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侯府,此刻萬籟俱寂。
遠處的廂房里,下人們在談笑,馬廄里駿馬在長嘶,長天上小五公子喂的那只獵鷹在撲稜翅膀,追逐一只黃雀。
六師兄陸虞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這諸般情景。但他就是听不到一點聲音。
這里是沈重陽清晨練功的演武場。庭院中那顆紅楓樹已經禿了一半。片片紅葉散落在地上青石板上,煞是美艷。只有六師兄立身之處半丈見方的地面空空蕩蕩。他周圍有一圈紅s 的齏粉,宛若畫地為牢,將他困在里面。
隔樹相對的沈萱手中卷著一副字,她幸災樂禍的望著陸虞,嘴唇動了動。
依舊听不到聲音。但六師兄還是清楚的知道小師妹說的是︰有種你繼續撒野啊。
他有種撒野,卻無力搭話。因為他知道,自己一開口,吐出的不是話,而是血。
獵鷹極有靈x ng,它追逐黃雀到了這方庭院的上空就盤旋起來,不再跟進。而累的半死的黃雀已顧不得天敵還在不遠處,筋疲力盡的朝紅楓樹落下。
當它的爪子接觸到樹枝的時候,樹枝微微顫動了一下。它蹬下了一枚紅葉,然後小小的身體便如同毛球一般炸開了。黃羽如絮,將院子點綴的更加絢麗。
紅葉緩緩飄落,落至六師兄頭頂一尺高的時候,發出了「啵」的一聲輕響,然後分成兩片,輕飄飄的落在六師兄肩頭。
世界終于有了聲音。
六師兄聳肩一震,全身衣衫盡碎,發出不絕于耳的嗤嗤裂帛聲。然後他噴出一口烏黑的血。
沈萱轉過了身子。六師兄身上除了兩瓣紅葉之外,已不著一縷。
他的眼中沒有羞愧,卻爆發出了奇異的j ng芒。「這就是造勢麼?」
地上散落的楓葉起初雜亂無章,但加上黃雀羽毛、衣衫碎片、烏黑血跡之後,竟然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勢」字,覆蓋了整座院落。
六師兄臉s 蒼白,微微自嘲一笑,聲音也變的沙啞︰「想不到當世除了大師兄之外,還有人登臨此等絕巔境界。」
沈萱背對著他,亦以嘲弄的口氣道︰「井蛙不可語于海,夏蟲不可語于冰。你們比他差遠了。」
她說的是你們,不是你。所以六師兄更加無法接受。沉默許久,才反駁道︰「這是沈重陽留下的勢,不是他的。」
沈萱道︰「反正除了我爹,你們誰都不如他。」
六師兄舌忝了舌忝已裂出幾道口子的嘴唇,道︰「碧城不與世俗爭鋒。我下山時,封印了七成功力。若非如此,我能勝他。」
沈萱曬然一笑,道︰「如果你再嘴硬,我就不借給你衣服了。說,你敗了。」
六師兄y n鷙的眸子更加冰寒,喉頭蠕動了許久,才艱難的吐出幾個字︰「是我敗了。」
「你心不誠。何況你跟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檔次的。說,柳芙蓉不如他。」曾幾何時,諸位師兄在沈萱心中是多麼高不可攀。碧城閬苑,好大的名聲。就算是門中最不成器的弟子放到世俗中,也可以開宗立派。更不用說其中的佼佼者六師兄陸虞了。此刻,听聞六師兄親口說出自己不如「他」,雖然不是甘心的,但沈萱依然感到萬分得意。于是得寸進尺,要狠狠的發泄心中這幾r 來的悶氣。
然而,她低估了大師兄在陸虞心中的地位,高估了陸虞的榮辱觀。
陸虞嘿嘿冷笑數聲,聲音說不出的沙啞淒厲︰「大師兄曾是你心中的神。連師父都說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你今r 辱我也就罷了,居然敢褻瀆大師兄。當真以為大師兄寵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臉麼?」
沈萱霍然轉身,視六師兄j ng壯的**如無物。一雙美眸含怒,迎視六師兄y n冷的眼神,一字一頓道︰「真不想穿衣服了?」
陸虞哈哈長笑,滾滾聲波震的楓葉組成的勢字都有了幾分散動。他揮手虛招,一陣勁風鼓起,將落葉席卷而起,遮住自己的身體。葉面上沈重陽遺留下的真氣仍未散盡,頓時如刀刃般將陸虞身上割出了道道血跡。
血水摻和著碎葉,組成了半套怪異的盔甲。陸虞遁空離去,甩下一句怨毒的話︰「他的血,將會比我流的更多!」
沈飛匆匆回到府里時,看到樓閣依舊,庭院如常。門前臥著的那一對白玉大獅子也依舊虎視眈眈。心中不由一定。包二皮卻顯得憂心忡忡,大吼了一聲︰「點長明祈福燈、捐香油啦!」如是喝了幾嗓子,方才听到門房懶洋洋的應道︰「哪里來的癩皮和尚?知道這是誰的府邸麼?滾去玩尿泥罷!」
包二皮如釋重負,對沈飛道︰「二公子,看來府里平安。」說完,再顧不得體面,長吁了一口氣,抹了一把冷汗,全身如月兌力一般,靠著白玉獅子便軟綿綿的蹲了下去。
沈飛心中的虛寒也漸漸褪去,一手拉著大獅子脖中金鈴兒,一面又擺出公子派頭,不屑的對包二皮呵斥道︰「你也就這麼點出息!瞧你這熊樣兒,叫我怎麼提拔你?」
包二皮正要答「小的對侯府忠心耿耿,不求其他。只求來r 尋回蘇先生,好好和他決斗一次」時,突然一陣腥風卷過。愕然抬頭,只見遠空有一抹血雲,遁向高天。片片紅楓葉不知從何處卷來,落在大獅子腦袋上,落在包二皮禿了一半的頭皮上。包二皮伸手一抹,只覺楓葉黏黏糊糊,沾滿了血跡。頓時一個機靈跳了起來。
回看沈飛,早已忙不迭的沖向內院。連一片衣襟被門上獸牙扯破都恍然未覺。
「天塌下來自有主子們頂著,老子區區一馬夫,c o個球的心!」包二皮驚魂不定,從獸,了,牙上扯下沈飛遺落的衣襟,使勁擦了擦沾了血跡的腦門。嘴里嘀咕道「有禍事,找祥林嫂就好。但願別動我的馬。」
忽听身後傳來篤篤拄杖擊地聲,卻是一個身穿破舊道袍,頭挽蓬亂道髻的邋遢中年道士沿著青石大道徐徐走來。石板路寬闊,他卻只走正中。走到侯府正門前時,悠然駐足,嘆息了一番,似向包二皮搭話,又似自言自語︰「人言豪門骯髒,只有府前大獅子是干淨的。今r 一觀,此言差矣!」「獅子能闢邪,白玉可納福。但若沾染血跡,卻是大凶之兆。」「連驅車下人都滿身血氣,可見此府主子禍不遠矣!」
包二皮斜睨了道士一眼,見他衣衫襤褸、胡子邋遢,道袍zh ngy ng的y n陽魚都破了一半,唯有雙目炯炯有神,只道是串街賣卜的相士卦師之流,沒好氣的道︰「假牛鼻子,你又不裝瞎,又不裝瘸,還偏偏拄著拐,算卦肯定不靈。大凶之兆你沒見過吧?祥林嫂那才是大胸之罩!」
道士微笑,走進前去,伸出一只布滿油污的大手y 模包二皮的禿頭。唬得包二皮連忙躲開,暗罵了一聲掃興。從懷里模出兩枚銅錢扔給道士,道︰「去去。直行向前,鎮國公府樂善好施,出手最是闊綽。」
道士瞄了瞄腳邊兩枚銅錢,道︰「一錢鳳羽向地,主小吉。貴府馬圈新添二駒,皆有千里之相;一錢龍紋朝天,主大災。貴府本盤潛龍,今已西尋素姑仙。」
包二皮翻翻白眼︰「少忽悠,只听過紫姑神,沒听過素姑仙的。」
道士仍是微笑,道︰「素姑二字,反切為蘇。」
包二皮瞠目結舌。對道士這一卦辭將信將疑。仔細尋思,卻不免又深信了幾分。素姑是否能反切為蘇,他不清楚,但蘇先生確乎是失蹤了。這事兒並未宣揚,就算被別家安插在府里的眼線探得,傳到了道士的耳中來騙錢,但府里馬廄新生了兩匹馬駒的事兒他怎麼會知道?或許有人關注蘇先生,卻肯定沒人去關注馬崽子。
道士見包二皮驚疑模樣,臉上笑意更濃,徑自朝府門走去。神秘道︰「容我給貴府主子批上一卦,順便賞你些卦金,足以給祥林嫂的女兒下聘。」
包二皮聞言一楞,立馬腆著臉過去攙扶,媚笑著道︰「道爺您當真有鬼神莫測之玄機,您里面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