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接待水島的高老泉,突然渾身上下發熱發冷。水島隊伍里的軍醫「大夫」,認為他患上了瘧疾。
可惜的是,村子請來的醫生,卻認為他只是酒s 過度。而高老泉縱慾的原因,正正就是要為了接待外賓,也就是水島一行人。
正當他們因此被村民冷待的時候,高老泉的兒子突然跑來,告知他們一個大消息︰
「村長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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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嘴村里最大的宅邸,此時正人心惶惶,y 言又止。每個人都望著位處正棟院子的大房。
此時所有窗欞都糊上了紙條,密不透風。房間內藥氣氤氳,房間的牆角,放了座小碳爐,上頭煮著一個小砂鍋。這砂鍋里放滿了水,咕嚕咕嚕的正煮開了。這鍋開水里又擺了只小瓷壺。濃濃的藥味透個壺嘴,跑滿了整個座間。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開門的是個童子,引進一位身穿破爛黑袍,提著個大皮包的中年漢。這漢子高鼻深目,醉眼惺忪,一頭頭發已作灰白,肩上卻有不少頭皮屑。
中年漢甫一進房,未及轉頭回身,那童子已砰的一聲,關上大門。他嘆了一口氣,慢慢走近房間一邊的大床,坐到床邊的一張椅子上,望著床上的病人。那人面容蒼老,一臉灰白之s ,正是村子,人稱「長老」便是。
「長老,你好了點麼?」中年漢講的是拉丁話。在這年代的西方世界,只有學者和僧侶才會用的話語。
「這次是我第二次發冷。現在是尾聲,感覺還好。」長老講的卻是葡萄牙話。
「嗯,那麼你還有一點時間。之後你就會開始發熱了。」中年漢用回了葡萄牙語︰「你年事已高,瘧疾發作起來特別猛惡。要加倍小心。」
「先前不想你的同伴多事,所以才講拉丁話。」長老道︰「「大夫」,難道你不奇怪,我為何懂得葡萄牙話和拉丁話?」
「當長老你認為時機對了,自然會向我解釋。來,請解開衣服,讓我檢查你的胸腔。」
長老退下被子,緩緩解開上衣,露出胸膛。「大夫」左手平放鎖骨下方,右手食中二指輕敲左手中指中節,發出咚咚之聲。
長老道︰「白天的事,我並非故意讓人落你顏面。那個姓李的醫生甚得村民信任,由他開聲去壓下恐慌,比較中用。」
「請不要說話。」「大夫」靜听胸腔的回音。躺著檢查了好幾個部位,然後扶著長老坐起,以同樣手法敲打他後背。
好一回,才道︰「你的肺腔沒有積水。你今天有沒有撒尿?」
「有。很正常,沒有血。恐怕瘧毒還未攻擊我的腎,我這老骨頭還能挨上一陣子。」
「你應該趁眼下還有j ng神,吃一點粥水,補充體力。」「大夫」說完,呆了一呆,瞪著長老,問道︰「你為什麼知道瘧疾會攻擊腎髒,嚴重者會下血尿的?」
「嘿嘿。因為我很年輕的時候就踫過瘧疾。
我是現任三山王的親叔叔,上一任三山王是我父親。那時候我們的地盤還在南洋,截劫的船只上面,有不少耶穌會的傳教士。我們一向禮待他們,往往好生照料,護送他們到目的地。最遠的那個,叫沙勿略,送到了去r 本。」
「沙勿略(注^1)師尊?」
注^1︰沙勿略。另一個廣為人熟悉的名字叫「聖方濟各」,是最早將天主教傳播到東方的教士,足跡廣布,遠至印度及r 本。
「不錯。也有不少傳教士願意向我們傳教,想讓我們「悔過」、「皈依」。上任三山王就讓這些教士留在寨營里,教育我們這些孩子新穎、有用的事物。」
「原來如此,那麼你的拉丁話也是跟他們學的了?」
「不止。炮術、測量、繪圖、醫藥,還有很多很多。他們教會了我們這些,我們就用槍炮護送他們到南洋的生蕃島上傳教。」
「那麼這村子里的人,全都懂這些知識嗎?」
「也不全是。自從三山王把地盤搬回明朝的南強,就少了耶穌會教士。以前留下的死的死,走的走,也沒多少人會教了。」
「你始終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懂得瘧疾的事?」
「當年我們的地盤內,也曾起過瘧疾。那時節,南洋暴雨成災。雨停後﹛平地水深三尺,蚊子特多。之後瘧疾就來了,死了不少人。」
「既然你知道這是瘧疾,那你為什麼不趕快通知村民,好作防範?為什麼還要讓那姓李的醫生胡道八道,拿高老泉的安危開玩笑?」
長老沉默不語,好半晌,才道︰「「大夫」,你當過村長沒有?有沒有試過,千百人的身家x ng命,由你一個人說了算?」
「大夫」搖搖頭,問道︰「這有什麼關系?」
「我且問你,瘧疾這病,能治?不能治?」
「以目前我所識得的醫術,治不了。」
「不錯。既然不能治,那麼,讓村民知道了村子有這疫病爆發,他們還會留在村子?當然是趕快逃亡。」長老道︰「這條村子雖然主要是張氏的族人,但泰半也是各地流亡的海盜、商人、漁夫。
他們會來到這里,圖的就是這兒有碗安樂茶飯。你突然告訴他們,這里有瘟疫,這瘟疫治不了。他們豈不是一哄而散?外面其他鄉市知道了,還會和我們生意往來嗎?」
「唉,長老你這樣說法不對。雖然治不了,但只要防範毒蚊,也能有所控制。大夥兒齊心,總能做到什麼。」
「大夫,我記得你們耶穌教里有說過︰人是有「原罪」。每個人,天生都是自私自利的。齊心防疫,只是門面上好听的說話。萬一防不了,怎麼辦?萬一惹上了病,死了,妻兒子女怎麼辦?如果沒有把握治好,誰都不會肯去當這個大頭鬼。」
「也許正如你所說,我不是做領袖的料。可是就算要做這個村長,總不能拿無辜的高老泉的x ng命作兒戲吧?」
「我記得當年的瘧疾,所有人望著滿村病人,熱的熱、冷的冷、死的死,卻束手無策。只有一個傳教士,他發誓定必要找出醫治之法,甚至不惜深入野人部落,搜集土方藥草。雖然最後徒勞無功,但老三山王感於他的熱心,答允送他回國,繼續鑽研醫術。
這位傳教士曾經說過︰在找到藥方之前,只能在病人發熱時替他退燒、發冷時替他保暖,然後在兩者之間,趕快替他補充體力。」
「長老你說這麼多,有什麼意思?」
「那個姓李的醫生,開的藥方,其實都是些祛熱退燒的藥。雖說我不熟悉醫理,但大致上是一樣的道理。所以高老泉吃他的藥,不會有事。」長老道︰「既然我們還沒有辦法去治好瘧疾,那為什麼要讓大夥兒白白地恐慌?」
「所以,你就派人,請了我們全部人過來你家里,然後囚禁起來?就算你鎖得住我們,你也鎖不住毒蚊。」
「不敢。其實邀請你來我家,是有一事相托。所以先向你坦誠相告,請你先了解一下老夫的苦衷。」
「我明白了,那麼,你想我如何助你?」
「我痴長活多了幾年,別的本事沒有,看人倒是很準。」長老笑道︰「當年那個熱心的耶穌會教士,是你什麼人?」
「那正是恩師,喬瓦尼師尊。」「大夫」道︰「耶穌會里的「醫聖」。你怎麼會知道?」
「你胸前掛著的十字架,就是老三山王送給他的。怕且他之後送給你了,不是嗎?」
「喬瓦尼師尊不止教授了我醫術。他比我的生父還要關愛我。」
「這就是了。我知道,喬瓦尼先生臨離開前,對治療瘧疾已有頭緒。想必他亦已將心得傳授給你。我請求你繼續他的研究,找出最終的療方!」
「如果我不答應呢?你就要禁錮我們?殺我們滅口?」
「你的同伴個個神通廣大,眼下村子里又有誰能夠制得住你們呢?」長老道︰「不過一個月後,季節風一起,我兒子帶著村民其他人回來,這一切就難說了。」
「大夫」沉吟半晌,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打開了門,一陣晚風吹進,揚起了他黑大袍的下擺。他轉過身來,外頭滿月的光sh 進房子里,慢慢道︰「除了耶穌基督和恩師外,我也曾立誓效忠三山王。因為我認同他那種解救貧民的信念。我相信他是為了正義,才建立這座村子的。」
「你明白就最好了。」長老道︰「守護這座村子,是三山王的意願。」
大夫搖頭道︰「不對。這並不等同,只要是為了守護村子,就能將「不義」變成「正義」。」
長老望著他身後的滿月,突然想起小時候那些教士帶來的圖畫上,那些聖人的造型。
「不過,為成全恩師的名譽,我答應你找出醫治瘧疾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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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附注︰
「耶穌會」
歷史中的耶穌會,是個很特別的組織。雖然它隸屬羅馬教廷,又獨自成軍。最初建立的目的,卻是為了對付由馬丁路德帶起的「新教」。如此充滿了政治斗爭的團體,卻集合當時天主教世界中最頂尖的知識份子。他們互相砥礪,傳授學問,但又毫不吝惜,並無秘技自珍之態,反而開設學校,廣立醫院,惠澤平民窮人。耶穌會可以說是15、16世紀西方世界「知識與良心」(Sapientia_Et_Virtus)的所在。
另外,它具有濃厚的軍事s 彩。創教的七位教士全部都有軍人背景,識得武藝。而組織架構亦嚴格如軍階系統,由上而下,在下者不得違抗軍命。
而耶穌會的眾多修行方法中,有一套叫「神c o」(Spiritual_Exercises)的靈修方式。雖然現今流傳下來的只剩下一些冥思和存想的方法,但這些一鱗半爪,顯示出來的模式,和中國武俠小說里的上山練氣、閉關修行大同小異。
而史書上許多俱有「聖人」封號的耶穌會教士,他們廣泛流傳的一些「神蹟」,卻和武俠小說里的情節類似。
曾有教士至某村莊傳道,听村民訴說山路有巨石阻擋,出入極為不便。該教士在祈禱後,竟徒手擊碎巨岩(鐵沙掌?)。亦有教士在面對強盜襲擊信眾時,一邊念誦耶穌基督的聖名,一邊欺近強盜,在他們身上一模,強盜隨即動彈不得(點穴?),因此悔改信主。
我相信百川歸海,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樣的。中國道家武學的內家拳,有吐納打坐修煉內力的修行方法。而源自天竺的佛門武學,有自外而內的修練法。當今的印度武術亦著重瑜伽和三脈七輪的鍛鏈。
如是這樣,基督教(天主教)通過沉思冥想,配合一些體c o形式的鍛鏈,令到自己體能和j ng神發揮出比常人更大的威力,又有何出奇?
坊間一說耶穌基督在30歲前曾遠赴東方修習瑜伽秘法,回來伽南地後傳福音,許多治病的神蹟,其實是以氣功治病。如此看來,這倒也有理。
所以,當大家在看港產爛片笑俠楚留香的時候,見到丑角胡鐵花打出「耶穌神拳」,千萬別恥笑人家。否則r 後當心主耶穌「打夠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