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絲毫不以為意,似乎早就知道。只是淡淡詢道︰「以此刀去武安侯府換兵符,妥否?」
林宇辰難以鎮定。他雖是三皇子一派,和沈重陽卻有私交,深知他的手段。不由顫聲問道︰「殿下從何處得來?」
三皇子道︰「沈侯遠赴高唐尋仙,不願再被俗事牽累,斷刀明志。」
這只是一句場面話。大家並不當真。各家探子俱都探的清楚,沈重陽外出時,是挾刀而去的。如今他人未歸,損壞的兵刃卻被送了回來,並且到了三皇子手里。再聯想到高唐山是何等去處,人人都難免驚疑不定︰「沈氏雖沒有‘刀在人在’之類的規矩,但身為武學大宗師,自然視兵刃如x ng命。何況此行凶險,自斷兵刃無異于自斷手足。沈重陽到底怎樣了?」
諸人屏息尋思,驚疑不定。三皇子胸有成竹,也不著急。偌大的廳中竟萬籟俱寂,偶有燭淚輕滴,牽動燈芯,發出一絲「滋滋」聲,將人心中炙烤的愈加不安。
正在這時,受命持劍巡查的葛師弟匆匆回返,稟道︰「殿下,府外有一人求見,說有要事稟告。已等候多時了。」
三皇子臉s 一寒,斥道︰「攆了去!不是說今夜誰都不見麼?」
葛師弟猶豫道︰「來人」
三皇子神s 一動,語氣轉軟︰「可是榮、和兩位皇叔派的人?抑或是鎮國公、漢中侯府的執事?」
「來人姓君名德風,自稱是兵部處方司郎中」
三皇子頓時既輕松,又失落,長長舒了一口氣。轉向徐化貞︰「徐尚書,找你的。」
徐化貞听得「君德風」這個名字,如坐針氈,額頭上冷汗涔涔直下,口中直道︰「禍事!禍事!難搞!難搞!」當下將君德風的種種「惡x ng」向三皇子粗粗說了,想起在兵部時被這刺頭兒整的痛不y 生,猶自一手撫胸,心有余悸。
三皇子見徐化貞這個堂堂從一品大員居然如此怵一個區區從四品的小郎中,嘖嘖稱奇不已。卻並不在意,淡淡道︰「既不是自己人,又如此聒噪,月黑風高」
徐化貞急忙打斷,道︰「殺不得!殺不得!這廝出身太學。那幫子太學生,一味相護,最是難纏。要是此人不明不白的沒了,還不鬧翻了天?」
林宇辰心中冷笑,漫不經心的道︰「要鬧也是鬧到叛軍哪里去啊。難道‘叛軍’動得了別人老婆,就動不得一個四品郎中?」
瞧出徐化貞頗為尷尬,胡彥怕他面子上不好看,于是出言解圍︰「林太卿手腕利落,固然一勞永逸,杜絕後患。但太學生嘛,都是些欺軟怕硬的膿包。叛軍殘酷冷血,學生們吃慣了白食,哪里敢鬧到叛軍哪里去?西門外的慘劇料想太學也得了風聲,要是敢鬧,早就滿城的游行示威貼檄文了我估計,要是真殺了君德風,他們不敢觸叛軍,還是要鬧到朝廷里來!」
這一番話分析的條條是道,深知太學生的品x ng。林宇辰心中雖不滿,卻無法再說。這時,三皇子已考較清楚,苦笑道︰「殺不得,也留不得。這事兒難辦啊!葛師弟,喚他進來。」
君德風已在南王府前等候許久了。口中不斷喊「兵部處方司郎中求見南王殿下」不知幾百遍,聲音早已嘶啞。手中白帛頗沉,他便分別系在府門前兩只大獅子的脖子中;夜間秋風頗冷,他便在門口馬鐙台上點了一刀黃表紙取暖。國難當頭,三皇子卻避而不見,讓他心中更加激憤悲切,忍不住涕淚橫流,跪在台階上哭喊著什麼江山啊社稷啊你怎麼死這麼早啊之類。
葛師弟出來傳喚時,君德風正哭到高ch o處。眼淚已哭干,只是不斷干嚎。什麼「ji n邪當道,叛逆謀國」,什麼「量流雲之物力,飽自己之專營」,句句似有實指。唬得葛師弟心中一突,心道「他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又見莊嚴肅穆的南王府門前被他搞成一個小型靈堂,頓時氣得嘴歪眼斜。冷哼道︰「請吧,君郎中。」
君德風哭昏了頭,反問道︰「請到哪里去?」
葛師弟斜眼睨了睨眼前這個伏在台階上,哭得滿臉涕淚的官場鬼見愁,沒好氣道︰「那自然是南王殿下有請了。」
君德風雖知道三皇子必在府中,但求見多時也不見傳喚,料定他不肯見自己。此刻驀然听到傳喚,太學生的蠻氣登時發作,甩袖站起,冷道︰「君某雖然身份低微,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殿下既召我,理應中門大開。豈能由你這偏門中出來的下人接待?」
葛師弟氣的臉s 發青。他雖沒有官職在身,可也是葉傅門生。無論走到哪里,何曾被人小瞧過?漫說是區區從四品的郎中,就是林、徐這些太卿尚書,一部首腦見了他也總要客套兩句。心想這人是個呆子,不能同他一般見識。于是道︰「南王夜間極少見客,我們都是走偏門。」
君德風道︰「這是自然。求官送禮,哪有臉面都正門?既然正門不開,不進去也罷。」
葛師弟終于忍受不住,怒道︰「惺惺作態哭了半天,卻不進去。你這人腦子有病!」
君德風道︰「我哭,為的是國事。國難當頭,容不得我不哭;不進偏門,為的是尊嚴。聖訓在耳,容不得我偏門受辱!」
「為國受辱也還罷了,可我偏偏穿著官服!辱我便是辱朝廷。請你帶話給殿下︰叛軍軍西門,意在阻葉西靈。」說罷扭臉就走,連系在大獅子上的白帛也不要了。
葛師弟罵道︰「不知好歹的混帳東西!太傅的名諱,也是你能說得的麼!」一把將馬鐙台上殘燼踢散,又將大獅子上的白帛扯個稀爛,這才憤憤不平的折回府去,向三皇子稟告。
廳堂中,三皇子並諸位大人听了葛師弟回話,俱都面面相覷,不知何意。徐化貞慌亂中找不到隨身攜帶的軟巾,便用衣袖胡亂抹了抹額頭冷汗,問道︰「葛先生可听清楚了?他說的是‘意在阻葉西靈’還是‘意在狙葉西靈’?一字之差,可謬之千里!」
葛先生愕然不知其意。徐化貞無奈,只好伸指蘸著茶水在幾上寫了一個「阻」字,一個「狙」字,問道︰「是哪一個?」葛先生回道︰「徐尚書說笑了。‘狙’字讀‘居’音,和‘阻’音不同,這如何能听錯?」
雖然情勢緊急,但听到堂堂天機殿大學士居然將‘狙’字誤讀為‘阻’,仍有人忍不住低聲暗笑。這兩個至常見的字音都能搞混,也真難為他這大學士是怎麼當的。徐化貞皺皺眉頭,瞪眼辯道︰「君德風是我昔r 的下屬,肚里有幾兩墨水我還不知道?太學生向來眼高手低,讀錯幾個字也是絲毫不稀奇的。」
三皇子道︰「‘狙’字固不敢想,就是稍‘阻’也不可能。除了沈侯,普天下誰能阻擋吾師?」
胡彥是禮部尚書,平r 便負責祭天祭祖之類的事兒,這時突然靈光一閃,月兌口道︰「或許葛先生是听錯了末三字呢?意在阻謁西陵。拜謁的謁,西郊先皇陵寢的西陵。並非太傅名諱。」
在場都是高官,對昔r 秘聞都有耳聞,縱然不知道具體情節,總能推測出一些端倪。想通了此中的關鍵,皆大驚失s 。不知是誰月兌口而出︰「是和二十三年前‘空棺案’有干系麼?」三皇子是皇室子弟,又是葉傅關門弟子。當年「空棺案」由葉西靈親辦,所以他深知其中秘密。一驚之下,沉穩如他也失手將茶杯潑翻在地。朝剛剛失聲道出「空棺案」那人怒瞪了一下,喝道︰「閉嘴!不得妄言!」
意識到自己語氣嚴厲,怕在臣下心中留下芥蒂,于是語調轉溫︰「什麼空棺實棺,坊間說書人的戲說,你們也當真?先帝好端端的葬在西陵。嗯,賊人覬覦先帝陵寢,萬一驚擾先帝仙福,于我等也是萬死莫贖的大罪」
「殿下明鑒。坊間謠言雖不能認真,卻更須加倍提防。歷來叛亂,旗號不外乎二,一曰天命,二曰民心。方今盛世,民生富足,天下歸心。叛軍要反,只能在‘天命’二字上做文章。如果他們借助謠言,重翻‘空棺案’,大肆宣揚,說什麼先帝未崩,本y 傳位給某子,卻受當今陛下脅迫,流亡某地等等誅心之論。到那時,除非陛下親自出面,否則要安穩局勢,可就太難了。」
三皇子所慮正是此節。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對策。沉吟許久,將沈侯斷刀送到徐化貞跟前,道︰「無論如何,明r 要拿到兵符,點齊三軍,剿滅叛逆。先帝陵寢一刻不安,我心便一刻不安,而諸位」
三皇子端起空空茶杯,意在送客,轉身向內堂走去。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x ng命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