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明非大師倒是篤定得很,」少女笑眯眯看著那冷面僧人,眨著明媚眼眸,悠悠然道︰「可誰說,他們指證了我是指使之人,我便落得被施以絞殺之刑的下場呢?」
「東方施主,你不用再心存僥幸了,關于他們所犯下的罪行,可是證據歷歷,你既然自己也承認了,那這絞殺之刑你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的。」
「是嗎?」少女仍舊笑眯眯看定明非大師,然而,就在她這漫不經心反問的時候,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面金光燦燦的東西,被陽光反射著,折射出閃閃亮眼的光澤。
「那麼,請明非大師看清我手里的是什麼東西,再下結論不遲!」
「你還能有什麼東西……?」明非大師原本透著十分不屑,眼光懶洋洋地隨意瞥過來而已,但當他的目光瞄過少女手里那金光燦燦的東西時,眼神忽然便瞪直了,而後半句話也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你……你怎麼會有免死金牌?」
少女笑意晏晏地拿著金牌走近他,悠悠然晃了晃,然後才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慢吞吞道︰「大師你該不會認為這面金牌是我仿造的吧?」
「這可是殺頭的大罪,我又沒比別人多長幾個腦袋;你認為我敢嗎?」
「嗯?」少女忽地湊近過去,眨著眼眸,故作驚訝道︰「莫非大師認為污蔑這面如朕親臨的金牌,沒有犯殺頭的罪?」
明非大師看著眼前晃來晃去的,那面金光閃閃的東西,一瞬面色變幻不定。
他劇烈起伏的胸口與略略急促的呼吸聲,無一不在默默顯示出此刻他情緒激動之甚。
「免死金牌?怎麼會是免死金牌!」幾乎帶著切齒的恨意,明非大師瞪著那面晃動的金牌半晌,才低低說出這句似感嘆似不甘又充滿疑惑的話來。
「那麼,現在,我請問大師,我這腦袋你還要不要砍?哦,說錯了,該說我還要不要被施以絞殺之刑才對?」少女語氣淡淡,目光平靜如水,整個人俏立原地,那一碧天藍襯著她如雪肌膚,更讓人覺得她全身都散發著波瀾不驚的恬靜氣度,無論是眼神或神態,都不帶一絲得意與溫度,仿佛她只是局外人一樣,那神態卻淡漠得令人驚心。
「這個……」明非大師暗暗咬了咬牙,他是相當想回答她,一定要砍的!
但這刻,他即使再怎麼想置她于死地,也不可能當著這面刻有如朕親臨四個字的免死金牌面前,將她處死。他垂下眼楮,目光陰沉變幻半晌,才道︰「關于如何處置施主,我還得和長老們詳細商量一下,才能決定。」
「哦,這麼說,就是暫時還得留著我這條小命了。」少女站直了腰,定定盯著明非大師,又緩緩道︰「既然不說我,那就先說說他們倆吧,大師打算如何處置他們呢?」
「他們兩人……?」明非大師目光一轉,不帶溫度凝掠過夏雪與威崖,心底那郁郁不得撒的怒氣似乎一下就找到了突破口一樣,他忽爾陰惻惻地笑了笑,隨即陰晴不定道︰「本座之前說過,他們兩人死罪可免,但他們倆在佛祖面前做出有傷風化苟且舉止的行為,這罰是少不了的。」
「佛法講究給人改過從新的機會;這樣吧,各種慘無人道的體罰,比如什麼打板子或鞭刑之類傷及筋骨的刑罰就免了。」明非大師神態雖然仍舊冰冷,便他這番話無疑含有十足的人情味。
東方語聞言,眼光閃動下,略略意外地挑了挑眉。
嘴角更微微彎出一絲譏諷弧度;她才不會相信這位冷面僧人突然變得仁慈。
明非大師眼楮轉了轉,視線飛掠過窗外,凝定在兩塊矗立在半山腰的巨石,眼神含著幾分陰沉譏笑。
他忽然抬手往那兩塊巨石指去,慢慢道︰「這樣吧,大家都看到那邊的石頭了吧?寺里最近正在修建新的殿宇,我看外面那邊的石頭正好派得上用場。」
少女涼涼挑了挑眉,眼楮一瞬泛出森森寒意來。
「夏施主與原施主兩位,不如就將那邊兩塊石頭背到東南角那邊正在修築的殿宇處,既體現了我佛慈悲之心,也達到了教化的目的,又為本寺出了力;這可謂是一舉多得的事。」
背大石頭?
夏雪與威崖愕然望向外面,盯著那兩塊大石呆了呆,隨即兩人眼里皆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這神色里夾雜了一抹擔憂在里面。
東方語眸光微微閃了閃,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明非大師一眼。
讓夏雪與威崖背石頭,這可真是個好主意。還是個新鮮的刑罰方式。
這什麼狗屁大師,明知他們兩人昨晚都受了內傷,還找了個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來體現我佛慈悲渡化世人之心?
這一招分明比直接打板子或拿鞭子打他們更陰損更厲害。
這傷都在內里,別人一點看不出來。
還成全了他的好名聲!
「大師,請恕我嗦再向你確認一遍,你真的只是打算讓他們倆將外面那兩塊石頭背到東南角,然後就不再追究他們任何責任了,對嗎?」
明非大師掠了眼外面巋然不動的大石頭,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冷眼瞥了少女一眼,緩緩道︰「不錯;本座說了,只要他們兩人將外面的石頭背到東南角那邊去,他們之前在本寺所犯下的任何不敬,本座以後一律不會再追究。」
「大師,你確定只是讓他們背大石頭?而不是用其他的方法;比如抬、扛、滾,或其他什麼的?」
明非大師見她問得如此詳細,心下已隱隱起了不耐,他皺了皺眉頭,冷眼盯著神色正常的少女,答道︰「不錯,本座說了,就是讓他們將石頭背過去;而不得使用其他別的方法;只有將石頭背過去才算數。」
「哦,我相信大師你是個說話一言九鼎的男子漢,現在我已經明白了,也確定了。」她笑眯眯點了點頭,又補充道︰「嗯,大師是你說的,讓他們用背的喲!」
少女斂了那請教的神態,卻突然露出笑嘻嘻的表情,對著明非大師揚了揚手里金光閃閃的免死金牌,然後一個箭步疾移,三幾步邁開,眨眼,她便到了夏雪身邊站定。
就在明非大師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在夫人絕對驚愕的眼神里,將手里那面金牌直接粗魯地塞入到夏雪背部去。
然後,她一臉輕松轉身,拍了拍手,又撢撢衣裳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這才笑眯眯看著明非大師,露出甜甜笑容,慢騰騰道︰「哎呀,明非大師,我相信你做人做事就像你的名字一樣,是個明辨是非的人;剛才你也親眼看到,那面刻著如朕親臨四個字的免死金牌,此刻就在夏雪背里。」
「可你卻已經下了命令,讓她將外面那塊大石頭堅決用背的,弄到寺里的東南角去;這可怎麼辦呢?嗯,萬一這重愈千斤的石頭將那塊免死金牌壓壞的話,這可是殺頭的罪啊!」
少女變臉的功夫比翻書的動作還要快,剛才還笑眯眯一臉從容輕松之態的絕色臉龐,此刻卻突然憂愁滿面,眼亮眼眸里還盛滿了為難與惋惜。
她微微轉動那無辜眼眸,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看了看明非大師。半晌,才咬了咬牙,帶著一抹沉決的力度,嘆息道︰「哎呀,我差點忘了,這免死金牌上面刻著如朕親臨四字,那這塊金牌豈不可以等同于天子;哎呀,這……拿一塊大石頭壓著咱東晟的陛下,這事要是傳出去……」
「我擔心整個普濟寺的僧人只怕都得擔上,不敬皇室不敬天子的罪名;這萬一陛下要因此怪罪下來,這豈非讓全寺的僧人都要跟著遭殃!」
「明非大師,這可如何是好?」她一驚三乍輕描淡寫將嚇唬的、能說的、不能說的,一口氣全都說完了,這才露出極為擔憂的神色,眨著明亮而無辜的眼神,看向臉色泛黑的明非大師。
明非大師對上少女明亮無辜的透澈眼神,差點沒被她這副模樣給氣得昏死過去。
難怪她剛才再三的問他,是不是一定要他們用背的了,原來、原來這丫頭根本就是披著人皮的狐狸,整顆心都是黑的!
他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刁鑽古怪的丫頭,當著他的面直接將免死金牌塞入那個丫頭的背,活生生嗆得他下不了台。
這丫頭,無疑是想讓他自己打自己嘴巴!
而且,他相信,無論他再提出以什麼方式懲罰那兩個人,她都有辦法阻止讓他懲罰不了。他到現在才終于明白,為什麼剛才她承認是她指使的時候,承認得那麼痛快,原來還有這殺人不見血的凌厲後著在後面靜靜等著他。
明非大師臉色變幻不定;駁雜心思更是電轉而過。
他想了半晌,仍然想不出妥善的對策來;但若讓他就此取消對那兩個男女的懲罰,讓他在這麼多人面前下不來台;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種自掌嘴巴的事。
他略現凶殘的目光在夏雪與威崖兩人身上轉了轉,片刻之後,透著一絲不甘,道︰「既然免死金牌等同陛下;那夏施主可以不用背石頭,以免顯得本寺對陛下不敬;但原施主身上可沒有免死金牌,所以這石頭,哦,本座說的外面那兩塊石頭,就全部由他一人背到東南角那邊去。」
「明非大師,你確定一定要這樣做嗎?」少女閃動著明亮眼眸,含笑看他,悠然自得的語氣問得十分平常。
而明非大師听聞她的詢問,眉毛猛地跳了跳,心里下意識便覺得這是一個陷阱。所以他十分警覺地盯了少女一眼,想了一會,覺得她沒有什麼理由再阻止他,才答道︰「本座之前已經下了命令,為了體現戒律院一向公平公正的原則,這石頭自然得有人背過去。」
「那就是確定了。」少女懶洋洋地點了點頭,十分歡快替他做了結語。
「可是,我想請問大師你一個問題;如果按你剛才的說法,戒律院做事做人都是公正無私的;那他們兩人既然是從犯也是共犯,你卻因為夏雪身上有免死金牌而赦了她的過錯;還要將她的過錯強加到威崖身上;這跟佛祖努力宣揚的眾生平等可大相徑庭呢!」
「按我的看法,你要麼將他們兩個一起罰,要麼將他們兩人的過錯一起赦;這才真正顯現出戒律院公正無私的精神。」
「明明他們兩犯了一樣的過錯;哦不,我這樣說也有失公正;你之前不是說,夏雪她曾兩度闖入貴寺禁地嗎?那她犯的過錯可比威崖還重,可現在,你可以赦免她,卻要重罰威崖,這事若傳揚出去,我只怕戒律院,尤其是明非大師你這個戒律院首座的名聲到時將會不保啊!」
明非大師的臉色在她這番語速極快的剖析里,由黑轉紅又由紅變青,再從青變成白,冷黑青紅白這樣混亂交織著,在他本就帶著鐵冷之色的臉龐呈現出斑斕之狀。
看得眾人眼楮都花了。
夫人眼見明非大師囁嚅著嘴唇似要妥協,心急之下便想要出聲規勸。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有人急急忙忙走了進來,匆匆走到明非大師跟前就是一陣耳語。
明非大師听得直皺眉,最後,他沉吟了半晌,盯著那笑意微微的絕色少女,目光變幻良久,才終含著一絲陰沉不甘,緩緩道︰「東方施主說得對,本座身為戒律院首座,理應秉乘公正無私的精神,對所有人皆一視同仁。」
「其實仔細追究起來,夏施主與原施主兩位,雖然曾經擅闖了本寺禁地,還曾做出一絲有傷風化的舉止,有褻瀆佛祖的成份,但細究起來;他們所犯的過錯,皆不是主觀去促使發生的行為。」
「這擅闖本寺禁地的事,乃是因為受了他們小姐的命令驅使,而他們當時所做出有傷風化的舉止,也是在無心的情況下所犯;本座經過慎重考慮,念在他們皆是無心褻瀆佛祖,所以,本座決定,外面那兩塊石頭就不用他們背到東南角那邊去了。」
夫人聞言,率先現出錯愕而充滿懷疑的神情,兩眼瞪大地看著明非大師,半晌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這明非大師究竟因什麼事居然對東方語這個小丫頭妥協了?
可惜,明非大師不會向她解釋;而她也沒有機會再留在戒律院對東方語落井下石,因為這時,有個東方府的丫環一臉焦急地跑了過來。
只見那丫環在夫人旁邊低聲耳語了幾句,夫人隨即面露驚惶之色,當場失聲叫了起來︰「什麼?有蠍子?她還要……」
明非大師這人的武功何等厲害,這听力自然也非同一般;夫人這聲音量不高的失態叫聲,也被他悉數听在了耳里。
「這位夫人,發生何事如此驚慌?」
「明非大師,這個……」夫人突然听聞他這一問,怔了怔,才面面色為難,道︰「這丫頭說,在後院小姐們的房里發現有蠍子,還差點傷到人;哎,總之,挺混亂的事情,我想我該回去看一看。」
明非大師聞言,冰冷的神情竟然緩和了些,他閃爍的眼楮里還莫名多了一絲歡喜的味道。
東方語看見他這副模樣,心下冷冷笑了起來。
這會有人給台階他下,他自然心中歡喜。
「這蠍子一般都有毒,不如貧僧與你一同前往,了解一下詳細情況;若有需要的話,貧僧也好及時出手救助。」
夫人見狀,張了張嘴,但她瞥見明非大師那隱隱跳動的目光,又啞了聲,點了點頭,緩緩道︰「如此,有勞大師了。」
她說罷,自然轉身急著趕回去;而明非大師看了看堂上東方語三人,隨即說了句︰「東方施主,你們三人的事情稍後再說;現在貧僧先趕去救人。」
救人?
少女抿著櫻唇,懶洋洋地笑了笑。隨即也轉身跟著走了出去。
他們出了戒律院之後,正遇上一群吵嚷著要到戒律院看明非大師斷案的香客;夫人見狀,想了想,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
而東方語望了望隱在香客里的圓臉丫環,眨著眼楮,毫不吝嗇地飛了一個贊賞的眼神過去。
回到普濟寺專門拔出來給東方府一眾女眷居住的院子,遠遠便可听到有爭論聲隱約傳來。
夫人听聞這聲音,不禁皺起眉頭,腳步也加快了許多。
眨眼,夫人便回到了院門外,她腳步未歇,瞪大眼楮往里望去,只見四姨娘與東方妮正站在姬素憐房門外,幾人正在劇烈地理論著。
「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你們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商量嗎?」夫人眼見這情形,心下氣不打一處來,她皺著眉,冷下臉,忍不住當場就高聲冷喝過去。
「夫人!」四姨娘幾人听聞她的聲音,眉毛之上俱幾不可見地抖了抖。
這齊聲的稱呼里,除了平常敬語之外,還蘊含了一股惱怒在里頭。
夫人听聞幾人異口同聲的稱呼,一瞬心口都覺得泛悶起來。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夫人疾走了過去,看著東方妮與姬素憐之間似斗雞一樣,相互睜大眼楮狠瞪著。「四姨娘,你將事情的經過給我說說。」
夫人狠狠剜了姬素憐與東方妮一眼,便打算听四姨娘說話。卻不料,姬素憐听聞這話,立時不滿地抗議道︰「夫人,四姨娘她是四小姐的生母,你讓她來說,她肯定會偏著自己的女兒。」
夫人聞言,忍不住瞪了姬素憐一眼,實在是沒機心的女人;她就是故意讓四姨娘來說,之後就算听到什麼不利于于姬素憐的事情,她都可以借由四姨娘與東方語這層親母女的關系,而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夫人冷冷睨了姬素憐一眼,心口已隱隱的疼了起來。
既然姬素憐如此不長進,她也懶得費這心思。
「那依你說,讓誰來說才算公正?」夫人冷眼瞥著她,語氣含著幾分嘲弄的味道,「你該不會想要自己說吧?」
姬素憐听聞她這譏諷的冷笑語氣,心下覺得委屈,但她咬了咬牙,卻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大姨娘,突然抬手指向她,道︰「夫人,大姨娘向來不與人交惡,她剛才也一直在這,就由她來說這件事好了。」
夫人挑了挑眉,目光含著一抹探究看向大姨娘。想了一下,道︰「也好,大姨娘一向公正,就由來將事情的始末說一遍。」
大姨娘抬起冷清眼楮,不帶情緒的看過眾人,緩緩道︰「既然夫人有話,那妾身便說吧。」
「事情是這樣的︰四小姐準備休憩的時候,在靠近床榻之前忽然听到一些不尋常的響動,就讓貴媽媽過去看一看,誰知道貴媽媽掀開被褥一看,床榻之上居然爬著幾只蠍子;四小姐看見這東西,當時就嚇得大叫了起來;然後四姨娘與其他人听到她的叫聲,都奔了過來。」
大姨娘略略頓了頓,才又道︰「當時妾身也過來了,確實看到了四小姐床榻上爬著毒蠍子;大家好不容易才將蠍子都弄掉,可四小姐因為受了驚嚇,不願意上床休息;便讓珠香替她打扮一下,準備到外面走走。誰知道在梳妝的時候,珠香才發覺四小姐有一只喜愛的簪子不見了……」
東方語懶洋洋靠在一旁听著大姨娘的話,這時眉眼上挑,明亮眼眸露出幾分若有所思的神色,嘴角更隱隱翹起,現在一絲玩味笑意來。
「珠香與貴媽媽就在房里翻找,但是找遍房間也看不見那只簪子;四姨娘就問四小姐,是不是曾經戴到什麼地方去,不小心弄丟了;後來四小姐就想起來,她之前曾戴著那支簪子在院里轉了轉,然後還到了小少女乃女乃房里坐了一會……」
夫人听到這,總算明白始末了。
這就是說,東方妮在院子里也沒找到那支丟失的簪子,最後一定是堅持到進入姬素憐的房間去,而姬素憐死活不讓進,事情就僵在這了。
「素憐。」夫人冷著眉眼,眼光里透著一絲不耐與恨鐵不成鋼的味道,「你就讓她們進去找一下不就行了;不管找到沒找到,讓她們找過了,也就安心了。」
姬素憐眼含委屈地看著夫人,這事豈會像大姨娘表面說的如此簡單;這萬一東方妮真在她的房里找到那什麼簪子,她到時說不定會被賴上什麼故意藏匿不還的罪名呢!
再說,東方妮當初在她房里就轉了個身,那別在頭發上的簪子哪有這麼容易,好巧不巧的就掉在她房里。
東方妮聞言,忍不住露出微微得意的神色睨了姬素憐一眼。
「那請問夫人,眼下這事……?」四姨娘雖然听出了夫人不滿的弦外之音,但事關女兒的安危,她也不會輕易妥協的。
「素憐,你開門,讓大家都進去幫忙找一找;找到了,皆大歡喜;找不到,那就讓她們再到別的地方找去。」夫人冷睨著四姨娘,又扭頭不帶感情地看了姬素憐一眼,直接便做了決定。
姬素憐這會,只能委屈地張大嘴巴,卻不能再反駁夫人的決定。
四姨娘得到夫人這句話,立時便逼著月蘭開了房門,然後一溜煙似的奔了進去。
這名為找簪子,可實際上,她要找的卻是另外的東西——就是那東西將蠍子引到了東方妮床榻上,等著東方妮躺下的時候,只要被蜇那麼一口,東方妮就有可能丟掉性命。
夫人看著四姨娘急切的模樣,雖然心下極端不滿,但她亦只是皺著眉頭,極力壓抑著不悅,轉身冷眼看著一眾人在姬素憐房里翻來找去。
「找到了。」半晌之後,四姨娘突然一聲驚喜一叫,眾人立時停下朝她看去。
但夫人看了看她手里的東西,卻並不是什麼簪子。
「四姨娘,我記得你年紀剛三十出頭,怎麼未老先衰了?這東西是什麼?」
夫人一聲冰冷譏笑,立時令所有人心情都莫名緊張起來。
「夫人,那支簪子,妾身也找到了。」四姨娘緩緩走到夫人跟前,目光帶著一絲詭異與憤怒,她攤開右掌,掌心里赫然便是一支簪子,在夫人發出疑問的驚訝之前,她飛快道︰「這支簪子雖也值幾個錢;可在妾身眼里,它再值錢,也比不上四小姐的性命;妾身真正要找的是這些東西。」
夫人狐疑盯著四姨娘遞來的東西——那是一點白色粉末,就外形與氣味根本分辨不出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東方語定楮看著那點點粉末,一瞬垂下眼楮,默默沉思起來。
「這是什麼東西?」夫人仍舊皺著眉頭,看了看同樣一臉茫然的姬素憐,再將目光轉回到四姨娘臉上。
「夫人,在妾身說明這個東西之前,請你先看另外一樣東西。」四姨娘目光一轉,落在了貴媽媽身上,道︰「貴媽媽,你將四小姐平常用的藥膏拿過來給夫人看一看。」
貴媽媽眼神幽深地看了看姬素憐,輕聲應了聲「是」,隨即很快拿了一盒藥膏拿過來給夫人。
「這是四小姐平日抹在臉上用來淡化疤痕的藥膏,這個藥膏,她已經抹了一段時間了。」貴媽媽將藥膏遞給夫人,又輕聲解釋了一句。「請夫人聞一下這盒藥膏的氣味,然後再聞一下這包粉末的氣味。」
夫人心下一瞬冰涼透亮。
看著雙手里不同的東西,眼里隱隱泛起憤怒的恨意。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瞎子也明白,東方妮平常用的這盒藥膏一定被人動了手腳,將這種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粉末給混在里面,而這些粉末……?
她沒有真的去聞雙手里不同東西的氣味;而是——抬起頭,看向院門處的明非大師;她記得他說過,他也是懂醫的。
「明非大師,勞煩請問你一下,這些粉末是做什麼用的?」夫人這念頭一起,隨即便拿著東西走到明非大師跟前,她說著,便將那包粉末先遞到了明非大師手里,「請你先看看這個。」
明非大師接過東西看了看,然後又湊近鼻子聞了一下,隨即眼神微變,聲音透冷,道︰「夫人,這東西——可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東西混在白芷里,便會吸引附近的蠍子前來;而且——」
明非大師目光幽沉一轉,緩緩掃過東方妮覆著面紗的臉龐,才又道︰「蠍子最喜歡鑽爬在溝壑的皮膚上面,若是有人用這個藥膏涂抹的話,那毒蠍子循著這個氣味,一定會瘋狂地結伴而來……。」
明非大師說到這,便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因為他看見一眾女眷的臉色都白了白,而夫人的臉色卻陰沉透黑,快冷凝成了黑冰。
「多謝大師為我們解惑。」良久,夫人才勉強扯出一絲干笑,對明非大師道了謝。
而明非大師默然看了看她,又見並沒有什麼人受傷,隨即便雙手合什轉身離去。
「夫人,今天這事,請你一定要公正處理!」明非大師一走,四姨娘立時不依不饒地逼了過來。
姬素憐錯愕了半晌,才終于明白剛才明非大師那番話,無疑間接指證了她是放藥引毒蠍子來蜇東方妮的疑凶。
這會,見夫人兩眼露出冰冷的凶光,氣恨地朝她掠過來,她才心慌意亂急忙上前,眼含乞求地看著夫人,低聲道︰「夫人,我沒有,你相信我,我根本就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更不知道我房里為什麼會有這東西。」
「剛才……對,剛才一定是四姨娘偷偷從自己身上拿出來誣陷我的。」姬素憐見夫人氣恨瞪她,卻一直不吭聲,心下一慌一急,看著四姨娘那鄙夷怨毒的目光,腦里忽然靈光一閃,隨即便先指責起四姨娘來。
「小少女乃女乃,你說話做事之前,最好先模模自己的良心!」四姨娘冷哼一聲,微睨著下巴,冷眼盯著姬素憐,神態可是佔盡道理那種輕視與睥睨,「剛才大家進去找簪子的時候,榮媽媽可一直都在火眼金楮地看著呢。」
四姨娘這話一落,姬素憐的臉色驀然白了白。
而夫人也垂下眼楮,陰沉著臉,默然在思考著什麼。
剛才她的確吩咐過榮媽媽,要在旁邊盯緊四姨娘母女,就是要防止她們母女在暗中搞鬼誣陷姬素憐,卻不曾想,這下,她聰明反被聰明誤。
原本是暗中照料姬素憐的舉動,卻反而成了指證姬素憐的有力人證。
「夫人。」四姨娘看著沉吟不決的夫人,雙止流瀉出逼人的亮光,道︰「我們素來敬重你處事公正,今天這事,你也看到了;你怎麼著,也該給我們一句話吧?」
夫人暗下嘆了嘆氣,眼下證據確鑿,她就是想要包庇姬素憐,也是不可能的事。
她目光微微轉了轉,一掠便閃過了姬素憐懇求期待的臉龐,隨即看向四姨娘,緩緩道︰「這事雖然還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不過……那害人的東西畢竟是從素憐房里找出來的;我向來主張一家人和睦共處。」
「可眼下,卻發生這種讓人痛心的事;看在我們目前還暫住在普濟寺,很多事不方便的情況下,我暫且將這事作如下處理。」
四姨娘听著她這一番場面話,心下已經怒意翻騰了,她等著夫人的決定,隨時準備著與夫人來一場硬踫硬。
夫人看著她蓄勢待發似要與自己開戰的狀態,不禁垂下眼睫,在心里冷冷地笑了起來。
真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這點氣都忍不住。
「素憐,從現在起,沒有我的允許,你就留在房里好好反省;嗯,還有這盒藥膏,就讓它留在你房里,好時刻提醒你,要謹慎做人。」
夫人這決定一下;四姨娘與東方妮對望了一眼,兩人眼里俱露出了悻悻之色;而姬素憐聞言,卻登時嚇得花容失色,當下便咬著嘴唇,強烈反對道︰「夫人,你……,這東西、這東西能不能別留在我房里?我一定會乖乖待在里面反省的……。」
夫人冷冷看了她一眼,不帶感情道︰「這事就這麼決定了。至于以後怎麼處置,待回府再詳細琢磨。」
「真是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夫人冷眼瞥過姬素憐,視線一轉,有意無意掠向了東方語身上。
在場的人一听,頓時都明白了夫人這話的弦外之音指的是誰。
既然這事處理完畢,大家便各自散了回房。
東方妮跟著四姨娘回到自己房中,關上門,立時不滿道︰「娘,你怎麼也同意夫人這決定,她明顯就在偏袒那個女人。」
「小妮,娘之所以同意夫人這決定,是有原因的。這第一,夫人說得對,這畢竟是在普濟寺里,所謂家丑不可外揚,鬧大起來,對我們府的名聲不好,對我們也不會有什麼好處的。」
「這第二嘛。」四姨娘忽然凝定目光,透著一股懷疑的神情,盯著東方妮,道︰「我總覺得今天這事有些蹊蹺;你想想,若這事真是姬素憐所為的話,她為什麼還要留著那些粉末等著我們去抓?」
東方妮不滿地噘著嘴,不以為然道︰「她一定是忘了丟棄;又或者她根本就料定我會遭毒手,到時人人都會以為這只是意外,誰會想到這是她暗中下的毒手。」
「可我看這事不單純;你再仔細想想,若不是你之前在她房里待過,而那支簪子又恰巧不見了;我們今天根本就不可能因為簪子的事,跑進她屋里去找……。」
東方妮一听,覺得果然有些道理,當下也沉默了下來。
她想了又想,忽然面露驚詫之色。
四姨娘見狀,立時關切問道︰「小妮,你實話跟我說,你是不是瞞著我,做了什麼事情?」
東方妮沉默了一下,眼神掙扎良久,才在四姨娘熠熠焦急的目光下,將她曾經暗中對耿言暖所做的事一五一十向四姨娘道來。
四姨娘听罷,良久都皺著眉頭,難以舒展。
而東方語這個等待處置的嫌疑犯,在戒律院的處置結果出來之前,仍舊與夫人她們住在同一個院子里。
就連夏雪,也因為那塊免死金牌的保駕;而免了皮肉之苦,還照樣跟隨在東方語身邊侍候。
胭脂一看見夏雪,兩眼立時冒出火來。
她一把沖到東方語跟前,以母雞護小雞的姿勢瞪著夏雪,咬牙低聲道︰「想不到你竟然是個貪生怕死賣主求榮的人,算我胭脂瞎了眼,以前一直真心拿你當姐妹看待;現在,你給我滾出去,小姐身邊以後再也不需要你這種人。」
夏雪頓下腳步,默默地看了看一臉義憤的胭脂,眼里一瞬閃過受傷的神色。
東方語連忙將胭脂拽進房里,然後示意夏雪一塊跟進來。
關了門,東方語又好氣又感動地看著胭脂,又默然望了隱忍的夏雪一眼,正了神色,十分嚴肅對胭脂道︰「胭脂,你給我听著,關于夏雪承認是我指使的事;本來就是我讓她這麼說的,你別怪她,她沒有出賣我,更不是貪生怕死的人。」
胭脂驚愕地看著神色嚴肅的絕世少女,半晌,才愣愣問道︰「小、小姐,你說的是真的?」
少女涼涼挑眉,含了一絲氣惱敲了敲胭脂額頭,磨牙道︰「當然是真的;難道你覺得你所認識的夏雪真是那樣一個人嗎?」
胭脂驚愕傻了半晌,才驚喜交加,又表情尷尬地看著夏雪,訕訕拉起夏雪的手,軟著聲音,眨著眼楮,露出可憐巴巴的眼神,乞求道︰「夏雪,你不會生我的氣的,對不對?」
「咳,誰讓你們當時演得那麼逼真,我才會信以為真嘛!」
「傻胭脂,要是我們連你都騙不過去,那還怎麼騙明非那個冷面和尚!」少女繼續敲圓臉丫環的額頭,笑嘻嘻湊過頭來,插上這麼一句。
胭脂模了模自己生疼的額頭,露出哀怨的眼神白了少女一眼;隨即繼續拉著夏雪,軟聲求和︰「夏雪,你別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我保證以後不隨便懷疑你!」
夏雪看著她那軟綿綿的可憐模樣,忍不住扯動嘴角,微微笑了起來。
「嗯,雨過天晴了。」
東方語看著兩個相視而笑的姑娘,心情也大好起來。
「語姑娘,你還有心思在這笑,你快想辦法擺月兌這件麻煩才是。」
夏雪言罷,眼里又現深深擔憂之色。
「你們放心啦,我不是有免死金牌在手嘛,普濟寺的光頭們,不能真拿我如何的!」她聲音一頓,絕世容顏仍舊流漾著微微笑意,眼神卻驀起促狹之意,「嗯,頂多,我猜他們也就只能以這個為由,將我留在寺里苦修個十年八年的來為那些事贖罪。」
「苦修十年八年?這不是逼著小姐你出家嗎?這可不行……」胭脂驚愕得傻眼,呆了一會,她立時愁眉苦臉道︰「你若是出家了,那白公子怎麼辦?」
「哧!」東方語聞言,立時十分不給面子地撲哧噴笑出來。
這丫頭,不去擔心她怎麼甩掉這被逼出家的命運;反而擔心起那個人來了。
真不明白,到底她是這丫頭的主子,還是那個妖魅男子才是這丫頭的主子!
「胭脂說的對,語姑娘,你現在想到辦法擺月兌這件麻煩沒有?我們可不能在這坐以待斃呀!」夏雪眼見少女非但不著急,反倒還露出一貫的漫不經心,悠然輕笑不以為意的態度,她心下反倒越發忐忑難安起來。
「別擔心這件事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等那些光頭們商量出結果來,我們再去考慮不遲;嗯,大家都早點睡吧,鬧騰了一天,你們不乏,我可困死了!」
少女眯起眼眸,目光帶出幾分迷離朦朧倦意。
夏雪與胭脂見狀,便只得趕快事理好床褥,然後所有人便各懷心事安靜睡下。
然而,黑夜下的安靜,也只是持續到了上半夜的時間,並沒有太多時光讓東方語享受美夢,便十分無情地打破了她正酣的好夢。
因為,此際,門外火光一片,將漆黑的夜幕也映得紅焰焰的,還有驚惶失措尖叫的人聲也混亂成一片,不斷在驚聲叫嚷︰「失火了,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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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前面有虎,後面失火,我家小語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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