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的湊近他跟前,用手推了推他的身體,感覺到他還有體溫,這麼冷的天氣,他卻穿的很單薄,似乎只是穿著一件襯衣,在我的推動之下,他又輕輕的申吟了一聲,我終于可以確定,這個老乞丐還活著。
我扳過他的身體,想要看清楚他究竟是誰,髒亂的衣服,皺巴巴的褲子,枯黃的膚色,蒼老的皺紋,瘦削的臉龐,亂草一樣的銀白色胡須,這是一張陌生的面孔,他看上去像是六七十歲的年紀,可給我的感覺卻像是超過了一百歲似的。
或許是因為先前那個瘋子乞丐的死給了我太多的觸動,當我看著這個奄奄一息的老乞丐的時候,我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救醒他。
我想把他背到醫院去,可是他太重了,我根本背不動他,于是我便拖著他走,想就這樣把他拖到醫院,我想救他,但是我知道我沒有那個能力,我只有把他送到醫院才行。
可就在那個時候,他好像清醒了一些,我听到他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水,水。」
這一點倒是我可以做到的,我那個破爛不堪的「家」里面便儲放著不少自來水,足夠他喝了,我將他拖到了我的「家里」,將他半靠在「牆壁」上,喂他喝了一些水。
也許是因為我這里的氣溫要比外面暖和一些的緣故(我這里緊挨著兩個電廠的蒸氣塔),他的臉色透出了一些紅暈,氣息也不再那麼微弱,身體也不再那麼僵硬。
看他的樣子,他只是受了凍,在蒸氣塔的溫暖下,他竟然漸漸的緩過來了。
看到他的反應,我緊張的心情也稍微松了一些,我想也許我並不需要把他送到醫院里去了,我長長的出了口氣,自從知道我的父母是在醫院門口發生車禍之後,我便對醫院充滿了抵觸,我害怕到那個地方,以前出去要飯的時候,縣城醫院周圍哪一片兒是我這半年來唯一沒有去過的地方。
那老乞丐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軟軟的靠在那里,我就坐在他旁邊,靜靜的看著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很奇怪,很奇怪,奇怪的就像是與親人在一起的感覺,盡管我從來都不知道與親人在一起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那個老乞丐還是沒有醒過來,但是看上去他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不再是那種嚇人的枯黃色,我起身的時候不小心踫到了他,他的身體動了動,終于慢慢地睜開了眼楮。
當我的眼神與他的眼神相遇的時候,我的心里突然又有了一種很緊張、很害怕的感覺,我下意識的避開他的眼神,不敢向他看上一眼,當他醒來看著我的時候,他昨晚給我的那種奇怪的感覺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就像這個冬天一樣。
他沒有與我說話,我也不敢跟他說話,只是偶爾看他一眼,他的眼神已經不像最開始那麼冰冷了,他眯著眼楮,直視前方,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他的反應使我的膽子漸漸大了一些,我拿起用罐頭瓶子盛著的水,遞向了他,小聲的說道︰「你還要不要喝點水呢?」
這老乞丐沒什麼反應,仍是直直的盯著前方,仿佛沒有听到我的話。
我又喊了他兩聲,見他還是沒什麼反應,便悻悻的放下了水,我猜測這個老乞丐估計是凍壞了,到現在還迷迷糊糊的呢。
這個時候我的肚子響了兩聲,這些天一直沒有吃飽過,經過了昨夜那番折騰,現在越發覺得餓了起來,我決定出去要些吃的回來。
我也不理會那老乞丐,估模著我出去之後,他可能也就會走了,我拿起一個缺口大瓷碗,這是我這些日子以來的要飯工具,打算出去,可我剛剛撩開「門簾」要出去的時候,我听到那老乞丐在我身後喊了一聲︰「你等一下。」
他說的是普通話,吐字很清晰,我在縣城電廠宿舍禮堂外也曾看過電視,知道他說的是普通話,看來他不是本地人。
我扭過頭,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但這次他的眼神已經不再讓我感覺到冰冷,他此時的眼神,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病怏怏的老人。
「你是不是要出去?」他問我。
「是的,我餓了,我要出去要點吃的回來。」
「你過來,到我這里來。」他的頭歪了歪,示意我到他旁邊去。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話給我一種無法拒絕的感覺,我走了過去。
他欠了欠身子,從褲兜里逃出一張東西來,遞到了我的面前。
「拿著,出去給我買兩瓶白酒回來,隨便哪種酒都行,剩下的錢就是你的了,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吧。」
我瞪大了眼楮,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張百元大鈔,這東西我曾經見到過,但從來都沒有模過,我以前也曾撿到過大面值的錢,但最大的面值也就是十元,如今這張百元大鈔實實在在的擺在我面前,我真的有些不敢伸手去拿。
「拿著,只要把酒給我買回來,剩下的錢就是你的了,你想吃什麼,就買什麼吧。」他把錢遞到了我的手上,便又閉起了眼楮,不再與我說話。
我的頭腦有些發蒙,那可是一百元啊,在那個時代,一百元意味著什麼,以我小小的年紀,也知道那相當于一個普通農村家庭兩三個月的收入,而這個看上去比我還要邋遢的老乞丐,就這麼隨意的給了我一張百元大鈔,他真的是一個叫花子嗎?
手里握著這張百元大鈔出來,我卻感覺自己心里空蕩蕩的,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命很賤,連手里的這張錢都不如,我感覺到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屬于我的,我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小叫花子。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產生了這種想法,在那張百元大鈔的刺激下,我就是覺得很悲傷,很悲傷……
我找了一家熟識的、我經常去要飯吃的店鋪,小心翼翼的拿出那張百元大鈔,買了兩瓶白酒,老板看到我的錢,顯然會很驚訝,但並沒有多問我什麼,只是略帶調笑的說了一句︰「小子,發財了啊,撿到大錢了啊。」老板給了我兩瓶價格適中的酒,我看了看,是二鍋頭,帳我會算,老板沒坑我。
手里攥著買酒找回來的錢,想起了那老乞丐跟我說過的話,但是我並不打算花他的錢,與往常一樣,我走了幾個據點,要了些吃的,可能是因為過年的緣故,今天要來的食物除了饅頭之外,還有些青菜和肉菜,算得上是我這半年來要的最豐盛的一頓了。
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家臨街的商店,店主一家孩子在外面放炮,其中還有些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花炮,那些孩子們滿臉興奮的笑容,看著他們映照在煙花之下的笑臉,听著他們那盡情綻放的笑聲,我突然抑制不住的哭了,先前那種悲傷的感覺,越發清晰起來,我就那樣呆呆的看著那幾個放炮的孩子們,任淚水在臉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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