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僅三丈的城牆,外面一圈是石頭,里面卻是泥土夯築而成,連甕城都沒有,這樣殘破的城牆,卻長有一里,寬也有百余丈,別說兩千人,就算有一萬人也守不下來。
謝小玉領著一群人在城頭上溜達著,人群中還有一個身穿鎧甲的軍官。
「這不是衛城,是囤城。」大叔臉色難看地說道,論道法修為,他在這群修士里面墊底,但是說的行軍打仗,他算是半個內行。
「一般人當然守不住,但是你們是修士,神通廣大,這對你們不是什麼難題。」那個軍官在旁邊說著風涼話。
「這里以前是囤積糧草的地方?」謝小玉岔開了話題。
「不會有糧食,重要的東西都會放在主城里面,放在這里的應該是鐵釘、瓦片、木板、毛竹之類的東西。」大叔指了指城中央的一圈圍牆。
那圈圍牆比城牆還高,但是里面堆積的木頭,居然還高過了圍牆,這些木頭全都干透了。
換成平日,干透的木材也算好東西,可惜現在馬上要打仗了,干木頭是最好的引火之物,不但沒用,還是危險的源頭。
「這樣的鬼地方,怎麼守?」趙博怒氣沖沖地嚷道。
謝小玉同樣心中有氣,不過他不能抱怨,還得裝出一幅不以為然的樣子。因為來北望城是他的提議,得罪那位守備的也是他,而這一切的幕後指使者更是沖他來的,其他人是被他連累成這樣。
既然已經沒辦法改變,就只能想辦法守住這座城。
戊城是一座囤城,當初建造的時候考慮的就是出入方便,選擇的位置是一片平地,根本沒有地勢可以仰仗,城牆又長,根本不適合防御。
不過這也有好處,因為位置不重要,並沒有擋在土蠻的必經之路上,土蠻不會在這里死磕。
突然他看到旁邊的一座小山,山上有很多用木條封起來的洞。這些洞讓他感覺很眼熟,和廢棄的礦洞差不多。
「北望城以前是一座礦山?」謝小玉轉頭問道。
「那是兩百年前的事了,天寶州現在的那些大城,除了臨海城是最早的落腳點,其他城全都是礦區發展起來的,這是最大的幾座礦之一,開了整整一百二十年。」吳榮華對這片土地了如指掌,他長年四處游走,听到的東西也多。
有礦洞,一般也有靈脈,謝小玉運用起「觀天徹地洞幽**」朝著那邊看去。
果然山頭上星星點點有很多五顏六色的光團,不過這些光團暗弱而又稀疏,已經沒什麼開采的價值了。幾條靈氣帶蜿蜒曲折,來回盤繞,靈氣並不充裕,不過已經夠用了。
「山上有一片靈氣源,我們駐守那里。」
「你打算棄城不守?這可是大罪。」那個軍官在一旁拿腔作調地說道。
謝小玉早就研究過軍法,當然知道守土者不得輕離,不過這里面也有漏洞可鑽。守將可以選擇有利地勢,另外建造塢堡固守,一旦主城守不住,就退守塢堡。
「我可沒說放棄這座城。而是要改造一番,讓它變得更容易防守。改造完工之前,我們總要找一個落腳的地方。」謝小玉牙尖嘴利,哪里會讓人拿住把柄。
「這可不行,你改變了囤城的格局,土蠻退了之後,我們還得重修。」那個軍官頓時急了,他是上面派來找麻煩的,萬一這群人真得極猛,硬是頂住了土蠻的進攻,上面肯定會怪他辦事不得力。
「這管我屁事,身為守將,我只要守住城池就可以了,軍法上寫得明白,守將可以改變城防格局。我們才兩千人,根本沒辦法守住這麼大的一座城,必須收縮防御,這官司打到哪里,都是我贏。」謝小玉胸有成竹。
他根本不管那個軍官說什麼,轉頭朝著大叔吩咐道︰「這件事由你負責,所有城牆全都拆除,這些土塊就不要了,石頭留下,城里的房子也全都拆掉,所有的磚石都堆在那圈圍牆里面,以那圈圍牆為基礎,重新構築城牆,把那里變成一座堡壘。」
他又對蘇明成說︰「那邊還有一條靈脈,你挖一口池子,讓小東西們安頓下來,這一路上它們也辛苦了。」
周圍的那些修士一個個寒毛直豎,他們早就在猜測那三個大口袋里面有些什麼,只知道其中一個口袋里面裝滿了上等的雞肉,他們一路上都是吃著雞肉過來的。
現在答案終于有了,至少有一個口袋里面裝的是蠱蟲。
「麻子,你負責修建我們駐扎的營地,山上那些礦井可以利用起來,不過要注意加固,修士打斗威力驚人,別三下兩下就把里面給震塌了。」謝小玉手上沒什麼人可用,只能把麻子拉進來,這家伙精通土行法術,對土木工程多少有點研究。
「土蠻也有擅長鑽地的。」大叔在一旁提醒道,當年丘洛川大戰,那些在土里來去自如的土蠻讓他們頭痛無比,好幾次主營都差一點被模掉。
「放心,我會布下禁制,讓土變得像鐵一樣硬,看他們潛得進來。」麻子很是自信,土行法術是他的看家本領,這方面絕對無人可及。
「這樣的話,你的土遁恐怕也失效了吧?」謝小玉問道。
「那是當然,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麻子不屑地說道。
「你們,你們……」邊上的軍官渾身發抖,他被氣得夠嗆,偏偏他找不出把柄來。
「守城的兵派過來了,媽的,全都是老弱殘兵。」吳榮華高聲叫了起來,他的言語中充滿了憤怒。
眾人轉頭看去,果然有一隊兵馬朝著這邊而來,不過來的是什麼人,就看不清楚了。
等到那隊人馬走近過來,眾人的怒火也隨之而起。
吳榮華看得一點沒錯,來的這些兵卒全都老弱不堪,身上只有號衣,根本沒鎧甲,連頭盔都沒有,手里只有一根長矛,這些老卒干脆那長矛當拐杖用,即便這樣還一步一挪,顫顫巍巍。
「看來守備大人不願意負擔這些累贅,所以把他們弄到這里送死來了。」謝小玉不無嘲諷地說道。
「這個,這個。」邊上的軍官支支吾吾好半天,他根本沒辦法解釋。
「這太過份了,我們去守備府再鬧一場。」趙博跳腳喊叫著。
「就是,這也太欺負人了。」大叔也罵道。
其他修士跟著大聲怒罵起來。
「哈哈哈——」
在一片憤怒的呼聲中,謝小玉仰天狂笑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這不是很好嗎?那位守備大人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本來還擔心來一群難以降服的刺頭呢。如果我是那個家伙,就把一群兵痞、刺頭派過來,反正守將也是一個刺頭,如果刺頭降服了刺頭,北望城多了一道藩籬,如果兩邊咬起來,那也沒什麼損失。」謝小玉自嘲自諷起來。
「你的意思是他還不夠壞?」趙博不明白了。
「壞也是要有資質的。」謝小玉輕蔑地一笑,被弄到天寶州來,哪怕是當一城的守備,也只不過是頭喪家之犬,是個被人拋棄的人物。
那個守備相貌堂堂,但是連使壞都不怎麼像樣,可見他會來這里,並非沒有原因。
謝小玉跳下城牆,朝著那隊人馬走了過去。
那些老弱殘兵顯然也知道自己是被派過來送死的,一個個面如土色,神情恍惚。
「全都停下。」謝小玉大聲喝道。
那些老兵一個個茫然地停下了腳步。
「你們想必也已經明白,自己被長官拋棄了,你們手無縛雞之力,連重甲都未必穿得動,養著你們也是浪費糧食,所以你們的長官就讓你們來送死。」謝小玉運用起他的毒舌功夫,句句誅心。
一個老兵悲從心起,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其他人受了感染,也或是放聲大哭,或是暗自流淚。
謝小玉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看著這群老頭哭。
還別說,老頭嚎啕大哭確實有點意思,平時不容易看到。
可惜人老了,氣力就短,才半個時辰,這些老卒就哭不動了。
突然有個老頭明白過來,一下子跪倒在地,不停地朝著謝小玉磕頭,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修士老爺,救命啊,您是有大本事的人。」
其他老兵也一個個恍然大悟,全都跪了下來。
「確實有一線生機,就看你們能不能把握得住?」謝小玉陰陰一笑,他知道此刻裝好人是沒用的,人越老越多疑,他說得越好听,越不容易得到信任,所以對付老頭,最好的辦法就是恫嚇,先嚇他們個半死。
「你們當中肯定有人听說了,我不是個好人,我修煉的是魔功。」謝小玉停頓了一下,等待底下的人消化這番話。
如同他預料的那樣,老兵們一個個膽戰心驚,剛才是因為命不久矣,所以害怕,現在則是因為魔門的名聲太過恐怖了。
「魔門之中有一種秘法,以精血飼育毒蟲,飼育者可以操縱毒蟲御敵,這種秘法不限于修士,幾乎人人能用,毒蟲比人厲害多了。不過丑話說在前面,精血寶貴,年輕人還好一些,像你們這些年老氣衰的老人,肯定會傷到元氣。」謝小玉的這番話,一半是嚇唬,一半是安慰。
「修士老爺,如果我們願意,您打算怎麼安排?如果我們不願意,您又如何安排?」第一個跪下的老卒連忙問道。
「問得好,你的腦子倒是很清楚。」謝小玉贊道,他隨即解釋起來︰「願意的人可以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揮毒蟲打仗,雖然控制權在你們手里,不過那些毒蟲是進是退?卻由我掌控,那些毒蟲會越戰越強,到了一定程度還會反哺你們,讓你們延年益壽,如果毒蟲死了的話,你們就只好再獻出精血,喂養新的毒蟲。所以偷奸耍滑的人只會自己倒霉。至于那些不願意的人,我會給他們準備好重甲長矛,他們會和正常的士兵一樣站在城頭上守城。」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不願意就是死路一條,願意的話可以苟延殘喘,事後元氣大傷,不過命可能保住。
那群老卒交頭接耳起來。
謝小玉很有耐性,他等老卒們做出決定,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其他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都過來了。
「你說我性情偏激,受到魔道影像太深,我看你更像魔道中人。」麻子刺了謝小玉一句。
他這話莫名其妙,其他人都不太明白。
謝小玉卻知道意思,所以問道︰「你已經猜到了?」
「我知道你擅長用蠱,蠱如果沒人控制的話,會憑本能殺敵,效率不高,所以你讓這些老弱殘兵用精血祭煉,這樣就可以用人的腦子代替蟲的腦子。而且你說過,這些毒蟲會越戰越凶,恐怕是要把七情心魔也煉進去吧?」麻子一口道破了謝小玉的計劃。
「至少他們可以保住一條性命。」謝小玉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好︰「這些人全都七老八十,本來就沒幾年好活,這也不算踏上魔道之路,他們最終應該都能壽終正寢,就算沾染一些因果,也不會有太大的業報。」
麻子稍一琢磨,立刻明白了謝小玉的用心。也終于知道謝小玉剛才為什麼哈哈大笑。
魔門進展神速,但是業力積累得也快,而且業力會蔓延傳遞,弟子造孽,師父也會受到牽連,父母、親友、師兄弟都會分擔一份業力,所以魔門中人就算自己安分守己,也會業力深重,最後招來重重劫數。
如果那位守備送來的是一批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他們學了這些手段,免不了惹出事端,換成這樣一群行將就木的老頭,本來血氣已衰,不大會惹是生非,他們壽算也無多,人死之後,業力全消。
至于那些蠱蟲,處理起來也容易,驅蠱吞蠱,以魔噬魔,用這種辦法可以很容易地把那些劍蠱煉得很強,而且不沾因果,不染業力。
這份算計,絕對是他做不到的。
謝小玉才不會管麻子想些什麼,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他看了一眼四周,看到那個軍官沒跟過來,立刻把王晨招到近前輕聲說道︰「王晨,你跑一趟守備府,問問他打算干什麼?為什麼盡挑一些老弱殘兵過來?」
「守備不會見我的。」王晨直搖頭。
「不需要見他,只要讓所有的人知道我們受了委屈就行。」謝小玉深知會哭的孩子有女乃吃的道理,當初老礦頭在礦業會所里面一鬧,就拿回來一套「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
「你想要些什麼?」王晨老臉發紅,他明白了,謝小玉是讓他去撒潑耍賴。
想想他一個八尺多高,滿臉絡腮胡子的老男人,居然做這種娘們和小孩的勾當,王晨實在不好意思。
「糧食,不過不要精糧,讓他們折算成喂馬用的黑豆。理由很簡單,那些老弱殘兵沒必要吃得太好,有黑豆就行了。」謝小玉說道。
「沒必要這樣吧?」王晨是個實在人。
「你以為我拿那些人不當人?」謝小玉知道王晨想些什麼︰「這一仗恐怕不簡單,那個豬頭軍官敢找我們的麻煩,那個守備也沒有絲毫惶恐之色,一個個看上去胸有成竹,他們哪來的底氣?」
听到他這樣一說,王晨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其他人也一個個被點醒了。
麻子在一旁插嘴道︰「對啊,確實不正常,官府還有後手。」
「事不過三,三年來,連著被攻破三座大城,我相信朝廷上下和各大門派臉面上都不怎麼好看,這一次十有**要給土蠻來個狠的。問題是怎麼打?」謝小玉看了看四周,最後盯著麻子。
「我承認腦子沒你好。」麻子又郁悶了,他認輸。
謝小玉挺滿意,他這才說道︰「如果我是統帥,就會拿北望城當誘餌,讓攻城戰拖得越久越好,把土蠻拖得皮包骨頭,拖得精疲力竭,最後再雷霆一擊,把這些土蠻全都留在這里,然後大軍出動,趁著土蠻主力盡喪,把以往不敢踫的那些大部落全都滅掉,讓土蠻至少二十年恢復不過元氣來。如果再狠一點的話,就發出懸賞花紅,明碼標價,一顆土蠻腦袋可以換多少東西,我相信肯定會有很多人自行組建狩獵隊,到天寶州深處找土蠻麻煩。」
「嘶——,好毒的計策。」麻子驟然變色。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這只是一番猜測,但是眾人都確信無疑。
麻子隨口又來了一句︰「怪不得你會被踢到這個鬼地方來。」
趙博恰好在這個時候清醒過來,隨口就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換成平時,麻子絕對不會搭理,在他眼中,也就只有謝小玉有資格和他說話,其他人都不行,但是此刻他的心里卻有一股郁悶之氣,正想找人傾訴一番,所以忍不住說道︰「這家伙天資就不說了,博聞強識也用不著多說,心眼還這麼多,陰謀算計的本事讓人不寒而栗,和他做同門,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特別是那些掌門弟子,肯定壓力很大。如果我在那樣的位置,肯定也忍不住要想辦法把他弄掉。」
「他應該有師父吧?他的師父會允許這種事發生?還有那些長老呢?」趙博對門派中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一個門派需要智謀高深的人,不過萬事有度,過了頭就不好了,一個智謀高,天資好的人,對大門派絕對不是福氣,這樣的人不讓他當掌門,誰坐掌門的位子都會覺得底下很燙,讓他做掌門,麻煩更大,很容易把門派弄得上下一心,然後野心膨脹……」
「這不好嗎?」趙博打斷了麻子的話。
「大門派的想法可不一樣,他們的位置是很穩的,所以各大門派全都安于現狀,誰如果想打破現狀,就會成為眾矢之的。」麻子說著大門派的隱秘,卻沒注意到謝小玉一臉詭異的神情。
謝小玉只覺得好笑。
如果他真是那種天縱奇才,麻子的話就一點沒錯,可惜沒來天寶州之前,他只是中上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