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擔心家里的那些鄰居會來找我,因為他們巴不得拋開我這個大包袱呢,我也不擔心那些鄰居們去公安局(派出所)報案,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會去報案,因為一旦報案後,公安局的人找不到我,或者找到我之後,我已經成為了一個死人,他們豈不是給自己召來了更大的麻煩。我雖然年紀小,但是多年來被幾家鄰居踢來踢去的經歷多少還是讓我比同齡人更成熟一些的。
若說在乞討日子里面唯一的樂趣,可能就是從那些垃圾堆里面撿到的被人丟棄的書籍了。我上到了六年級,認識的字以及對文字的理解已經足夠我去理解那些書的內容了,我撿到過一些教科書,撿到過一些文學小說,甚至撿到過一套基本完整的「三國演義」連環畫,當然,我撿到最多的,還是一些報紙,從那些報紙上,我可以了解到許多我所生活的這個時代的事情,以及許多奇奇怪怪的、大千世界的事情,盡管這些離我很遠,但它們卻帶給我許多樂趣——精神上的樂趣。
冬天如期而至,我忍著寒冷在縣城東頭的小河里洗了一個澡,那是我半年來第一次洗澡,我換上了干淨的衣服,然後回到了剛剛搬遷的新「家」。
新家的位置在縣城東頭,兩座高高的電廠蒸氣塔之間,因為緊挨著兩座高塔,里面的溫度使得這里比外面要暖和許多,我搭了一個簡易的棚子,用撕開的水泥編織袋護住了四周,有「頂」有「牆」,這就是我的新家。
不到十三歲的年紀,我雖然還不太懂得如何去討生計,但是至少我懂得了如何最大限度的保護自己,這大半年的時間里,我經常去討飯的那幾家商戶、家戶已經認識了我,我偶爾還會與他們說上幾句話,他們雖然驚訝,但並沒有過多的表示,畢竟在那個年代,他們並不富裕,能夠給口飯吃,我已經很是感激他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將這縣城街道上的錢都撿完了,一個多月來我再也沒有撿到過一分錢,我的所有「積蓄」都已經換成了身上的這套「冬裝」,接下來的日子,我完全要依靠乞討為生了。
我如饑似渴的閱讀著我撿到的那些書,「三國演義」那套連環畫,我都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了,每一次看,都會產生許多的幻像,我想像著自己能夠生在那個年代,在那個戰爭紛亂、人丁稀少的年代,以我的年紀,大概可以報名參軍了,可是在這個年代,我什麼都不是,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是我心里明白,我只是一個靠乞討為生的小叫花子。
或許是因為年齡長大了一點兒的緣故,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嘗試著去找份活兒來做,找份我力所能及的活兒,去飯店洗碗,去修理廠打下手,去破爛站當垃圾整理工,這些活兒,都是我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可以做的了。
于是第二天我便興奮的去嘗試了,可是結果卻很讓我失望,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肯要我,他們不是不缺人,就是對我不屑一顧,他們都不願雇養我這麼一個叫花子童工,雖然我的要求很簡單,僅僅是想討飯口飯吃,正正當當的討口飯吃,可是我所不知道的是,這個世界上需要吃飯的人還有很多很多,我所去的哪幾個地方,還有更多的人想去,與那些人相比,我絲毫沒有競爭力可言,所以即便是洗碗工和垃圾工,也永遠都不會缺人。
那一年,在我小小的心靈中,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和無情。
那一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的任何一個冬天都要寒冷,我曾親眼在街上看到一個我認識的瘋子乞丐凍死在了路邊,他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周圍的路人匆匆而過,沒有人看他一眼,仿佛他從來都沒有在這個縣城存在過一般。
瘋子的死給了我很大的震撼,整整一天,我的腦子里總是浮現出瘋子那蒼白無比的面容,我總覺得自己將來恐怕也會和那個瘋子一樣,就那麼慘死在路邊,躺在冷冰冰的路面,沒有任何人向我看上那怕一眼。
那一天我沒有出去要飯,蜷縮在自己的「家」里,胡思亂想著,饑餓的感覺早已被死亡的恐懼所代替,想回家的念頭再一次襲上了我那被苦難殘酷的生活折磨的支離破碎的心。
經過了一夜的思想斗爭,我最終還是決定要堅持下去,我以自己嘲笑自己的方式來鼓勵自己要挺下去,我告訴自己︰「夜路沙,你真的願意再回去做一個寄生兒嗎?」
日子一天天冷下來,冬天的日子過的異常的緩慢,每一個夜晚對我來說都如同一次煉獄的過程,我不是在過日子,而是在熬日子,刺骨的寒風使得我對這個該死的世界充滿了痛恨,我是那麼的痛恨黑夜,又是那麼的渴望白天。
冰冷的冬天已經讓我忘記了時間的概念,我減少了出去要飯的次數,我每天都感覺混混愕愕的,那是因為饑餓而產生的營養不良反應,但是我並沒有生病,從小到大的艱苦生活使得我的身體遠比同齡小孩兒要強壯的多,小時候的超負合勞動也使得我的意志要比平常小孩兒堅忍許多,普通的感冒發燒,我經常是挺一挺就過去了,當然,除了那次使我父母失去生命的生病。這樣的日子也不知持續多久,直到有一日我看到縣城大街突然熱鬧了起來,許多人開始購買炮仗和年貨,我才知道,春節就要到了。
我對過年的感覺很淡薄,從我記事起的每一個春節,我好像都沒有什麼感覺,與父母在一起度過的春節,我因為太小,實在是回想不起來了,但是與那些鄰居們度過的春節,我是記憶猶新的。
我沒有穿過新衣服,他們總是讓我自己把舊衣服洗干淨當新衣服穿,而我的那些有限的舊衣服,也是那些比我大的孩子們不要的。至于壓歲錢,那對我來說更是一種奢望,就連小孩子最感興趣的鞭炮,我也只是得到那麼可憐的一點點,往往是成串的鞭炮燃放過後,我再去撿出來一些啞火的,積攢到自己的口袋中。
這倒不是我那些鄰居對我如何的苛刻,而是以當時農村的條件,即便是那些鄰居們的親生子女,一年下來,恐怕也只有到了過年的時候才能盼來一套新衣服,也只有到了過年的時候,他們嘴邊的油膩才會多一些,在這種大的困難條件下,我這個「外人」,享受那樣的待遇,也是理所當然的了。相對而言,我反而更加討厭過年,因為每逢過年,我所付出的體力要比平時多出幾倍,掃院、貼聯、掛燈、挑水、劈柴、和泥煤、熬菜、蒸饅頭、洗碗……苦不堪言。
可那畢竟是過年,雖然辛苦勞累,雖然沒有新衣服,沒有多少鞭炮放,但那畢竟是過年,每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鞭炮聲聲,燈籠閃閃,吃餃子,喝糖水,與那些孩子們穿梭在村子里的大街小巷,那種快樂的感覺,即便短暫,但卻是實實在在的。
而如今我卻流浪在外,滿身邋遢,,三餐難繼,與鼠蟲為鄰,與寒風為伴,蜷著身子熬黑夜,扳著指頭盼明天。
除夕夜的那個晚上,下起了大雪,天氣格外的冷,鞭炮聲此起彼伏,連綿不斷,幻想出來的餃子和豬肉的味道不斷的沖擊著我的腸胃,我再也忍受不住,沖出了自己的家,跑到了大街上,瘋狂的哭喊起來,我想用這種發泄來抵抗這種過年的氣氛,這種團圓歡樂的氣氛比饑餓和寒冷更加讓我難以忍受。
就在這個時候,我遇到了那個人,遇到了那個改變了我一生的男人。
確切的說,這個人應該是一個老男人,或者稱其為老乞丐也不為過,因為他的外表看上去比我還邋遢,我是在街上狂奔的時候被他絆倒的,起初我以為他是縣城里面的瘋子乞丐當中的一個,他一動不動的爬在雪地上,我以為他死了。
因為緊張,我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想跑開,可那個時候我卻听到他輕輕的申吟了一聲,就是這一聲申吟,使我停了下來,也使我從此走上了一條我無法想像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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