只能表示這戒指含金量很重。
這的確是枚很大的金戒指,上面還瓖有一顆心形的寶石。
一個窮得好幾天沒吃飯的人,身上居然會掉出金子來,簡直是件令人無法相信的事。
但科爾漢和妮婭卻無法不相信,因為他們兩個都看得很清楚。
他們只希望自己沒有看見。因為他們實在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妮婭連自己的衣裳都拿去賣了,李克身上卻還藏著這麼大一枚金戒指。
科爾漢突然打了個呵欠,喃喃道︰「一個人吃飽了,為什麼總是想睡覺呢?」
他去睡了,從李克面前走過去,好像既沒有看見這枚金戒指,也沒有看見李克這個人。
牛奎瞪著眼楮看了看李克,沒有說話,低著腦袋抱起一大捆草去睡覺了。
只有妮婭沒有去睡,李克又怔了半天,忽然抬起頭,道︰「你為什麼不去睡?」
妮婭道︰「我還在等。」
李克道︰「等什麼?」
妮婭道︰「等著听你說……」
李克忽然大聲道︰「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你們若把我看成這種人,我就是這種人。」
妮婭凝視著他,過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出去。只有李克還坐在那里,坐在那里發怔。
又過了很久,李克才把戒指撿起來,慢慢地把身子站直。不過他的身子好像已難再站得直。
天s 已經黑了,因為下雪的緣故,天空中既沒有星星,也沒有香帕。不過那枚金戒指看起來還是亮得很。
李克低著頭,看著這條金鏈子,喃喃道︰「奇怪,為什麼金子無論在多暗的地方,看來都會發亮呢?」
外面的風好大,好冷。
李克垂著頭,捧著這金鏈子,捧在掌心。他眼的淚突然泉涌而出,一粒粒滴在掌心。冰冷的金戒指,火熱的眼淚。
他忽然跪下去,終于哭了起來,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因為他不願別人听到他的哭聲。他仿佛看到洪水中一對溺水的母子在拼命掙扎著,母親整個人埋在水中,卻用盡全力將手中的孩子托出水面。
那個孩子終于被好心的人用竹竿勾住了,但孩子母親卻再也沒有了力氣,被一個大浪卷走了。孩子拼命想抓住母親的手,但撈啊,撈啊,只抓住了母親手指上的這個戒指。
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痛苦。雖然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現在他只要一想到,還是會心碎。這個戒指是那個世界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也寄托著他對那個世界所有思念,他不是不願告訴科爾漢、牛奎和妮婭他們這個秘密,而是知道他們無法相信,就算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來到這里的。
也許世上有一種真正的痛苦,那就是不能向別人說的痛苦。他眼淚又在往下流。
然而就在他伸手去擦眼淚的時候,他看到了妮婭。不但看到了妮婭,還看到了科爾漢。
他們不知什麼時候又走進了這屋子,靜靜的站在那里,靜靜的看著他。他看不見他們臉上的表情,只看到他們清澈的眼楮。
他也希望他們沒有看到他的臉,看到他臉上的淚痕。
他輕輕咳嗽了幾聲,道︰「你們不是已睡了嗎?」
妮婭輕輕道︰「我們听到你哭,所以過來看看……其實我知道那枚戒指一定對你很重要,爺爺說過,有些東西比生命更重要。」
科爾漢拍了拍李克的肩膀︰「戰神說過,如果你的朋友能像對待他自己一樣對待你,他就是你真正的朋友。這些r 子你又沒有比我多吃一塊麥餅,每次還偷偷撕下一小半分給妮婭……到了晚上,你偷偷跑出去,灌了一肚子水回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如果你想說,就告訴我們,如果你不想說,我們也不會逼你。無論怎麼樣,我們都是朋友。」
牛奎這時看著李克,模了半天腦袋,擠出一句︰「俺牛奎信你
「無論怎麼樣,我們都是朋友。」
李克此時的血在沸騰。他本來寧死也不願在別人面前流淚,但現在眼淚已又流出。他只說了一句︰「這是我母親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科爾漢、牛奎和妮婭都沒有再多問,他們已經了解了李克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