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沒足,飯已飽。
謝小玉回到自己的石室之中,還沒等他打坐,外面就有人來拜。
那人正是剛剛分開的蘇明成。
一進石室,蘇舵主低聲問道︰「小哥,你恐怕不清楚,是誰想要找你麻煩吧?」
「是一個扇不離手的中年文士,應該沒錯吧?」謝小玉早有猜測。
他想到了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是有人想奪下那段礦道。
如果這里是新礦區,可能性會大一些,可這里是老礦區,留在這里的礦工全都屬于沒有背景的那種,怎麼可能讓一個大堂口的舵主來找他麻煩?
第二種可能是他的仇家請人來對付他。
他來天寶州之後,得罪過三撥人,下船的時候曾經把一個人變成了太監,來這里之前得罪了一個禿頂,最後就是那個文士。
第一個人是小幫會的嘍,基本排除在外,第二個人是小幫會的頭目,有點可能,不過和第三個人比起來,可能性就要小得多了。
蘇明成苦笑了一下,他本來想通風報信賣個人情,沒想到這位早就猜到了。
「能不能讓我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仇怨?」他現在只想著從中撮合一下,這也算是一個人情。
「沒什麼仇怨,我只是救過他們一命。」謝小玉淡然說道。
蘇明成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他還暗自慶幸沒和那群人交往太深。
江湖中人最不恥的就是三件事——欺師滅祖、賣友求榮、忘恩負義。
蘇明成自認不是好人,卻也做不出這等卑鄙的事來。
「這種人活著也是浪費,要不要我……」蘇明成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我自會對付那些忘恩負義之徒。」謝小玉牙縫之中透出一股陰寒的氣息。
蘇舵主打了個寒戰,他慶幸自己收手得快。
沒辦法讓對方欠下人情,這位舵主一咬牙,從袖管里面取出了一個盒子。
「我是求您指點來的。」他輕輕地打開了盒子,里面是一軸書卷,
書卷是用上等黃絹所制,中間是烏木為軸,正對著他的一面書寫著幾個大字——《十方道藏?劍符真解》。
一看到這幾個名字,謝小玉大吃一驚。
他原本以為蘇舵主傳承的是野狐禪之類的東西,沒想到居然是玄門正宗。
「嘶」地輕吸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這卷道書。
沒敢打開,他先看那幾個大字。
敢稱道藏,必須集合無數道門經籍,聯合道門最頂尖的幾大門派,經歷兩三代人修訂編纂而成。
前面這「十方」兩字也不得了,代表的是天、地、東、南、西、北、生、死、過去、未來。
這部《劍符真解》,應該是《十方道藏》其中的一章。
八個字全都是用雲篆所書,初一看是字,仔細再看,卻又感覺變幻萬千,仿佛藏有無窮玄機。
他緩緩地將經卷展開。
里面的文字同樣以雲篆寫成,讀起來隱晦難懂,而且龐雜散碎。但是只要他看得懂,必然會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謝小玉呆呆地看著,他看得非常仔細,臉上時而欣喜,時而苦惱,時而若有所悟,時而皺眉苦索。
蘇明成在一旁垂手而立,他沒看經卷,那上面的文字他可以倒背如流,他注意的是謝小玉的臉色。
謝小玉絕對不是他請教過的第一個人,之前他已經讓五個人看過這部道書。不過其他人的表現都沒有這麼精彩。
好半天,謝小玉才回過神來,臉上已經沒了一開始的淡然,多了幾分敬意。
「當初我在門派里面的時候,就听說過這部《十方道藏》。
這部道藏乃是一萬七千年前,天一、太和兩派聯合二十六家道門,費時百余年編纂的一部驚世典籍。
全書以大衍為數,分成四十九部,又以大道三千為數,再分成三千卷,每一卷又分許多冊,總共八萬四千冊,隱諭八萬四千法門。每一冊又分正經,真解和附錄。
正經上記載著各派典籍中摘錄的原文,其中的內容高深莫測,但是晦澀難明。所以才有了真解。真解是對正經的詮釋和補充。附錄則是那些衍化出來的法術、符篆、丹藥、法器和陣法。
這部典籍包羅萬象,令人神往,可惜在一萬年前天地大劫中,天一、太和、二十四家道門無一幸免,這部道藏從此散失。現今各大門派和朝廷都有收錄,卻都不全,其中以皇家秘藏最多,總共收錄了六千七百余篇……」
謝小玉侃侃道來。
蘇明成完全听傻了。
以前請教的那五個人,只是猜測《十方道藏》博大精深,可能是一部無上典籍,也說過,這只是其中的一篇,還不是正篇,而是注解,里面的內容零碎殘缺,根本沒辦法修煉。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出這篇真解的出處。
他現在才知道《十方道藏》的來頭如此之大,居然是天地大劫之前的道門至高典籍,整部道藏的篇幅更是驚人,四十九部,三千卷,八萬四千冊,二十五萬兩千篇。每一篇都和他手里這卷東西一樣高深莫測。
只是想一想,他就快昏了。
剛才在酒席上的時候,他已經見識到大門派的可怕了,沒想到可怕程度還要更高。
「小哥的門派肯定也有這部道藏吧?」蘇明成滿懷期冀地問道。
「有,不過像我這樣底層弟子,你認為有資格接觸這等無上經典嗎?」謝小玉反問道。
蘇舵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謝小玉越是貶低自己,越讓他感到無地自容,對那些大門派,也越發多了一絲仰頭難望的感覺。
「求小哥指點一條明路。」蘇舵主考慮自己要不要跪下了。
「這里面不是有路嗎?」謝小玉朝著經卷一指。
蘇舵主滿臉迷惑,他請教過的那五個人,都曾經給過他一些指點,但是都要他放棄一身修為,改練別的功法。從來沒有一個人告訴他,這部真解里面就藏著答案。
謝小玉所指之處,是非常靠前面的一句話,上面寫著,劍氣剛銳,故暢通無阻,破天闕,斬地樞……
蘇明成的眉頭完全皺成了一團,他根本不明白謝小玉指的是什麼?
「你大概以為這是廢話吧?誰不知道劍氣鋒銳,至于後面幾句,肯定是夸張的說法。」謝小玉笑著問道,笑意中明顯帶著鄙視的味道,就仿佛一個飽學儒生看著一個文盲。
蘇明成臊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一根地縫鑽進去,人家已經給他指出關鍵了,他還看不出來。
謝小玉知道,不能把順風帆扯得太足,火候已經夠了,他解釋道︰「上古道書中常用天闕來指紫府,用地樞來指任督玄關,破天闕就是打開紫府,溝通天地,斬地樞則是連接中軸,貫通周天,這樣一來前兩句也就有解了,恐怕是指將體內真氣轉化為劍氣,劍氣剛硬而又鋒銳,所以能夠暢通無阻。」
謝小玉停了一下,把經卷展開,然後點了幾個地方,繼續說道︰「後面全都不再提‘真氣’或者‘劍氣’,只用一個‘氣’字,顯然指的都是劍氣,你沒讀懂前面那句話,所以你按照自己的理解,把其中的一些‘氣’字,理所當然想成了真氣,以至于一謬千里。」
蘇舵主瞪大了眼楮,被謝小玉這樣一解釋,他確實發現這篇功法完全變了個樣。
「可惜缺了正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正經上所載,肯定是要修煉出一道本命劍符,然後以符為種,收入紫府溫養,與人爭斗的時候,並不是拿這道本命劍符和人搏殺,而是另外制作劍符,所以用不著擔心本命劍符受損。」謝小玉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此刻他所說的是七分真,三分假。
那句話他沒有亂解釋,不過從上下文來看,就算不轉換,應該也可以修煉,轉換成劍氣,只是效果更好。
看到蘇舵主神情變幻不定,似乎猶豫不決,謝小玉伸手問道︰「你手上肯定有好一些的劍符吧?」
蘇舵主一下子被驚醒了,他不知道謝小玉要干什麼,木訥地從袖管里面取出了幾枚隱蘊五彩,靈氣氤氳的楔形薄片。
謝小玉的眼楮有些發亮,這確實是符。是將太白金精打成箔片,用朱砂、天辰金沙混合靈獸之血為墨,書寫而成。
每一枚劍符都造價不菲。
「沒想到閣下還是制符高手。」謝小玉贊道,他自己也擅長制符,所以一眼就看出,這幾枚劍符的好壞。
「這是師父傳給我的,他也是上一代傳下來的,他給我的時候,曾經告誡過我,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輕用,這東西用一枚少一枚。」蘇明成倒也老實,把這幾枚劍符的來歷說了出來。
「可以借我一枚嗎?一旦我踏入玄門,就可以制出這種符來,到時候一枚還你十枚。」謝小玉不想佔任何人的便宜。
「說什麼借字,盡管拿去。」蘇明成毫不在意地說道,用一枚劍符換一個高人朋友,這筆買賣絕對做得,而且他也想看看謝小玉想拿這枚劍符派什麼用場?
「這卷道書能不能借閱幾天?我也是劍修,這路以符為劍的法門對我也有大用。」謝小玉坦然而言。
他不怕蘇舵主不借,任何人听到他剛才那番解釋,都會將信將疑,這時候他以身相試,對方肯定求之不得。
「莫說幾天,幾個月都沒問題。」蘇舵主喜道,他的反應正如謝小玉所料︰「我就不多打擾小哥了。」說著他拱了拱手,倒退著出了石室。
石門緩緩落下,轟然一聲閉合了起來,謝小玉建造了這座石室之後,第一次關閉石門,平時他都只是在洞口布下禁制,不讓人隨便闖進來。
盤腿坐在蒲團之上,想起蘇舵主離開時誠惶誠恐,畢恭畢敬的模樣,他就感覺好笑。
又有一個傻子被他騙了。
剛才他說的那番話有一半是謊言,還有一半是他的猜想。
他判定《十方道藏》是天地大劫之前所著,理由非常簡單,藏經閣里面有一本很厚的目錄,上面羅列著天地大劫之後,所有道門典籍的名稱,里面沒有這本《十方道藏》。
但是從這篇《劍符真解》來看,《十方道藏》絕對是一部道藏典籍,而且是一部包羅萬象的鴻篇巨著。
所以很可能是天地大劫之前的東西。
天一、太和這兩個門派是他特意挑的,它們確實存在,也確實是天地大劫之前的頂級門派。但是在大劫中徹底毀滅了,所有的傳承全部斷絕,大劫之後興起的門派沒有一個和它們有關。
不過有一件事他並沒有騙那位舵主。
他確實要將這枚劍符打入紫府之中,化為本命劍符。
在門派里面他走的就是這條路,經驗絕對豐富,修煉起來肯定事半功倍。
《劍符真解》上也提到了,任何劍修之法都可以與之相合,絕不會有任何沖突。
不過這些都是旁枝末節,關鍵是他現在就可以御使劍符。
所謂劍符,就是以「符」代「劍」。
符這種東西只是一張紙,輕若無物,御使起來當然容易。飛劍就不同了,再怎麼輕盈也是一塊金屬片。
非常小心地把劍符展開,謝小玉用手指抹平了那些折痕。
展開之後才知道,這張用太白金精打成的箔片長有半尺,寬有三寸,正面用雲篆寫了三個符文,正中央是一個大大的「劍」字,佔據了大半篇幅,上下各有兩個小字,上面是「飛」,下面是「斬」。
這三個字一氣呵成,渾然一體,看得出制符之人功力極深,絕對是一位符道高手。
欣賞了好一會兒,謝小玉又小心翼翼地把符重新折了起來。
這枚符原本是折疊成燕尾鏢的形狀,和飛劍有幾分相似,不過那不是他要的。
他把劍符重新折成了銅錢的模樣。
世間萬物,日新月異,修煉之法也是一樣,這部劍符真解成書之時,劍丸和飛環肯定還沒有流行,而且真解中御使劍符的手法也顯得老舊,太過堂皇大氣,完全沒有現今劍術的殺伐凌厲。
這也是他猜測《十方道藏》成書于天地大劫之前的緣故,大劫之前各門各派普遍認為道重于法,所以修士一個個道行高深,卻不擅長打斗。以至于大劫一起,大小門派先後被滅,無數高人紛紛隕落。大劫過後,雖然仍舊有道法之爭,卻以實用為上,名門正派的劍術也是堂皇中隱含殺機,是殺人的劍術。
捻起折好的劍符,手掐劍訣,他猛地一拍。
劍符白光一閃,瞬間打入了他的眉心之中。
眉心是紫府的門戶,里面原本空空蕩蕩,只有一片氤氳之氣如同迷霧一般四處彌漫,但是此刻,迷霧中多了一枚形如銅錢的劍符。
離開劍符稍微近一些的氤氳之氣全都被吸了過去,轉眼間變得清澈通透,卻又凌厲逼人。
那是劍氣。
謝小玉只感覺到毛孔俱開,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像是喝了一杯百年醇釀。
這種美妙難言的感覺,讓他急不可耐地又拽過來一團氤氳之氣。
絲絲縷縷的真氣轉化成了劍氣,劍氣聚攏在劍符四周,滋養著這枚劍符。原本黯淡的劍符散發出一片微光,那光五色斑斕,變幻不定。
抽出一縷劍氣在體內流轉了一圈。
他頓時感覺到和以往的不同。
以前搬運的全都是真氣,多少會有一些滯澀,現在一點滯澀都沒有,真得如同真解上所述,完全暢通無阻。
劍氣所過之處還有一種癢酥酥的感覺,比起傳聞中的男女還要美妙幾分。
他忍不住調運了更多劍氣流轉起來。
月升月降,日出日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小玉從這種妙不可言的狀態中醒來,他的臉上仍舊帶著一絲如痴如醉的神情。
突然,四肢百脈傳來一陣針刺般的劇痛,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痛、痛極了,剛才感覺越舒服的地方,現在越痛,像針刺,而且是燒紅了的針。
稍一思索,他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功法沒問題,問題出在他的經脈不夠強韌。
他如果一開始就按照這種方法修煉,體內的劍氣積累的同時,經脈也在強化,但是現在他一下子把真氣轉換成為劍氣,經脈根本適應不過來。
一想到剛才的凶險之處,他一陣後怕。
為了轉修《六如法》,他的真氣轉換過一次,損耗了大半,只相當于練氣三重的人所擁有的真氣,但是他的經脈卻可以承受練氣八重的真氣,這才讓他保住了一條性命。
當務之急,他要想辦法強化經脈。
辦法有很多,他知道好幾種功法都有這種效果,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
想要立竿見影,只有從丹藥方面著手。
問題是到哪里去弄丹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