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中,一艘飛天船緩緩而行。
以往總是滿滿的船艙里面,此刻只坐著三個人。
中間那個座位是謝小玉的,他的手里不停地撥弄著一枚符,這枚符繞著他的手指轉來轉去,靈動得就像淤泥里泥鰍。
大叔和蘇舵主坐在他對面,兩個人異常羨慕地看著他手上的動作。
大叔完全是外行,只覺得這一手很帥,蘇明成卻是內行,他很清楚想要做到這一步,對控制力的要求有多高,換成他來的話,別說五根手指,恐怕連手掌都已經削斷了。
現在,這位舵主對謝小玉說過的那些話,再也沒有一點懷疑。
他當然看得出謝小玉體內的真氣早已經轉換成了劍氣。
真氣溫潤,劍氣凌厲,感覺完全不同。
不過這位舵主沒有跟著學,因為謝小玉已經告訴他,經脈不夠強韌的話,這樣做就是找死。
「《劍符真解》雖然深不可測,可惜只是一篇注解,沒辦法修煉,你可以另外找一門劍法來練。」謝小玉這麼說,一半是好心,這就是他的方式,另外一半是私心,他怕這位舵主一頭扎進劍符真解里面,最後發現什麼端倪。
他從來不敢小看別人的智慧,白痴都可能有一時的聰明。
「你說哪種劍法最合適?」蘇明成現在對謝小玉徹底信服了,所以直接問道。
「這話問得不對,我說太清無量生滅劍經很好,混元渾一劍決更妙,你有辦法弄來嗎?」謝小玉笑問道。
蘇明成懂的,這是和他開玩笑,雖然沒听說過太清無量生滅劍經和混元渾一劍決,從字眼上也可以猜到那是不得了的東西。
「你還是多弄幾本劍修密錄,能弄多少就弄多少,再從里面挑最合適的。」謝小玉其實更想說,別好高騖遠。
「小哥幫我過一下目。」蘇明成從袖管里面取出了幾本功法來。
早有人勸他轉修別法,雖然他始終下不了決心,但是準備工作早在做了,這幾部劍修之法就是平時搜羅來的。
這些功法全都和《力士經》一樣,薄薄的小冊子,只是抄錄的復本,而不是《劍符真解》那樣的正本秘藏。
謝小玉隨手翻了翻,這一次他看得沒有那麼仔細。
這些功法比《力士經》強不少,但是和《六如法》、《劍符真解》根本不能比,連借鑒的價值都沒有。
全部翻看一遍之後,他挑了一本《玄冥七煞**》扔到了蘇舵主的手里。
一看到挑出來的是這部功法,蘇明成連最後一絲懷疑都沒有了。
當初他也向堂主請教過,堂主挑的同樣是這部,不過那個時候,堂主前前後後想了一刻鐘,顯然差了不止一籌。
《玄冥七煞**》並不是純粹的劍修之法,不過里面有一種法門,可以練成玄冥七煞劍。
修煉此劍,需要攝取凶魂戾魄煉入劍中,再滲入七種煞氣。
一旦煉成,可以溝通陰陽,借用鬼神之力,飛劍本身也會變得有形無質,詭異莫測。殺傷力也恐怖,一旦見血,七煞順勢侵入,片刻間奪人性命,極為陰損狠辣。
當初堂主還給他解釋過挑這門劍法的原因。
玄冥七煞劍本身材質並不重要,厲害的是鬼神之力和七煞之毒,很符合劍符的特征。再說,天寶州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毒瘴煞氣,別說七煞,就算是七十煞,七百煞都可以找來。
拿起那本《玄冥七煞**》,蘇明成坐到一邊翻閱起來,這一次無需轉修,他也就沒什麼顧慮了,現在機會難得,旁邊有人指點,回臨海城又要好幾天,錯過了可惜。
大叔也不再說話了,他已經入門,自然想繼續往上走,說到勤奮刻苦,他絕對不會比謝小玉差。
三個人各自修煉起來。
飛天船在雲層上面航行,船艙里面靜悄悄的,謝小玉仍舊在玩著那枚劍符,劍符在他的兩手之間穿來穿去,速度越來越快。他現在每天只花一個時辰練氣,這是極限,不能再多,其他時間不是練控制力,就是練習制符。蘇舵主在角落里面打坐,他已經開始修煉玄冥七煞劍了。大叔則一頭鑽進了貨艙,捧著裝金屬錠子的大鐵箱,在那里打熬力氣,等到沒有力氣了,就往箱子上一坐,吐納調息。
整個航程都在一片寂靜中渡過。
兩天之後,臨海城到了。
這座城不管什麼時候都顯得那樣熱鬧。
飛天船降落的時候已經是夜里,但是從空中往下看,整座城燈火輝煌,越靠近中央,燈火越亮,而且五光十色,幻彩迷離。
從降落點出來,蘇舵主和兩個人拱手道別。
分開之後,謝小玉問大叔︰「先回家?」
大叔當然想先回家看看,不過他不能這麼說。
「先去忠義堂吧,現在是堂口里面最熱鬧的時候,白天大家都忙于生計,堂口里面沒什麼人。」大叔快步走到路口,朝著遠處招了招手。
百步之外的地方停著一排兩輪車,車前全都掛著馬燈,車夫們原本百無聊賴地坐在踏腳板上,一看到有人招呼,立刻都起來了。
大叔不等他們靠近,就喊了一聲︰「忠義兩全。」
大部分車夫扭頭回了原來的地方,繼續坐在踏腳板上休息,只有兩輛車湊了過來,它們車前的馬燈上都寫著忠義兩個字。
大叔往前面那輛車上一坐,有模有樣地說道︰「去堂口。」
「您坐穩了。」車夫吆喝一聲,拉起車就走。
謝小玉上了後面那輛,他沒坐過這東西,所以感覺挺新鮮。
相對于他的身材來說,座位好像太大了一些,坐墊有些硬,而且因為坐的人多,磨得很滑,拉車的人在前面,身上飄散著一股汗餿味,所以不是很舒服。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情願走路。
閑著無聊,他在腦子里面計劃要買些什麼?
如果能夠買到丹藥,那是最好。
不過,可能性不大。
天寶州的修士不是在別的地方混不下去,就是被流放來此,而煉丹師在什麼地方都很吃香,不可能混不下去,官府也不舍得把煉丹師流放到這里,煉丹師一般會被判處去軍中效力。
缺少煉丹師,也就缺少丹藥。
在天寶州,丹藥是稀缺資源中的稀缺資源。
所以,最有希望的是弄到一張養經護脈的丹方。
他本來想從信樂堂買,有那位蘇舵主在,他連路都不要走,但是拗不過大叔,大叔推薦他來忠義堂。
他可以猜到大叔的想法,肯定有衣錦還鄉的意思,想讓以前認識的人看看他現在的成就。肯定也有顧念舊情的緣故,最後就是對那位蘇舵主仍舊心懷怨憤,不想讓信樂堂得了這件好事。
謝小玉對這些都不在意,只要別耽誤他的事就行。
除了丹方,他肯定還要一口丹鼎,符紙也要一些,還要調好的朱砂和一支符筆。
還好他在藏經閣沒白待,煉丹,造器,制符,陣法……什麼都會一些。
當初他學這麼多,學這麼雜,就是因為他沒什麼根基,資質也一般,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心里想著事,時間就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中拉車的人已經慢了下來。
抬頭看去,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扇高聳的牌樓。
同樣是牌樓,和二子他們一家住的牌樓完全不能相比,眼前這座牌樓是用石頭砌成的,而且是最硬的花崗岩。牌樓上瓖金貼玉,正中央是忠義兩全四個朱紅大字,牌樓兩邊各有一串大紅燈籠垂落下來,把門前照得紅紅火火。
牌樓下人來人往,進進出出,門外三五成群,門里更是影影綽綽。
「到地方了。」大叔一步就跨了下來,他身材原本就高,現在腰板挺得筆直,胸口鼓起著,越發顯得精神。
謝小玉跟著下了車,又跟著走了進去,氣派的地方他看到過不少,以前的山門就很氣派,還多了一絲仙家氣象,熱鬧的地方他同樣看到過不少,什麼廟會、集市、上元節,全都人山人海,但是同時有這兩種感覺的地方還是第一次看到。
牌樓里面同樣也是一個很大的天井,地方很大,足以容納千人,天井正中央有數百少年正在跟著一個拳師練拳,那呼呼哈哈的聲音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看。
在天井的兩側是兩排廂房,里面全都店鋪,兩排廂房第一間的門口都掛著一條布簾,左面的布簾上畫著斗大的一個葫蘆,懸壺濟世,不用說那就是大叔提到過的免費看病的醫生,右面的布簾上畫這一個八卦,底下還寫著一個「山」字。謝小玉也明白,這是算命的。「山」字有兩個意思,一是指山人,也就是不在世俗之中,二是指半仙,「山」字正好是「仙」字的一半。
他看著那兩掛布簾,突然感覺到有人也在看他。
那兩間屋子里面都有人,一個是短衫方帽的大夫,看上去三十多歲,唇邊留著短須,眉毛很淡,眼楮眯縫著,身體微胖。另外一個是算命師傅,身上一件青衿長袍,三尺長髯,滿頭白發扎著道髻,臉卻像**歲的孩童一樣白里透紅,此人鶴發童顏,倒是有幾分仙家的味道。
這兩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很普通,但是那個大夫卻讓謝小玉有一種針扎的感覺,逼得他不敢多看,另外一個算命先生則猶如礦洞,深邃漆黑,讓人完全看不透。
「幫里的大夫算是香主還是舵主?」謝小玉低聲問大叔。
「不是,和我一樣只是普通幫眾罷了,不過周大夫活人無數,所以大家對他的尊敬並不下于香主舵主。」大叔說著朝大夫抱了抱拳,他以前也沒少麻煩大夫。
「這位大夫和對面的算命先生深藏不漏,他們比蘇舵主可要厲害多了。」謝小玉對忠義堂越來越感興趣。
有這樣兩個深藏不漏的高手坐鎮,怪不得忠義堂能夠成為這里數一數二的幫派。
「用不著去找傳你功法的那個師傅了,直接找他們就可以。」謝小玉徑直朝著那個大夫走去。
大夫遠遠地就站了起來,他讓謝小玉感到壓力,謝小玉同樣也讓他感到壓力,他的兩只眼楮像被刀割了一樣疼。
「閣下不是我們堂口的人吧?」大夫徑直問道。
「他是。」謝小玉指了指大叔。
大夫原本想說,幫規上寫得明白,幫會成員才有福利,頂多惠及妻兒。
他還沒開口,就听到外面傳來張鐵嘴的聲音︰「這位小哥想要些什麼?我們這里不敢說什麼都有,但是我們這里沒有的東西,別的地方十有**也找不到。」
這話听上去像是夸口。
不過作為臨海城數一數二的幫派,確實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大夫卻听出了另外一種意思,鐵嘴張急急匆匆從對面跑過來,又說這樣的話,就是給他暗示,千萬別把客人往外推。
幫規是死的,人卻是活的。
「你想買些什麼?」大夫問道。
「丹藥,養經護脈的丹藥。」謝小玉沒提丹方,他不想沒事找事。
煉丹師在任何地方都是寶,這話一點不假,但是懷璧其罪更是至理名言。
「沒有。」大夫連連搖頭︰「這里沒有,別的地方也不可能有。」
「養經護脈的丹藥人人有用,也人人能用,這樣的丹藥只要一出來,肯定會被人買走,然後立刻用掉。」算命先生連忙在一旁解釋,不過他並非大夫那樣的實心眼,話鋒一轉說道︰「辦法不是沒有,每半個月就會有一班船從中土過來,船上有我們的人,他們專門負責運送天寶州沒有的東西,丹藥是其中的一類。閣下如果願意等的話,我們讓人在天寶州代為購買一些養經護脈的丹藥回來。」
謝小玉沉吟半晌,信樂堂的蘇舵主也是這樣說的,天寶州稍微大一些的堂口在中土都有人留守。
「這樣一來一回,需要多長時間?」他想再確認一下。
「一年。」鐵嘴張很無奈地伸出了一根手指,他們這邊帶信過去,路上要走半年,那邊買到丹藥送回來,又要半年。
謝小玉沒興趣了,他不打算等這麼久,二十歲之前的一年相當于後面的十年,他已經蹉跎了一年,不想再浪費一年。
沒有現成的丹藥,就只能弄來丹方。
「那麼你們手里有丹方嗎?我有個朋友對煉丹多少知道一些,實在不行,我想讓他試試。」謝小玉沒說自己,而是造了一個子虛烏有的朋友。
他的話一說出口,對面的大夫露出了驚容,旁邊的算命先生則多了一絲喜色。
「煉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大制藝中煉丹不是最難,但是煉丹肯定最費錢,單槍匹馬恐怕很難在煉丹術方面有所成就。」鐵嘴張在一旁提醒道。
這話不假。
制符、造器和煉丹這三項里面,制符最容易也最難,因為想要制什麼符,就必須會什麼法術,符好制,法術難修。造器最難也最容易,因為造器需要大火鑄煉,又要大力捶打,對符篆和陣法也要有研究,要求多而且高,所以最難,不過造器的材料大多是金屬,可以反復提煉重用,需要用到的符和陣法也不是很多,幾十年研究下來總會有些成就,所以三大師里面造器師的數量反倒最多,煉丹和造器正好相反,門檻不算很高,難在有所成就。煉丹的材料大多來自草木,一旦失敗,所有的材料全都廢掉,更麻煩的是每一種藥材都有自己的特性,能煉好一種丹,未必能煉好另一種丹,每一個煉丹師都是用成山的廢渣堆起來的。
「我們打算試試再說。」謝小玉根本不接受算命先生的好意,他轉過頭來又朝著大夫問道︰「我只想知道有沒有這樣的丹方?」
「有。」大夫也來了興趣,忠義堂不缺高手,但是煉丹師就不同了。
他現在總算明白鐵嘴張為什麼跑過來,顯然這個家伙算出了些什麼。
「丹方這樣重要的東西,不可能放在外面,我們去內堂。」大夫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小玉皺了皺眉頭,這並不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原本想的是,有東西就買下,沒東西就走人,現在還要去什麼內堂。
內堂是那麼好去的?
這兩個在門口坐鎮的人都有練氣巔峰的實力,內堂還不知道藏著什麼高手呢!
就算沒有高手,這里是對方的地盤,對方人多勢眾,肯定還布有陣法,兩邊一旦翻臉,他恐怕凶多吉少。
被人莫名其妙陷害過,謝小玉的心中籠罩著大片的陰影,不管遇到什麼事,他總是先想最壞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