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騫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底陣陣涌起的酸痛。「你先出去吧。」
「是……」依依咬了咬牙便退了出去。
顧子騫淡淡睨了一眼桌上未動的飯菜,走近幾步方才察覺到那女子嘴唇干裂,顯然連水都沒有踫過。她在害怕,越是靠近,便越發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她的害怕,那麼深,深到他幾乎無法靠近。那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態,用雙手將自己禁錮在最小的範圍之內。
顧子騫以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嘆了口氣,轉身離去,少了顧子騫溫暖安定的氣息,顧心甘只覺得先前散去的那股蝕骨陰冷又開始變得尖銳起來,也好,這溫暖本來就不是她能夠貪戀,何況顧子騫是帝王,怕只是貪圖著她這份新鮮而已,那些話語和關心又豈能當真。她這麼多年一個人不都是過來了,沒人疼,沒人珍惜不也好好的,何必自尋煩惱。
「心甘,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隨意損傷便是不孝。」顧子騫的聲音很低,透著些許無奈或是寵溺之味很是好听,顧心甘微微抬起頭顱便對上顧子騫略帶著幾分責備的眸子,分明是責備之態可是絲毫不見怒意,反而溢滿了顧心甘有些看不明白的其他思緒,那種思緒令她有些不敢直視。
察覺到顧心甘那幾乎可以稱為懵懂的眼眸,好似初生的嬰兒對這世界上的一切都帶著好奇,帶著迷惘,因為她什麼都不懂,都不認識。那一剎那,向來溫和的他瞬間產生一種極端的思緒,以後整個女子由他庇護,神鬼無懼。
顧心甘只覺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十三年前,那時候她剛剛被送入黑牢,剛剛開始噩夢般的訓練,那里面都是青澀稚女敕的面容,都是干淨溫暖的眸子,可是後來變了,那些青澀稚女敕的面容被恐懼和絕望所包裹,那些干淨溫暖的眸子里布滿了殺戮和冰冷,殺了好多人,流了好多血,那些如同初生花兒一樣的生命,尚未來得及綻放,已然化為一抹誰也不會記得的塵土。活不下去,連座孤墳都沒有,更別提會被人記著,被人祭拜。她沒有刀,也沒有男孩子力氣大,可是她不想死,那種手無寸鐵的絕望和害怕,她真的好怕,怕死,怕疼,怕黑,怕一個人,可是這些年她都是這樣過來的,孤身一人,在黑暗里,在疼痛中掙扎著活,如今她失了武藝又好似回到了當初最無助最軟弱的時候,誰也保護不了,連同自己。zVXC。
「怎麼受的傷?」顧心甘發呆的當下顧子騫略帶著幾絲怒意的嗓音低低的想起,不似先前那樣溫潤。
顧子騫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了一杯水,顧心甘不得不承認顧子騫這個男人很體貼,這種潤物細無聲的體貼讓人連拒絕都不做到。飲了水,喉嚨的干渴好受了些,連帶臉上的神色也暖了幾絲,「謝謝……」
顧子騫看著顧心甘淡淡的笑,真是個現實的女子,一杯水就換得她緩和的臉色,也不急著答話,小心翼翼的開始處理顧心甘手心里的傷口,「沒有父母你還有我。」
顧子騫舍了古琴緩緩站起身子走至顧心甘身邊,他的步伐從容優雅,姿態怡然,哪怕內心有些焦躁,行動卻風淡雲輕,站在離顧心甘不過五步的位置,五步,像是留著安全的距離,微微伸出手,「心甘,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釀酒。」
「呵呵……」顧子騫低笑出聲,似心情極好,大手快速樓主顧心甘的腰身讓她得以重新坐在軟椅上,大手卻沒有停留的壓著她各處的穴位以助血液流通,「這麼大個人,怎麼還如同個孩子一樣。」
顧心甘想明白了微微松了口氣,她是顧心甘,豈能被任何事情打倒,不就是失了武藝麼,她還活著不是麼,只要活著就有希望。而且顧惜辰不也說了麼,這是她最後一個任務,只要完成了,她就可以回去,可以回到顧惜辰身邊。
顧子騫並未說話,一只手緊緊包裹著她的小手,另一只手則落在顧心甘的膝蓋之上,顧心甘有些不適應,卻發現自己因為僵坐的太久,渾身麻木,一動就直直的朝著地面跌去。
顧心甘突然有些狠不下心抽回手,她眷念著這份溫暖,就這麼一次,暫失武功的她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顧心甘,你看你不過是一直借著外力在假裝堅強,原來你如此在意,在意那些黑暗的過去,你如此在意,在意你的雙手染滿鮮血,原來你一點都不堅強,你只是披著重重的殼,一旦那殼碎了,你便如同無骨的蝸牛一樣,一捏就碎。就這一次就好,畢竟她是如此的害怕,如此的寒冷,恐懼到好似失了生存下去的一樣。
父母麼,她被守墳人養大,無父無母,他們是給了她生命,可是沒有盡到做父母的責任,這份孝從何說來。「妾身沒有父母。」顧心甘開口方才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很是沙啞難听,喉嚨干干的,一開口,撕扯的竟是有些疼痛。
她已經很久不曾回憶過當初的事情,剛開始殺人的時候她也夜夜夢魘不斷,如今再次陷入夢魘,她才知曉她沒有一天不在恐懼中渡過,只是仗著自己的武藝強行將恐懼壓在心底,如經失了依仗,恐懼流走,她毫無招架之力。顧心甘,原來,你遠沒有你自己想象的堅強,原來你只是普通的膽小鬼。
顧子騫的琴聲如同他的人一樣干淨溫和,高山流水,春暖花開,春日暖陽下山澗的清泉帶著薄薄的涼意從新發女敕芽的青草上流淌而過,不知道哪里起得風拂過二月枝頭燦爛的春花,清甜的花香溢滿了春日獨有的生機勃勃。
顧子騫干脆席地而坐,燕回樓的會客廳擺放著古琴,他派人送來的,不過顯然從未有人踫過。顧子騫的琴藝造詣很高,對于那些陶冶心情的東西他都略有涉獵,對琴尤為喜歡。
未水沒菜。顧心甘這時方才發現自己先前被軟劍割傷的手就被顧子騫握在手心里,傷口的鮮血早已干涸結疤,看起來黑沉猙獰,她的皮膚偏白,所以那傷口看起來分外的駭人,很丑,顧心甘臉有些泛紅,也不知道哪里來得氣力猛地縮回了手,神情卻有些倔強,薄唇微微抿著,顯然不打算開口。
顧心甘愣住,呆呆的看著顧子騫替自己按摩,那一瞬間她竟然感覺到被心疼被珍惜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竟然不是來自顧惜辰,袖中的小手微微緊握,她在想什麼,她只喜歡顧惜辰一個人,喜歡了很久,久到她覺得早已活了幾個世紀一樣。
顧子騫拿了藥箱回來的時候顧心甘又在發呆,不知道被什麼佔據了思緒,安安靜靜的坐在那里,一點都不像是個狠厲或是會惹是生非的女子。
顧心甘覺得自己被蠱惑了,好似她七歲那年,眉眼如畫的顧惜辰對她伸出手一樣,只是她清楚的知道眼前的男人是顧子騫,顧子騫的笑容很干淨,氣息很安定,還有他的手心很溫暖,等顧心甘回過神來,她的手已經放到了顧子騫的手心里,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如同觸電一般便欲收回,顧子騫哪里會給她後悔的機會,假裝不知道她的後悔,大手收緊,他的手寬大溫暖,她的手白希冰涼,剛好被他的大手包裹住,看起來很是溫馨。
在顧心甘陷入過去黑暗痛苦的回憶里無法自拔的時候,一陣陣溫暖干淨的琴聲悄然流入,那琴聲很溫和,一絲絲沁入,顧心甘很喜歡春天,喜歡看春風吹過二月枝頭上燦爛盛開的春花,喜歡看冰雪融化,看細細的女敕芽破土而出,喜歡看陽光灑滿大地,看萬物復蘇,她喜歡那些新生堅強的生命。顧心甘幾乎是毫無意識的微微側過早已僵硬的頭顱,春花燦爛里,顧子騫對著她軟軟的笑,好似她最喜愛的春風夾雜著淡淡的花香拂過臉面,很溫暖,很清新,讓她一剎那感覺到自己好似回到了沒有顧惜辰的歲月,那時候她喜歡養花,喜歡養小動物,那時候她從未殺過人,也沒有什麼奢望,那時候的她很干淨。
「為何?」顧心甘傻傻的便問了出來,一出口方才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語有多麼的不合適,偷偷打量著正在專心替她處理傷口的顧子騫,他並沒有反應,沒听見吧。就在顧心甘松了口氣的當下,顧子騫低啞的嗓音淡淡的響起。
「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我不待你好,待誰好。」
「可是你也是很多人的夫君。」顧心甘幾乎是月兌口而出,她向來不是能言善辯之人,此刻說出這般尖銳的話語連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在和顧子騫說什麼,他們之間是有些復雜的,撇開這詭異的皇上皇妃身份不說,她是顧惜辰送給他的,宮里你最低等的奴婢都知曉她是顧惜辰的人,顧子騫豈會不知曉,哪怕他裝作不知曉,也實在不該說這些話語來討好她,她又不會背叛顧惜辰。而且她哪里知曉顧惜辰的事情,實在沒有必要費心思討好一顆誰也看不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