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發生了傷人事件後,全團復原老兵都不準會老鄉,或是在一起喝酒,一經發現軍管人員就按違反軍紀處理,一時間,亂七八糟的會老鄉停止了,孫班長閑來無事,一天,他對我說︰「小李子,今天有時間嗎?」「有啊,什麼事兒啊?」我問道。「和我去看看以前復原的老鄉,他已經成家了,就在鄭家堡火車站南面住。」我一听就興奮地說︰「那咱們什麼時候去呀?他家過得好嗎?」「等到了他家你就知道了。」
我們順著鐵路走,不一會兒,就到了他家,在路上時,孫班長就告訴過我說,他姓于,老家是黑龍江省綏稜縣幸福公社的,原來在咱們連服役,後來掛上了本地姑娘就地成親了,姑娘不去黑龍江,說黑龍江冷,落後,姑娘的父母也是不同意他們回黑龍江,就這樣,他們住在了本地。當我听說是黑龍江省綏稜縣的人時,我更想見一見我的純老鄉。
當我們走進他家院子時,映入我眼簾的是︰兩間茅草房,房屋頂上的草,不是苫房草,而是稻草簾子,看樣子漏雨,房子不高,是用木條夾起來的,兩面用泥土抹的,小院子不大,東倒西歪的木柵欄,有的地方還斷空了,不知誰家的小豬崽兒見到我們以後慌忙地從木柵欄的斷空處溜了出去,女主人見我們進了院子,急忙從屋里出來迎接︰「孫老弟,多長時間沒來了,快一年了吧?咋不來了呢?嫌我們家窮啊,怕沾上你們吧,看把你們嚇的。」孫班長連忙介紹我,他沒顧得上和女主人開玩笑︰「這是今年的新兵,也是咱們老鄉,家是海倫的。」孫班長接著又對我說︰「這是嫂子,山中女強人,漂亮吧?」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好,站在門口就知道傻笑。
「快進屋吧,客氣啥,都落配了(不如以前的意思),你們都不稀罕來了。」我和孫班長進屋才發現炕上躺著一個人,看樣子剛睡醒听我們說話就接上話茬說道。女主人急忙去燒水︰「快起來吧,看看誰來了,整天盼哪盼,就埋怨你們不來了,這一下可好,還來一個小老鄉。」睡得稀里糊涂的老鄉從炕上坐起來,嘴里還是念念有詞︰「落配了,落配了。落配的鳳凰不如雞。」
于老鄉圓圓的臉,下顎有一點彎,都牙齒,眼楮也是圓圓的,雙眼皮兒,小鼻子,淡淡的眉毛,也沒有胡須,見我們的到來睡意馬上全無,一笑時還露出兩排白牙︰「是那陣風把你刮來的?听說你們這茬兵要復員了,怎麼要復原了,來家看看?」孫班長微笑著看著這對夫妻︰「孩子呢?」「去她姥姥家了。」女主人回答道。「這是••••••」「這是咱們的新老鄉,他是今年的新兵,他家是黑龍江海倫的。」孫班長沒等他問完,就打斷他搶先回答道。
「說吧,吃啥?今天咱們一醉方休。」于老鄉非常誠懇地說道。嫂子把開水端了上來,她那大大的眼楮水汪汪的,長長的眼睫毛,好像是假的,細細的眉毛,彎彎的,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兒,就好像二毛子。蘇聯人和咱們中國人結合後生下的孩子就叫二毛子。清脆銀鈴般的嗓音,說出的話音是甜甜的,只是看上去瘦瘦的,稍有些憔悴,我是從她的手上看出來的,她在遞給我開水時,我不經意地發現了她的手如老鷹爪,臉上多少也有些倦怠,在她的眼角處,也有幾條淺淺的魚尾紋。她給我們端上開水後,一轉身走出了院子。
「都干點啥呀?在家干呆呀?」孫班長和于老鄉開始閑聊起來,我插不上話,只好干坐著,我環顧屋里四周,房子雖然不怎麼好,可是小小的屋里面,收拾得還很溫馨,土牆的四周,都是用白灰粉刷過的,棚頂是用紅花塑料布照起來的,炕上是用紅花毯子當做炕席鋪在炕上的,兩個行李卷,卷在炕里面,兩床棉被一看便知是兩個人結婚時做的,一床棉被是綠牡丹花的,另一床棉被是大紅牡丹花的,在中國,牡丹花象征著富貴,所以,年輕人結婚時,都做帶有牡丹花圖案的棉被和褥子。屋里地面掃得也很干淨,屋里地面是用紅磚鋪得地面兒,紅磚被擦的干干淨淨的,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家庭主婦的勤勞。里屋和外屋只有一個半截土牆台隔著,土牆台上,放著一盞煤油燈,還有一盒火柴,屋子里面沒有任何家具,在西牆處,有一個用木頭制作的碗櫥,前面掛有一個花布簾兒,制作碗櫥的木料,都沒有經過細加工,看樣子,是用菜刀砍吧砍吧後就用釘子釘上的。
說話間,嫂子從外面回來了,手里提著一個布袋,里面裝著兩瓶罐頭,進屋以後,就把罐頭放在了炕上,然後又走向外屋,抓起一把柴火就要點火,孫班長阻攔說道︰「嫂子,別忙活了,我們哥倆個嘮一會兒就走了,費那事干什麼呀。」老鄉一听我們要走,就急忙雞頭掰臉地說道︰「咋的呀?招待不好啊。都要走的人了,還有啥裝假呀,別走啦,我看誰走的?要說去連隊找你吧,那是不可能,因為我今天落配了,你們都瞧不起我,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胃疼得厲害,在連隊時就有這病,一晃都幾年了?還是不好。」于嫂子也在一旁接著說道︰「那可不,他的胃疼大夫說他的胃疼是胃潰瘍,潰瘍面有大手指蓋兒那麼大,要他養,他也不養,還總喝酒。」
「你說啥哪?你,今天不是老鄉來了嗎?會不會說人話,不會說人話,滾王八犢子••••••」「得得,你少說幾句吧,大哥,不是我說你,孩子都挺大了,還這麼耍x ng子,讓我嫂子多上火呀。算了吧,我們不走了,和你一醉方休。」孫班長的最後一句話,把老鄉說樂了,嫂子也樂了︰「這不得了,我也沒啥好給你們做的,炒個花生米,半個涼菜,你們將就點兒喝吧。」
于老鄉也不言語了,他從炕上下地,從外屋搬來一個小飯桌,「人家都是八仙桌,我家的小飯桌正好是四仙桌,一面只能坐一個人,嗨,落配就是不行,哪像你們呀,都能回老家發展,我在這里是屎殼螂哭他爹,兩眼眯黑呀。」于老鄉的話多少有些風趣兒,可我不懂屎殼螂哭他爹,還怎麼兩眼眯黑呢?我雖然不懂,也沒好意思問。
于嫂子把花生米炒好後,端了上來,孫班長也親自動手了,他把罐頭起開了,兩瓶罐頭,一瓶是魚肉罐頭,一瓶是隻果罐頭,我們三個人喝兩瓶老白干兒,六十度,高度酒,喝進肚子里後,火出撩的,(**辣)頭一盅酒,難喝,第二盅酒,適應喝,第三盅酒下肚,要酒喝,不知道酒的酒度有多高了,辣也不知道辣了,于老鄉喝起酒來有一點像品酒員的風範,他把酒喝進嘴里後,不是直接咽進肚子里,而是在嘴里含半天,當酒在嘴里轉上兩圈兒後,再下咽,我們邊喝邊嘮,于老鄉用醉醺醺的目光看著我︰「老弟,你是海倫人?」「是啊,原來在綏稜縣了,距離幸福公社不遠,其實我家也在幸福公社住過一段時間,後來搬到了化工部,距離幸福公社十五里路,我也在幸福公社中學讀書了。」當他听說我在幸福公社住過時,他眼楮直發光,「來咱倆握握手,這才踫著真老鄉。」說著他把手伸了過來,我和他握了手後,他又要和我踫杯,我沒辦法,只好喝了下去,我的眼楮有些不好使了,孫班長也喝不下去了,瓶子里還有半斤酒,我們每人喝了半斤左右,孫班長拉著我就走︰「不能再喝了,團里出事你也听說了吧,現在禁止喝酒,會受處分的。」于老鄉也不行了,東倒西彎地下地阻攔我們,可是,他的體力全無了,我那麼輕輕一抱,就把她抱到了炕上,他還要起身,起來幾下,又躺下了。我和孫班長立即走出屋外。
于嫂子要說什麼,孫班長急忙把手指放在嘴唇前︰「噓」然後我們頭也不回地走了。第二天,孫班長自己去了于老鄉家里看望于老鄉,于老鄉由于喝酒,胃病又犯了。孫班長說︰「咱倆虧得跑了,要不然,他能舍命陪君子的,喝死都喝,他叫你去呢。」我听了孫班長的話,找了一個空當,就去了于老鄉家,此時的于老鄉躺在炕上,一臉的痛苦表情,用拳頭頂著胃部,嘴里還「哼哼」著,見我進屋後,他急忙坐了起來,嫂子此時懷里抱著他家的小姑娘,今年有兩,三歲那樣,小女孩長得非常漂亮,簡直就像電影明星一般,我親切地去抱她,她還真讓我抱︰「我們倆有緣,嫂子你看,她不哭。」嫂子說︰「她見當兵的都不稀奇了,只要是穿軍裝的,就能把她抱走。」
「李老弟呀,我叫你來,沒別的意思,就是咱倆交個朋友,既然是純老鄉了,我跟前也沒有一個親人,你就當我的老弟吧。」我也沒有反駁,接著他又對我說︰「你以後要常來我家,幫幫我,你看我這家,牆上的白灰,都是咱們老鄉從你們連隊給我弄來的,還有這鋪地的紅磚,我沒少借咱們老鄉的光,老兵一茬一茬的走了,你這新兵還能呆幾年,服役期滿就回家,千萬別留在外面,父母在世子女不可遠游。這句話不知道你听說過沒有,我現在就被人瞧不起呀。」
我們又嘮了一會兒,我說有事兒,就離開他家了。等我第三次去他家時,他哭著對我說出了心里話︰「李老弟呀,我這話對誰都沒有說過,就對你一個人說了,我吧,老家的條件也不錯,就是為了她,你嫂子,我落配了,連隊的老鄉們瞧不起我,老丈人他們也瞧不起我,他們讓我干這干那,簡直不拿我當人吶,他們都說有家不回,有父母不去孝順,不是男子漢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