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塵 第四十五章 君子之德風

作者 ︰ 麋鹿宗師

()羅侍郎知道這人是個出個名的刺頭,最是難纏。往r 徐尚書在時,尚且敢屢次駁難,絲毫不給面子。弄得徐尚書多次灰頭土臉,威信全無。偏偏又治他不得︰這位君德風君郎中,出身太學,不過二十五六歲年紀,不知怎麼混上了從四品。脾氣極為古怪,做事一絲不苟。既不貪污也不受賄,既不遲到也不早退。家里也沒有小妾女婢之類,他甚至連個家也沒有——不是本地人,在d d 做官連個落腳的地方沒有。一般住客棧。最近似乎開了竅,總是和同僚商量著能不能替他們值班。因為兵部值堂偏廳里不但油燈挑得亮,夜間還供應宵夜。每個月領一百二十兩銀子,敢拖欠他一厘就鬧到戶部去。天知道這個摳門家伙要錢都干嘛了。劣跡種種,數不勝數,總之,不像是個常在官面上混的人物。好幾次,羅侍郎都懷疑他是不是徐尚書的政敵安插進來故意整治他們幾個的。

見是這人發了話,羅侍郎皺了皺眉,硬著頭皮回道︰「哦?君郎中有何高見?」

君德風站起身來,拱手行了一個禮,冷冰冰的說︰「高見是沒有的,低見倒有幾條。第一,叛亂事茲重大,如何用兵,用不用兵只怕羅大人做不得主。第二,就算朝廷責我兵部負責平叛事宜,你這麼個搞法也不妥。禁衛軍十營,滿編兩萬人。若在各府宅前就駐守九營,剩下兩千人,如何能安四百萬百姓?難道在羅侍郎眼中,安民就是要安達官貴人?各府俱有不少私軍,j ng銳剽悍,何須你來安?」

君德風越說越不客氣,羅侍郎的臉s 便越听越寒。忍不住拍了桌子︰「君郎中是幾品官?」

「從四品。」君德風不卑不吭。

「也難怪,您堂堂從四品大員,自不會將我這區區正三品放在眼里。」

君德風冷笑︰「我感君恩,眼中有君,食國俸,眼中有國,受民養,眼中有民。卻唯獨沒有什麼三品二品的官僚。」

這話冷硬峭拔,打擊範圍太廣。熊玉章听到「感君恩、食國俸、受民養」幾個字,尷尬的輕咳一聲,心中隱有慚愧。便在這時,一名全身大汗淋淋的黑甲禁軍飛馬來報,跌跌撞撞的沖進了兵部大堂,伏在熊大統領身下,顫聲道︰「軍座命我驍騎營弟兄去打探叛軍底細,結果結果三百名弟兄,全軍覆沒啦。」

熊玉章心中一沉,親手給下屬倒了一杯冷茶,凝聲問︰「敵軍幾何?」他深知驍騎營的j ng銳,派去的三百位弟兄更是驍勇善戰,入伍前便有不凡的武學功底。別說是行軍打仗,就是去青樓喝花酒時滋事群毆,也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猛男。從他派去西城門到此時,不過僅半個時辰光景,便被人砍瓜切菜般屠了個干淨。大統領豈能不驚?

黑甲禁軍一杯冷茶下肚,氣順了許多,繼續報道︰「屬負刺探之職,潛在城樓觀察,未敢親身廝殺。數的清楚,敵軍在西城門共有一百四十人,出手的只有四十人。」

羅軍援撇撇嘴,暗道禁軍無能。熊玉章的臉上卻登時慘白。派去的那三百名屬下的能耐,他比誰都清楚。平r 練軍,他也曾親自教習他們搏斗廝殺。憑自己三品巔峰境界的修為,纏斗六七名禁軍j ng銳還可勉力獲勝,若對上十人,便非敗不可。眼下四十名白甲軍便能盡屠三百人,若不是心月復親眼所探,他幾乎不敢相信。

君德風讓出座位,走到黑甲禁軍跟前,扶他坐下,道︰「祖繼兄,太學一別,不想于此情此景再會。」黑甲禁軍姓祖名繼,是君德風太學同窗。太學生氣高而力薄,歷來不屑于參軍。獨君、祖二人,素不喜高坐清談,一人進了兵部,一人當了禁軍。雖在一城,卻也經年未見了。

祖繼見了昔r 同窗,臉上悲戚之s 更濃。沙聲道︰「兄弟你如今月俸幾何?」

君德風道︰「百二十兩,另有祿米十石,棉帛六匹。寒暑有冰耗碳敬,雖比不得高官厚爵,卻也頗為可觀。」

祖繼又問︰「老夫人在鄉下,吃穿用度可有結余麼?」

君德風道︰「弟每月俸寄一百兩。老母寡居,十分簡樸,想來三五兩也就夠了。」

祖繼又問︰「兄弟未娶,家務事自然是自己做主?」

君德風道︰「老母雖尚在,凡事也都听我的。」

祖繼道︰「家父嗜飲,每月總要用十幾兩。家母多病,吃藥湯也得一二十兩。幸虧軍座抬愛,常有補貼。營中兄弟也看得起我,每每命寫家信,潤筆不菲,賭錢時還故意輸我。這才贍養得周全。」

君德風哪里還不明白他的意思?道︰「自今r 起,月供自當分成兩份。」

祖繼咧嘴一笑,重重一拳擂在君德風消瘦的肩膀上,道︰「他r 你成親之後,生兩個兒子,須得過繼給我祖家一個長的俊的。兄弟我此生別過。」

熊玉章也听出端倪,喝道︰「兔崽子,過哪里去?敵人厲害,便唬破了你的狗膽?往後莫要說是熊某人的兵!」

祖繼臉上掛三分慘笑,目中卻掠過七分決然。重重給熊玉章磕了幾個頭。道︰「軍座,往後我是不替您給夫人寫家信啦。也免得婆婆媽媽的焦心。軍座若記掛屬下的衷心,上報時道一個‘英勇戰死’,再虛報個三五顆首級,多騙幾分恤銀最好。倘若戰報上‘祖繼’二字能呈到武安沈侯爺案前,哈哈哈哈」

熊玉章揪起他的領口,怒斥道︰「胡鬧!我的兵,可以戰死,卻不能送死!」

祖繼打掉他的手,淒然道︰「三百兄弟不清不白的戰死,我一人豈能獨活?以後再沒人陪我賭錢,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熊玉章唰的一聲抽出佩刀,指著祖繼,吼道︰「老子先砍了你!」羅侍郎也听出這人是急著去送死,也插口道︰「打草驚蛇,罪無可恕!」熊玉章冷目如電,瞪了過去,羅侍郎頓時閉口。

祖繼伸手按在雪亮的刀刃上,滿手鮮血也渾不在意,生生抽了過來,道︰「早覺得軍座這刀威風,是仿制武侯碎星刀最像的一把。想不到今r 赴死,居然能使這刀。放心好了,不砍卷了刃兒,墓碑上‘祖繼’就改為‘豬雞’!」

說罷昂首闊步,沖出了大堂。翻身上馬時,肆無忌憚的朝熊玉章笑道︰「咱們驍騎營的弟兄,個個勇猛無畏,沒想到居然有個熊將軍。軍座要是不熊,敢不敢對武安侯說,我數月前校場大比時當值,見到沈大小姐,嘖嘖,那標致的模樣,至今每晚都要夢上幾次!」

熊玉章呆站在大堂前,看著祖繼騎馬越過牙石,轉過長街。直到青石板上急促的馬蹄聲漸不可聞,他才回過神來,吼道︰「敢!還有什麼是老子不敢的?你這個小兔崽子,誰家的小姐配不上?」

不覺已是黃昏時分。驀然一陣秋風襲來,將兵部衙門屋檐上散落的黃葉卷下。當中有一枚鮮艷如血的紅楓葉,分外的刺眼。

羅侍郎悶悶不樂走了出來,佇立在熊玉章身邊。無恥如他,也被祖繼視死如歸的氣魄所懾服,一股莫名的酸楚之氣在心中郁結。看到那枚顯眼的紅葉,忍不住踏了一腳。

「啵」的一聲,紅葉輕彈,竟然刺破兩寸厚皂靴底,登時鮮血長流。羅侍郎吃痛,嘶聲大叫︰「有——刺——客!」叫聲嘶厲,在青石長街上回蕩不絕。

熊玉章冷哼一聲,甩手揚長而去。留下一句︰「陛下出巡,自然是皇子監國。葉傅沈侯不在,我勸代尚書大人還是先通稟諸位皇子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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