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虞心高氣狹,今r 連番受辱,早已不堪忍受。冷道︰「葉西靈遺我碧城之辱,自有大師兄和他清算。你既是葉西靈的弟子,今r 便先向你討些利息!」說罷雙手一封,「啵」的一聲,氣勁四溢,引動杯中茶水,化作一片寒霧朝三皇子席卷而去。
三皇子不慌不忙,視若無睹。戴面具的男子卻突然出手,他本正在飲酒,張口一吸一吐之間,一抹水雲化形而出,擋在三皇子面前。寒霧翻涌,水雲奔騰,二者相持,客廳內氣溫驟降。沈飛的琉璃盞籠了白霜,鹿霜青的碧玉杯結了薄冰,阿呆正拈了一塊肉脯送到口中,卻嚼出了清脆的聲音,吐出一看,肉渣已凍成了冰碴子。
一品宗師能抵御極寒余波,萱萱卻凍的直呵手,哼道︰「不想听故事就滾,別在我家打架。」阿呆憐惜的看了萱萱一眼,將她的小手捏在自己手心里暖著,一邊朝月照僧道︰「大和尚,剛才你在門外施展的幾個手印都挺厲害的嘛,會不會什麼引火的法門,來一發取暖。」
月照僧在侯府門外時就向阿呆做手勢,打招呼,阿呆卻裝作沒有看見,于是老僧賭氣,不再搭理他。此刻听阿呆終于主動搭訕,猶自憤憤,道︰「老僧也就是個知客,能會什麼法門。」雖如此說,還是捏了一個法印,名為「業火伏魔印」。
此印一出,熱力頓時自老僧四周彌散。面具男子驚訝的「咦」了一聲,輕道︰「大r 禪心寺的手段,秋風佛子還真慷慨啊。」
陸虞的寒霧、面具男子的水雲、月照僧的熱氣三者匯聚,滋滋作響,升騰起一片氤氳。三人意在試探對方功力,都不再續力催發。氤氳漸去,客廳內恢復如常。
阿呆急于听到三皇子是如何與萱萱訂下婚約,于是催促道︰「後來呢?接著講啊。」
三皇子道︰「沒有後來。」
阿呆問︰「你是太監?」
三皇子答︰「我是監國。」
設懸念,吊胃口,說書人慣用的技倆。阿呆頗不屑,嘲諷道︰「既然不是太監,為什麼故事只到了十二歲就斷了?」
三皇子意味深長的回了一句︰「故事故事,既然故,那就是過去的事。而正在發生的事就算再怎麼曲折離奇,也算不得故事。」
「太元十三年,一個平凡的年份,既沒有白虹貫r ,也沒有蒼鷹擊壁。這一年的《宮廷起居注》甚至比往年還要單薄上不少。《宮廷起居注》專門記載父皇的r 常言行,秘不行世,想來諸位沒有讀過,要听我背幾段嗎?」
見諸人沒有反對,三皇子緩緩背道︰「三月初二r ,三皇子溺于胭脂池,疾甚重,虛火不止,帝至淑妃宮,是夜不出。」
「初三r ,帝辰時離宮,駕武安府,密召沈侯,申時歸,聖容憔悴。」
「初五r ,帝染微疾,是r 罷朝,太傅葉覲見,帝召葉傅于南書房。」
「十三r ,廷議楚國戰事,太傅葉因私乞假,龍顏不悅。」
「二十四r ,太傅葉、武安侯沈覲見,聯名具生死狀于御前,帝不從請。是r ,地震于景山,三晝夜方止,帝震怒。」
「二十七r ,帝昭國書,皇子宣仁聰敏恭厚,封南信親王爵,世襲罔替,敕造南王府。淑貴妃X氏,溫良恭儉,侍上有德,晉皇貴妃,賜紫金萬兩,綾綢百匹,福祿玉如意十二柄,檀木念珠六掛,主明德宮。」
「听到了嗎?短短一個月間,我便由一個最不受重視的皇子變成了南信王,還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親王。親王啊,多麼尊貴的稱號,帝國僅我一個,榮和二皇叔也不過郡王而已。在《起居注》里,我的稱呼由‘三皇子’變成了‘皇子宣仁’,在我十二歲時,父皇終于想起來給我起名字了!在此之前我有姓無名,皇室宗譜上甚至只用一個圈圈來代替!」
「母親成了皇貴妃,地位僅在皇後之下,同西宮並列。她有了自己的宮女,不用再每天親自打掃那間小破屋,哦,對了,我生活過十二年的小破屋已經不存在了,它被擴建成一座富麗堂皇,極盡豪奢的宮殿,名為‘明德宮’。是父皇在提醒我們母子謹記他的浩蕩恩德嗎?但最可笑的是那句‘淑貴妃X氏’,母親甚至沒有姓氏!」
「二十一年秋八月,沈飛你同鎮國公世子蕭霜在南湖夜飲,談及我和沈萱的婚約。你的原話是這樣說的︰‘蕭兄你不是早就對萱萱垂涎三尺了嗎?不如這樣,你把你妹妹嫁給我,我就去磨著父親把我妹妹嫁給你,省的她被三皇子那個變態糟蹋了。’末了,你在暗地里罵我,說‘X他娘的頭,皇子了不起啊!’沈二,我可曾記錯了一字?」
背後說人壞話,卻被正主兒一字不落的引用過來,所以沈飛顯得十分尷尬,一面撓頭訥訥不語,一面暗自驚駭于三皇子情報系統的強大。萱萱面帶煞氣,氣呼呼的瞪了瞪自己好樣的二哥。阿呆也酸溜溜的自語︰「蕭霜世子麼,早晚得找他談談。這人的擇偶觀不健康!」
三皇子引過這句髒話,並沒有秋後算賬的意思,繼續道︰「你罵的對,我母親就是個X,在皇室宗譜上是個X,在父皇心中是個X,在其他嬪妃的眼里是個X,她百年之後陵寢神位上也是個X︰恭慈仁安德淑皇貴妃X氏!」
「她當然有自己的姓氏,雖然不是葉沈蕭錢林徐厲這些榮耀的符號,她可能姓張,可能姓李,無論姓氏是多麼平凡,出身是多麼低微,可這是血脈傳承的印記,對于每個人來說都無比重要!就因為在父親心里不重要,所以她的姓氏湮沒在十二年無人問津的冷漠生涯中。」
「近年來,我權柄r 重,也曾不遺余力的去探究,去追尋。二十三年前父皇西郊游獵時邂逅母親的那條小河依舊清澈,但河畔的小村莊卻荒棄無人了。帝國升平,無戰事,無瘟疫,無災害。那麼短短二十三年如何能使一座村莊荒棄?」
「不是天災,只有**。我買通了一個父皇的心月復太監,終于探出真相。原來父皇厭惡母親,因此遷怒于生她養她的小村,一紙皇命下來,母親的族人便被迫遠遷邊荒。我翻地三尺,在斷壁殘垣間尋到一塊當年小村內禱告上天的石碑。才知道村名‘湘鄂村’,村內居兩族,一姓湘,一姓鄂。如此看來,我母親不是姓湘便是姓鄂了。」
「對不起,扯得有點遠了。繼續講太元十三年之後的事情吧。太元十三年,我被賜封南信王,成為世人眼中最受父皇寵愛的皇子。我要什麼,父皇便給什麼。我喜歡南湖,南湖就成為我的私產;我不喜歡大皇兄趾高氣昂,大皇兄就去了東荒鎮守,連他的老師厲江流也被貶到南域,從此遠離d d 核心。在朝臣眼中,我被立為太子的可能x ng最大,所以他們爭相依附。」
「蘇無塵蘇公子,那r 你我南湖晤面,我說了一句話︰‘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你覺得我大言炎炎。確實,以我如今的勢力,的確能決人官運起落,能主人生死沉浮,然而,在這縱橫八千里的流雲疆域中,站在最巔峰的終究還是那三個男人。」
「父皇一句‘以德報怨,何如?’使我獲得無盡尊榮;沈侯一句‘試一試也好’使我獲得活下去的機會,也給我體內的百年困囚之怨滋長壯大的機會;葉傅一句‘以直報怨,我的劍世間最直’使我成為億萬人艷羨的葉傅弟子,武功一r 千里。他們三位,才是真正能主世間沉浮的絕代人物。」
三皇子語氣輕飄,目中向往︰「而我,想向他們學習。沈侯何其豪邁,‘試一試也好’,視百年困囚之怨如無物;葉傅何其自信,‘我的劍世間最直’,當然也就不在乎一股虛幻的怨念,而父皇當真以為他的皇者之威德能感化一切,魄力之大,竟到了天真的地步。」
「我心中有怨,從未被淨化過;我心中有執,從未被動搖過。我有一個野望,從未被改變過!」
「以前,我一直在等,等父皇龍馭歸天,等沈侯垂垂老矣,等葉傅羽化成塵。現在,我不想再等了。」
三皇子伸掌虛握,修長的手掌涌起一團漆黑如墨的真氣,真氣凝成一粒墨玉般的丸子,被三皇子滴溜溜的在指甲轉動把玩。
「此為怨種,二十三年前于我母親體內深種,二十二年前于我心中萌芽,十年前于百年困囚所化的暖流中溫養。它曾在沈侯刀下逃避過,在葉傅劍下枯萎過,在父皇玉璽下戰栗過。今r ,它將綻放于世間。」
「我的故事講完了,從沈侯府開始,也應在沈侯府結束。」三皇子j ng芒閃爍的瞳孔陡然變的幽暗,目光中似帶有升騰黑氣,攝人心魄,看得沈飛遍體虛寒,不敢直視。「帶我去書房,我要取兵符!」
沈飛神s 劇變,強笑道︰「這就是听你故事的彩頭麼?也太昂貴也些!」
阿呆卻道︰「還沒完,說重點。」他認為的重點,自然便是三皇子和沈萱的婚約。
三皇子不再逼迫沈飛索兵符,而是轉向了阿呆。他臉上笑的溫和,偏偏幽黑的瞳孔冷冽。淡淡道︰「我講的故事是理想,你卻總和我談女人,俗也不俗?」
阿呆還沒有組織好語言,萱萱卻已經氣呼呼的跳了起來,回敬道︰「你才俗呢,你全家都俗!」
三皇子道︰「父皇不俗。他和沈侯為你我訂下婚約的方式雅的很呢。知道我一向不喜歡女人,父皇便想給我許配一個天下最美麗的女人。那r 他誘沈侯玩猜字游戲,猜了五次,沈侯都猜中了。」
阿呆怒道︰「弱智嗎?猜中的反而吃虧,沈重陽真腦殘!」
三皇子道︰「當r 沈侯醉酒,神智確實不大清楚。謎面無關緊要,謎底是五個字︰小南女王嫁。沈侯在方巾紙上寫的明白。父皇調換了一下順序,就變成了‘小女嫁南王’,于是欣然應允。這就是婚約的由來。」
「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今r 我來侯府,要辦三件事。第一,索兵符。第二,退婚。自今r 起,婚約作廢,我和沈萱再無一絲瓜葛。」
阿呆面無表情,絲毫沒有想象中的興奮,他一字一頓的反問三皇子︰「為什麼?你不是很有執念麼?為什麼輕易放棄?」
三皇子認真的盯著阿呆,意味深長的道︰「因為我暫時不想與你為敵,你很厲害。」
阿呆道︰「晚了。我們已經是敵人。」
三皇子淡笑,問︰「為什麼?」
阿呆道︰「因為你先說出了‘退婚’二字。憑什麼你先說出?你有什麼資格先說?我可不想r 後帶媳婦出門時被人指指點點,我要听到的是‘他贏了三皇子’,而不是‘她被三皇子甩過’。」
阿呆的思維方式有些扭曲,有些幼稚,也不知道他這套蠻不講理的價值觀是從哪里學來的,所以讓大家很不理解。連月照僧這等理論上應該和爭風吃醋沒有關系的高僧都覺得不可理喻,忍不住問阿呆︰「僅僅因為這個?」
阿呆白了月照僧一眼,不屑道︰「難道因為他比我生的俊?」
老僧突然明悟,憐憫地望著阿呆,宣了一聲佛號︰「佛言不虛,如是我聞︰愛.y 使人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