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我從來處來,要向去處去。
這道偈子號稱玄妙無雙,流傳甚廣,佛經道典俱有記載。相傳,有許多智者窮盡畢生j ng力參悟此偈卻一無所獲;亦有愚人一朝頓悟,藉此羽化飛仙,立地成佛。
細細的翻閱完大輪台寺所藏的典籍之後,阿呆終于確定了一件事︰他不是成仙的料。
黃紙黑字,記得分明。古往今來,靠參悟這道偈子而超凡月兌俗的,共有十三人。這十三人或僧或道,或男或女,或老或幼,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很笨。
據載,最近一位藉此悟道的人恰好出身于大輪台寺。所以寺中對他的生平事跡知之甚詳。同那些俗套的傳說一樣,他也是一個被遺棄在荒野中的孤兒,被雲游在外的老方丈撿回寺中。不俗套的是,可能因為寺里的伙食不好,天天吃青菜豆腐稀米湯,營養不良,嚴重影響了他的發育。七歲學會走路,十一歲學會說話,十九歲時才能流利的背誦出《心經》的最後一句經文。這等光輝事跡給寺里那些中老年和尚添加了許多談資,一度成為他們早課晚課嘀嘀咕咕的主要內容。照著這個進度發展下去,就算把他放到後山藏經閣里四十一年或者四十二年,也不大可能造就一位掃地神僧了。因為他一拿起掃帚就會發呆,然後想起一個很有深度的哲學命題︰我從哪里來
大輪台寺安靜素雅的禪房中,知客老僧講的津津有味,兩道半尺長的白眉不時揚起。阿呆卻听得呵欠連天。然而,看著老僧那一副悠然神往的表情,他終于沒有忍心打斷。
和尚也是人,天天念經掃地撞鐘撿孤兒也很枯燥。或許,一朝頓悟就是他的理想吧。阿呆想。
知客僧自顧自的飲下一杯清茶,咂模咂模嘴,繼續講︰「這位前輩雖然天資愚鈍,對于大道的卻有著一種我輩望塵莫及的執著。苦思不得,他便逢人就問︰我從哪里來?本寺上到方丈、首座、下到知客、沙彌,包括時年八歲的小僧,都曾被他屢次追問過可笑我等肉眼凡胎,不識這是前輩有意賜予的大機緣,竟都未曾同前輩一起潛心專研,被問到急了,便粗言相向」
說到這里,知客僧一臉的懊惱,忍不住垂首嘆息。阿呆卻不由得來了興致,腦海中浮現出那時的情景來︰一個愚笨木訥的僧人手持大掃把,也不好好掃地,逮著誰問誰,搞的大家如避蛇蠍。每當有反應慢的被他揪住,他總是呵呵的傻笑兩聲,張口便問︰我從何處來?有些修養不是很好的青年和尚不厭其擾,怒道︰「當然是從你媽那里來!」掃地僧聞言欣喜,瞪著一雙分的很開的大眼楮繼續追問︰「從我媽哪里來?」「從你媽」
之所以是兩只眼楮分的很開,是因為阿呆忍不住想起沈萱罵人時經常用的一句話︰「你看你倆眼長得那麼開,像比目魚,難怪你這麼笨!」
阿呆的雙眼長的不是很開,所以他堅信自己不是一個笨蛋。這就意味著他先天缺少一種笨蛋所特有的優勢︰執著。
執著的同義詞是頑固,頑固的同義詞是不知變通,不知變通的同義詞是死心眼,死心眼的同義詞是鑽牛角尖。有人十分鄙視這類行為,稱呼這些人為「拗球」,而有的人卻十分贊賞這類行為,並專門杜撰了好多故事,歸納成倆成語︰「繩鋸木斷,水滴石穿。」
修道,搞哲學,其實也就這麼回事兒。就算你再聰明,也很難成功,就算你再笨,也很難失敗。因為成功和失敗並不是相互對立的,就看你能在二者之間走上多遠。
話雖如此說,然而笨蛋相對于聰明蛋來說,仍舊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巨大優勢︰笨蛋很費勁的走上那條虛無玄妙的路,就一直往前走。雖然緩慢、艱難,但畢竟是在前進。那些說大道無止境的人,都是聰明人。不一往無前,一條小河溝你也看不到盡頭。
道,就是路。路是用來走的,一步一個腳印。就算過程再曲折,前途總是光明。如果不老實,天天想著開創捷徑,很容易走進荊棘地。更倒霉一點的,當你千辛萬苦的踏出那片荊棘地時,卻發現自己已陷入無盡的黑暗。永世不得回頭。
阿呆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所以他目前的情況比較復雜。他既沒有一直走,也沒有瞎胡走,而是走著走著,突然失去了目標︰自何處而來,往哪里而去。
不知從何處而來,是謂無根;不知往何處而去,是謂無果。無根如飄萍,無果如過客,就算他走到萱萱心里,也終究算不得歸人。
所以他感到孤獨。所以他陷入深思。
知客僧見阿呆听完自己講的故事,恍恍然似有所悟,不由得一揚白眉,贊嘆道︰「蘇居士天資聰敏,遠勝那位前輩。前輩參悟此道偈子,二十三年方有所得,不及蘇居士朝聞夕悟多矣!看來居士于我佛門果有緣法。我听聞本寺方丈正y 收一位關門弟子」
阿呆覺得這老僧是在沒話找話,信口敷衍,不悅道︰「這前輩七歲會走路,十一歲會說話,你倒是找個天資比他不聰敏的人,不是人的也算,給我看看啊。」
老僧認真的辯駁道︰「話不能如此說。那位前輩雖然晚慧,卻是厚積薄發。十九歲時能背誦出《心經》最後一句。這一點,本寺多少高才大德都沒有做到。」
阿呆奇道︰「你們天天念經,居然不會背誦?」
老僧理所當然的回答︰「念經又不是背書。經文大多傳自域外,不及小說故事好看,是以念經時都講究靈台空明,念過即忘的。更何況《心經》是我佛門的基礎典籍,不在考核範圍之內說來慚愧,小僧也是近年來才細致的閱過,整整比前輩晚了四十年呀!」
「《心經》最後一句究竟是什麼?」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娑婆訶。」
「何解?」
老僧沉吟了片刻,道︰「本來為了維護本寺的聲譽,我縱然不知,也能胡亂編一段意思敷衍你。不過出家人不打誑語,實是無解。」
阿呆徹底崩潰了,半晌,才震驚的問道︰「這麼說來,你們念經,多半是在念天書?無解干嘛還要奉為真經?」
老僧亦對阿呆的說法感到震驚,反問道︰「真經就是真經,不會因世人不知而損其意,大道就是大道,不會因世人不知而失其玄。我且問你,你們世俗中的文人墨客視詩聖詩為真經寶典,那句‘噫吁兮’何解?」
阿呆聞言愕然,思量了許久,覺得那就是一個很拉風很扯淡的語氣助詞,實在扯不上別有深意。他突然覺得這位看起來很有內涵的老和尚其實很膚淺,于是生氣的道︰「我又不是文人,你問我干啥?」
老僧悠然站起,為阿呆斟滿一盞清茶,又撥亮了油燈,向他祝安。走到門口時,他望著天邊明月,自語道︰「我是在問世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