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濤慢慢抬起了頭,望著村前這條熟悉的小溪,溪水不無眷戀地在村頭打一個旋兒又急急地向遠方奔去。這嘩嘩流動的溪水它能帶走自己心內的愁緒,帶走家鄉的貧窮與苦難嗎?腳下這片熟悉的黑土地上長滿了一望無際的蓬勃茁壯的莊稼,這可是生他養他系著他無限情思的土地呀。這周圍裝載他許多童年記憶與歡樂的熟悉的村落,此刻對于他來說既無比親切又頗感陌生……
張濤百感交集,思緒萬千。他仿佛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而面前恰恰又是這樣一個嚴峻的岔路口,自己何去何從,該怎樣抉擇?
「這可惡的高考制度,就憑著那幾個阿拉伯數字組成的分數,就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
「太殘酷了!太不公平了!」
「我要詛咒,我要抗議,我要砸碎這萬惡的高考一次性選拔人才的體制。」
可自己的憤怒與憎恨有用嗎?一切均無濟于事。分數是通往大學的唯一通行證,幾十年來一直如此,誰也改變不了。
很多時候,壓抑的現實讓張濤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場。也許這樣會痛快一些,好受一些。可自己有哭的權力嗎?他苦笑一聲想,哭泣,那是孩子們的專利,是那些感情極為脆弱的女人愛做的事。
而他一個堂堂的男子漢那能耍這種把戲呢?再說就算耍起來又有什麼用呢?充其量只能博得廉價的憐憫與同情。男子漢有淚不輕彈,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對于真正的男子漢來說,擺月兌困境的唯一方式就是,奮斗!持續奮斗!
出了灣,沿著左側的一條小徑往上走,大概三百米的樣子,張濤在半山腰一塊小坪地停下來。
這里可以說是他個人的練武場,長條形狀,面積大概二十多平方米,周圍都是擠得滿滿的松樹、杉樹和油茶樹。
場地里擺著兩副一大一小扛鈴,小的扛鈴五十七斤,大的一百二十多斤。這所謂的杠鈴實際上是一根削光的小雜樹棍刪在兩塊圓不圓、方不方的石磨上做成的。兩棵松樹伸出來的粗樹枝上掛著兩個用麻布袋裝沙子做成的沙袋。兩樹油茶樹中間還搭一根光滑的雜木,這就是他的單杠。靠山的那一邊是他按一本殘缺的武林秘訣埋了二十幾根木樁,他稱之為梅花樁。
練武場上邊是張濤家的茶山,茶山里面是一條條種滿各種蔬菜的梯土,現在都披著蔥蘢的翠綠了。這些梯土都是他寒暑假和周末開墾出來的。有一段時間,他對農業特別感興趣,經常找各種有關種養致富的書籍看,心里也悄悄立志要成為一個農民萬元戶。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開發山。他覺得村里山林面積最大,也是最大的優勢,可這優勢卻並沒有被挖掘出來。山林疏于打理,不僅荊棘叢生,而且各種雜樹太多,主要的經濟林沒有形成規模。下沖盛產茶油、茶葉,可這兩樣東西並沒有得到鄉親們的重視,基本上是只管收獲不管栽培和護理,任其如野花、野草自生自滅。這行為有點像殺雞取卵、涸澤而漁,其目光是非常短淺的。
不過,這也怪不得鄉親們,他們不懂啊!他們認為山林里的一切那就是上天賜予他們的,根本不需要象種莊稼那樣去細心侍候。再說山林雖然有所收獲,但回報太慢,他們覺得不值得在這上面費太多心思與精力。還有,他們也不懂如何去打理山林,比如說,這茶樹該施肥、該間伐、整枝等等,這些技術對他們來說可都是一張白紙啊!
張濤覺得有必要自己做個榜樣來,帶領鄉親們共同奔向致富的道路。可惜的是,他做的這一切沒得到一個人的贊同與支持,反而惹來哂笑與指責。
就說砍那些高大的年成已久的茶樹這事吧!父母親就把他狠狠地罵了一頓,這樹長成這樣該要多少年啊!雖說產量低些,但總還有一些吧!可你重新栽一株茶樹那又得多少年才能掛果呢?再說你又憑什麼斷定這新茶樹就一定會結果的茶樹呢?張濤人小言輕,又拿不出任何事實來,只好乖乖地遵從了父母的話。
對張濤滿山滿山整梯土的事,家人同樣持反對態度。山間梯土土壤本來就較為貧瘠,又少陽光照射,能長出什麼好莊稼呢?那些值點錢的經濟作物如辣椒、大蒜等,它們都嬌貴的很,根本不可能在這些梯土上扎根,生出好莊稼。那些不值錢的作物種出來又沒任何意義,連工資與成本都保不上那不白忙活了嗎?再說田里土里的事情已經夠多了,這山高路遠的山林又哪有這麼多精力伺候呢?
張濤開墾這梯土其實還有一個想法的,他想把滿山樹伐掉,改栽果樹。
誰知道他才一提這意思,就遭到了父母劈頭蓋臉的怒罵。你書讀傻了是不?你腦瓜子進水了是不?這果樹你種得起嗎?果苗、肥料、農藥,還有其它雜七雜八的錢誰出呢?我們村的土壤適合種什麼果樹和具體的技術你懂嗎?這干旱、病蟲和其他的意外所造成的風險你承擔得起嗎?還有,我們的山林東一塊、西一塊,你怎麼管理呢?你管理得了嗎?我看你是準備種野果子讓鄉親們去嘗鮮的。
最後,父親一席話結束了他的訓斥,「別做白**了!你在村里折騰還少嗎?可你折騰出什麼名堂了嗎?搞農業不過是飽肚子的事,是農民無奈求生存的事,靠它發家致富那簡直是天方夜譚!你呢,安心讀好書,丟掉三尺六,做什麼事都比當農民強。」
也因為這樣,張濤花費幾年心血開墾的梯土現在大部分都荒蕪了,長滿了荊刺雜草,只剩下後山離家近的這些梯土被母親利用起來種些莊稼。
銀白的月光透過枝葉,在梯土上那些翠綠的蔬菜上撒下斑駁的光影。一陣晚風過去,這些蔬菜都朝著張濤點頭致意。它們是在贊譽自己昨日的辛勞與功績,還是在嘲諷自己的幼稚與無用呢?
張濤陷入了更深的迷茫與絕望之中,農民的出路在哪里呢?難道靠農業農民永遠過不上好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