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您有什麼事呢?」張濤看到他父親那緊繃著的、分外嚴肅的臉,心里有些發悚。
「你坐吧!我有些話得和你嘮嘮。」人龍指了指他身邊的椅子對張濤鄭重其事地說道。
一向嘻嘻哈哈、不太管事的父親很少用這種態度說話啊!什麼事值得他這麼慎重、認真呢?而且這架式看來還不是三言兩語的事,張濤心里暗自嘀咕著。
「圖古,這幾天我與高子和你城里來的這幾個同學聊了不少你的事,讓我對你在學校里的表現有了更多的了解。總體來看,你的做人做事和學習都還是不錯的,這次高考落榜也算是意外的意外。我知道你心里挺難受的,家里人其實也都不好受的,你媽偷偷哭了好幾次了。」
張濤沒有接話,心里卻泛起了薄霧。
人龍接著又淡淡的問道,「那些事我們就揭過不談算了,今後你是什麼打算呢?」說這話時,他眼光犀利的看著張濤,似乎是要在張濤身上挖掘什麼秘密。
張濤受不了父親這種眼光,他低下頭局促不安的說︰「我…我還沒有考慮好。」
人龍有些怒氣教訓道,「這還用考慮嗎?你的同學、兄弟們是怎麼說的呢?他們一個個都很難過很不服氣,嚷嚷著要你負責你明年所有的費用,希望你明年考個十大名校為他們露露臉。多好的同學兄弟啊!我都為此感到驕傲與高興。你的學校與老師也通過高子遞話來,給你鼓勵與安慰,要免你學雜費,邀請你繼續去復讀。家里人那就更不用說了,哪怕是不吃不喝,也要供你繼續復讀,考上大學。我們已經在一起商量好幾次你的事了,你媽說下半年再多養兩頭豬,夢雪說雙搶一上岸就去挑腳炭,夢芳也嚷嚷著要輟學保你讀書。」
頓了頓,他懇切的說︰「我說這話不是給你壓力,而是告訴你,你可是全家人的希望啊!家里花費那麼大的本錢供你讀書,現在只差一步了,家里人都盼著你高中後揚眉吐氣,而且你本來也有優勢、有實力,只要你稍微再用點心,完全可以東山再起。」
張濤頭壓得低低的,眼眶有些濕潤。父親的話象重錘一樣一次次擊打在他的心上,他再度感到悲傷與迷茫起來。擺在自己面前有三條路,復讀、打工、務農,自己該怎麼選擇呢?
人龍語重深長地繼續往下說︰「我估模著你現在心思不定的原因。或許你還想繼續你離家出走、闖蕩江湖的夢想,可你憑著一個高中畢業證,無一技之長到處瞎跑,能跑出什麼名堂呢?再說那年暑假你受的教訓還不夠嗎?或許你想在家務農,為改變家鄉面貌做些努力。可你用什麼改變呢?用你的嘴巴還是你滿身的力氣呢?你的心是好的,可你自己認真想想,這事有可能嗎?不是我打擊你,圖古,別異想天開,做白日夢了!只要你決定務農,不要幾年,我敢說,你不僅絲毫改變不了家鄉,反而會讓家鄉把你改變的。你那些什麼熱血、理想啊!都會隨著你的汗水揉到家鄉的泥巴里去的。考大學雖然不是人生唯一的一條路,但相對于在家務農,相對于滿世界瞎跑,也許這又算是一條最保險最光明的路了。」
雖說村里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張濤投資兩百萬元辦農莊的事,但人龍還不知情,張濤也不敢和他父親說,他天生就有些畏懼他的父親。再說,他也知道,他父親腦子里只有考大學才是正當出路,絕不會同意他做這事。是以他只有采取了這種先斬後奏的方式。而且他還想好了,這事情先由村干部與一些有威望的長輩去跟父親說,有一個緩沖過程和讓父親思考的時間後,他再去解釋的話,也許父親接受的可能性就大了。
不過,父親今晚這番話還是有些打動了張濤,擊中了他的軟脅,他這段時間所產生的那些念頭又有些動搖了,似乎覺得某所高校真的正在向他招手。是呀!復讀是最簡單、最便捷之路,也符合所有人的願望。憑自己的實力完全有可能擠上考大學的那座獨木橋的。而打工與務農,那是充滿了許多未知的風險與艱辛。也許這其實只是自己因為膽怯、懦弱而構建的一個逃避落榜現實的夢想。
人龍的話還在繼續,他特別強調說︰「你是家里長子,做什麼事都要慎重考慮,不能輕率、沖動,既要考慮自己,更要考慮身邊的人,特別是自己的親人。」
說到這里,他鄭重其事地提到了張濤勞累的母親和輟學的妹妹,「你在作出什麼決定時,要想想是否對得起她們給你的付出。」
最後,人龍拍了拍他兒子肩膀安慰著說︰「行了,別想太多!爸爸也是在這上面吃的虧,你可別又在同一個地方跌倒。我听猛子說,他們明天打算回去,你也與他們走吧。家里的事情反正不多了,你去看看娜娜,順便再去學校找老師談談,看看什麼時候補課。」說完,他就撇下發呆的張濤走開了。
張濤覺得是該好好考慮父親的話和自己的前途未來了,逃避是逃避不了的。他信步往灣外走去。禾坪上那兩幫人酒場撕殺正酣,不時響起大呼小叫的喊聲。小學的操坪上聚集一大堆小孩,他們無憂無慮的在嬉戲、追趕、打鬧。一些大人們也三三兩兩地站在那里湊熱鬧,他們一個個分外悠閑地抽著煙,攀談著彼此感興趣的話題。
今夜星光燦爛,月光如銀,種種聲音也在山沖上空踫撞、交織、回蕩,烘托出鄉村祥和、熱鬧的氣氛。可這一切都與張濤無關,他的心里裝滿了矛盾,各種矛盾絞編在一起,織出一幅幅惱人的愁緒。
「去復讀嗎?豁出去,繼續復讀,可是我能考上大學嗎?如果又落榜呢?……」
張濤不敢想下去了,想下去的結果讓他恐懼、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