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天一是被喬顏以強硬的力道拽進車里的,平日里嬌柔的小公主此時倒讓人有些刮目相看,她身上除了任性外,多了些曾經沒有的強勢,成熟了不少。
至少,她以為遇上這件事,喬顏會大鬧,但是沒有,她只是非常平靜的接受了。
那天在醫院的一巴掌後,她再沒來找過自己的麻煩!
她想,郁諾南說的沒錯,她真的還是個孩子。
後面突然沒有了聲音,許天一抬步快步往門外跑,她想安靜一下,那些堅持了十五年的恨意正沿著身體慢慢消退,這種突然的空落讓她恐慌!
像是早料到了她會這麼回答,他虛月兌的扯了扯唇角,也沒激動失望,看向郁諾南的視線里是毫不掩飾的艷羨,「許天一,你這個口是心非的女人,其實也是不想我死的吧,若不然怎麼連小徐一個七尺男人都背不動我,你卻憑著自己的毅力背著我走了兩天?」
而如今,他躺在白色的大床上,眼瞼微眯,唇瓣發白,干得起了殼。
「諾南,能不能和天一單獨聊兩句?」喬其看向郁諾南,那雙平日里一直閉著的眸子里有著奪目的光彩,任誰也拒絕不了。
看到醫生來,許天一心里的擔憂也減輕了不少,想來自己留下也沒用,便轉身往外走。
如果,連她唯一說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都沒有了,她是不是該賠阿然一條命了。
「天一,當時我被埋在斷壁殘垣下的時候,你曾答應過,如果我沒死,你就給我一次追求你的機會。」說起這句話時喬其虛弱的扯了扯唇角,眼里沒有驚喜,而是一片復雜陰郁。
對于驕傲的他來說,這樣的死是狼狽怯弱的,是不可饒恕的,那麼,就讓他以這種狼狽卑怯的死法來撫平她沉澱了十五年的恨。
郁諾南看了一眼許天一,轉身出去了,喬顏和游子也陸續的出去了。
醫生進來的時候敏銳的感覺到了房間里微妙的氣氛,四雙眼楮同時集中在他身上,讓他差點將手中的液瓶給丟了出去。特別是來自郁諾南的視線,明明看似溫潤,卻讓他頓時覺得壓力重大。
「天一。」躺在床上的喬其卻突然間睜開了眼楮,側著頭看著她,雖然是如今這副頹廢狼狽的樣子,眼里的沉靜凜冽卻絲毫不減。乍然一看,哪像是一個在生命線上垂危的病人。
喬顏風風火火的上車,眼里通紅,卻不再像以前那般柔弱。
听郁諾南說,喬其因為腿受傷幾乎不出門,榮氏的事情基本上全壓在了這個從小被寵壞了的小公主身上。原本以為她會撐不過來,沒想到,倒是撐過來了,雖然沒有喬其的雷厲風行和決策英明果決,但好在榮氏有一幫元老撐著,也沒出什麼大問題。
「天一」游子的眼淚‘啪嗒啪嗒’落在床單上,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情感,往旁邊讓了一步,「你看看小其,這都好些天了,一直高燒不退。」
她的視線落在許天一身後,委屈的紅了眼楮,一時間,所有的強勢都從她身上褪盡,「諾南哥哥,你為什麼會喜歡這麼個惡毒的女人。」
「如果想要道歉,那就別開口了,我不需要。」許天一冷漠的說完,心里卻是一疼,她早就忘記了該怎麼軟弱和依賴,當一個將她完全遺忘的母親用一種歉疚的眼神看著自己時,她除了冷漠和嘲弄竟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她。
其實需要的吧,躺在病房里醒來的時候見到母親沒守在床邊,那時也是失落的吧,听見母親對喬其溫軟勸慰,擔憂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那時,自己也是妒忌的吧。
手拉上門把,那一刻,她終于還是回頭了。喬其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綣繾平緩,沒料到她會突然間回頭,要收回已經是不可能了。四目相對的時候,他向來冷漠的臉上竟然有著點點的不自在和雀躍。
偌大的房間里就剩下躺在床上的喬其和站得很遠的許天一,沉默在充滿藥味的房間里彌漫,兩個人都有些微微的尷尬!
听到他提起當時,許天一的眉頭微不可查的蹙了蹙,下意識的看向前面的郁諾南,「那是緊急情況。」
「天一,我這雙腿廢了,可曾彌補當年我做錯的事?」喬其說的毫不在意,那雙眸子在看向那雙毫無知覺的腿時,有著某種讓人心驚的神采。只是許天一背對著他,不曾看到。
「許天一,你給我出去,這里不歡迎你,我哥哥也不要你看。」喬顏戒備的看著許天一,那雙大眼楮里還有著委屈,嘴唇微扁,一副隨時準備大哭的樣子。哥哥愛許天一,她知道,她以為許天一能讓哥哥有求生的,可是她卻那麼惡毒的詛咒哥哥去死。
「喬其——」許天一不可置信的睜大眸子,看著他右手下被染紅的被子,喉嚨像被刀割一樣的疼,每滾動一下都是窒息的疼。最終她只能奮力的拉開門,一疊聲的喊︰「醫生,醫生。」
自己的母親在一旁照顧他,一副心疼自責的模樣,看到自己來,急忙拘束的站起來,一臉的歉意愧疚,「天一。」
許天一從來沒想過會見到這般頹廢的喬其,她甚至還記得十幾天前,他坐在榮氏集團的大班椅上信守指點江山的模樣,那般冷漠沉靜,似乎一切在他手中都是信手拈來。
許天一終于還是停下了腳步,連她都鄙視自己呢,明明躺在床上要死了的是她恨了十五年的仇人,應該是仇人吧,至少在她過去的十五年里都是這麼認為的。可是听到他明明虛弱卻強撐的聲音時,腳步就再也跨不出去!
「如果不滿意,那我將這條命給你。」喬其說的很平靜,左手撫上右手背上的留置針輕輕一扯,血混著剛剛流進血管的藥液爭先恐後的涌出來。有什麼比雙腿殘疾,躺在床上靜靜等死還殘忍的死法呢?就這樣躺著,感覺到身體里的力氣一分分的流失,感覺到病魔以絕對強勢的姿態佔據他的身體,而他的靈魂漂浮在空中,看著自己一點點的死去。
「許天一,你怎麼這麼惡毒。」喬顏剛從門外進來便听到許天一這近乎詛咒一般的話,她走過去發狠的推開神思不屬的許天一,像個偉大的女戰士一樣護在喬其面前,「就算我哥哥曾經錯了,那現在他也是為了救你才躺在這里的,你怎麼可以這麼詛咒他。」
許天一心中苦澀更重,只是傻愣愣的站著,不等她回過神,惡毒的話就已經出了口。
她的指甲幾乎用力得扎進了肉里,其實,她不想這麼說。只是,她妒忌,發了瘋一樣的妒忌,自己病了,母親沒在床前守一天,甚至連看都沒來看自己。可是喬其,她卻夜不能寐的守著,從她眼里覆蓋的紅血絲便能看出至少是兩條不曾合眼!
她突然明白了喬其的用心,是在為她剛剛惡毒的話解釋嗎?
他的話有著淡淡的苦澀,喬顏一臉憤恨的表情頓時收斂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委屈。她什麼都不用做,只是用那雙控訴的大眼楮看著她,許天一便覺得自己罪孽深重。zVXC。
還沒來得及走的家庭醫生沖進來,從新打了點滴,佣人進來換被褥、打掃,原本安靜的房間亂成了一團。
「他病了,應該找醫生,讓我來是看他怎麼痛苦嗎?如果他死了,我倒是樂意來看一下。」
她听見自己以極其冷漠的聲音說︰「喬其,你欠我的,欠念初的,欠許振國的,不是一條命便能還的,因為你,我和念初十五年來生活在水深火熱里。所以,如果你真的要還,就好好的活著,因為,活著遠比死了累。」她事大除。
他也認為她是個心思惡毒的人嗎?
許天一猛然間回頭,便看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的郁諾南,他的神色清冷,眼底笑容溫潤,一身白色的西服襯得他更是溫文爾雅,儒雅俊逸。只是,他眼底的那份溫潤被一層厚厚的隔膜阻礙,再不見平日里的寵溺無奈,而是一種失望,讓許天一窒息般的失望。
郁諾南過來扶她,手才剛伸出,許天一已經戒備的避開了。
她的唇瓣微啟,喉嚨像灌了鉛一般說不出半句話,惡毒的、安慰的。
自己的母親,卻將一個曾經逼迫她離開丈夫、離開親生女兒的男人當成親生兒子般疼愛。那麼自己呢,自己這麼多年對喬家的恨都像是跳梁小丑一般,當事人都不介意了,自己還死死守著那份恨意,在每一個深夜的時候便跳出來,像蛀蟲一般啃咬她的心髒。
那一瞬間,她的眸子里有著異樣的光彩,活著,遠比死了累。就像她,這般行尸走肉的活著,背負著一條命債,每天都盼著自己能死去,卻又每天都像超人一般活著。
從喬家出來,白天里最後一絲燥熱也褪去了,朦朧的夜色里,喬家就像是棟美輪美奐的江南小院。
「天一。」郁諾南從後面擁著她,臉頰貼著她的臉頰,低低的嘆了一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