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位千金先是愣愣地看了湛然挺直如松的背影半晌,卻發現湛然身姿愜意,不見半絲尷尬之色。
眾千金緩緩收回視線,均是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理解眼前的狀況。
所有人中,唯有杜明雪的臉色最為難看。
在杜明雪的心中,湛然溫文爾雅,待人接物素來彬彬有禮,與冷峻的簡玨顯然是不同的。也正是湛然溫潤如玉的外表,讓杜明雪認定湛然對人總是有求必應。更何況此時當著如此多人的面,以湛然的風度翩翩定不會否定簡玨的提議。
可杜明雪萬萬沒有料到,湛然寧願與簡玨共譜一曲《比目》,也不給她這個機會。
思及此,杜明雪心頭涌上無限失望之色,到底是何緣故,讓湛然當面拒絕與自己合奏一曲?
湖面刮過一陣清風,只見眾千金外罩的紗衣輕輕擺動,一抹淡紫色印入杜明雪的眼中。
一時間,杜明雪心頭怒火中燒,雙目死死地瞪向對面站著的玉輕塵,垂在身側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柔美的容顏上蒙上一層殺意。
玉輕塵,又是這個玉輕塵!
讓慕世子親自前往大長公主府救人,讓湛然公然拒絕與自己合奏,這個玉輕塵自出現在眾人的眼前,便仿若是專門與她作對的。
如今想來,湛然想也不想否定簡玨的建議,想必定是因為面前的玉輕塵,定是擔心玉輕塵吃味這才全然不顧自己的感受。
可湛然可知,她早已芳心暗許,他對旁人的珍惜便是對她的無視。
一個連古琴也不會彈奏的女子,憑什麼得到湛然的注意和喜愛,憑什麼?
杜明雪心思重重,面色越發難看,渾身散發出冷意,玲瓏有致的身子更是因為心頭的氣惱而微微發顫。
而立于簡玨身後的玉輕塵又豈會不知杜明雪瞪向自己的拿到帶著明顯敵意的眸子?
淡掃杜明雪一眼,玉輕塵便轉開了視線,若非杜明雪一門心思想讓自己出丑,又豈會遭遇這般尷尬的事情?杜明雪直到此刻怕還是沒有弄明白當前的狀況,此時坐在亭內的三人才是主導整件事情發展之人,而她杜明雪在他們的眼中連路人甲也不如,他們又豈會估計她的感受?如此行為,不過是自取其辱而言。
只是,世上那般多的古曲,簡玨竟親點《比目》,這不得不讓人深思。水眸轉向身前那抹英挺的背影,玉輕塵腳下步子微動,打算與簡玨拉開距離,免得再次被他拉入紛爭中。
似是察覺到身後人身影的移動,簡玨收回看向湖面美景的雙目,平靜的目光先是一掃身後的玉輕塵,黑眸定楮在玉輕塵身上片刻,隨後才轉向湛然,冷聲拒絕,「堯郡王取笑本王了。本王自幼父母雙亡,並未有親眼見過生死相許的感情,又如何能奏出至死不渝的《比目》?更何況,古琴是明雪郡主帶來的,堯郡王怎能撇開明雪郡主而與本王合奏?」
一番話,似是在為杜明雪打抱不平,指責湛然辜負人家姑娘的一片情誼。
但落在玉輕塵的耳中,卻是簡玨借著此時暗諷杜明雪沒有自知之明,明知湛然對她無心,卻依舊飛蛾撲火,一門心思撲在湛然的身上。
奈何杜明雪一顆心盡數掛在湛然的身上,見簡玨拒絕與湛然合奏,又听簡玨的提議,杜明雪的雙目中漸漸染上希望,或許她真能與堯郡王在眾人面前合奏那經典古曲《比目》。
只是杜明雪的開心尚未維持片刻,簡玨的聲音再次響起,「且慕世子與堯郡王的兄弟情深也令本王欽羨。若堯郡王真不願與明雪郡主合奏,本王認為最合適的人選便是慕世子,兄弟同心定能奏出動听的《比目》。玉小姐,您說是吧?」
似是不滿意玉輕塵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簡玨最後一句話還是將玉輕塵拉入了他的陣營,不給玉輕塵絲毫退縮的機會。
玉輕塵秀眉微皺,半斂的水眸瞪向身前的背影,不得已只能將後退的右腳收回,但心底始終夾帶著一絲惱怒,右腳站定前卻無聲地踢向簡玨身下坐著的石凳。
而他那句‘不願與明雪郡主合奏’,更是將杜明雪推入深淵,比之先前的尷尬,更讓杜明雪顏面全無。這種事情被人點破,杜明雪即便臉皮再厚,此時亦是低下了頭,一張俏臉早已漲紅,垂下的眼眸中則蓄滿淚水與滿腔恨意。
八角亭內再次陷入一片寂靜中,眾千金看向杜明雪的目光中雖帶著一絲可憐,但更多的是輕藐。身為大家閨秀,杜明雪顯然是不知輕重的,到底算不得高門大戶的侯門千金,即便有大長公主撐腰,依舊改不了她骨子里淺薄的目光與見識。
而說完這番話的簡玨卻面色坦然、神色自若,即便身下石凳傳來震動,卻依舊沒有讓他面露異色,始終沉穩地端坐石桌旁,動作優雅地品著面前的清茶。
而被簡玨再次出難題的湛然卻緩緩一笑,神色間不見半絲尷尬難堪,謙謙君子的模樣再次深入人心,只听得他聲音溫潤好听,目光直盯著玉輕塵淡漠的容顏,不慌不亂地為杜明雪解圍,「寧郡王誤會了。本王並非不願與明雪郡主合奏。而是明雪郡主琴技精湛,本王怕是會拖累郡主。」
湛然此話一出,杜明雪猛地抬起頭來,表情怔怔地望著身前的湛然,臉色比之方才卻好了許多。
玉輕塵看之,心底不禁感嘆感情竟讓人如此盲目,僅僅只是一句稍作維護的話語便已讓杜明雪感動成這般,卻也不得不佩服湛然的厲害,三言兩語便輕易打消了杜明雪心頭漸起的怒意。看來,除去簡玨,湛然亦是一名善于拿捏人心的高手。
「子慕曾听母妃提起,已逝簡王妃當年可是京中最富盛名的才女,想必寧郡王定不遑多讓。」這時,沉默良久的湛子慕突然開口,只見他臉上帶笑,口氣灑月兌,與湛然的溫潤形成兩種不同的風景,立即將眾千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簡玨將手中的茶盞擱于石桌上,黑眸如漩渦般藏著無人可知的心思,卻又被一層平靜所覆蓋,冷靜的讓人心生懼意,只見他緩緩抬眸看向與自己分庭而坐的湛氏兄弟,淡定從容地開口,「堯郡王如此賢名都謙虛地不願為眾位吹一曲,難不成還讓本王這個只會騎馬打仗之人獻丑?」
語畢,簡玨起身將玉輕塵縴細的身姿盡數藏于身後,遂直視微皺眉的湛然,卻對身後的玉輕塵開口,「玉小姐方才不是說帶本王游覽相府花園嗎?請吧。」
眼前印入一片黑色,玉輕塵同樣皺眉,卻更不願待在這八角亭中,便順著簡玨開口,「郡王請。」
似是滿意玉輕塵的回答,簡玨輕抿的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與玉輕塵共同轉身踏出氣壓極低的八角亭。
眾人望著並肩離開的兩人,有感覺八角亭內氣氛極為尷尬,均不敢出聲,卻又在心中揣測著這幾人的關系。
兩人一路沉默地離開湖面緩緩散步于湖邊青草地,簡玨忽而收回賞景的眸子,側臉低下望著身側的玉輕塵,低沉問道︰「玉輕塵,你右腳不疼嗎?」
聞言,玉輕塵面色微微一怔,不由得抬頭迎向簡玨的黑眸,眼底有些不可置信此人背對著自己竟也能知曉她是用那只腳踢石凳的,更何況,當時他應當是將所有注意力盡數放在對于湛然身上了。
而落入玉輕塵眼中的卻是一張帶笑的俊顏,那永無波瀾的黑眸中,此時卻盛滿開心的淺笑,瞬間融化了眼底的冰霜,仿若解凍的冰川,蕩漾著瀲灩的光澤,這一瞬間的驚艷瞬間沖進玉輕塵的眼中,深深地印入了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將玉輕塵詫異的神色收入眼底,簡玨仿佛心情大好,忙不迭地出聲問道︰「是不是覺得本王很厲害?」
讀出簡玨眼底的愉悅是因為自己的表情,玉輕塵不著痕跡地收起眼中臉上的驚訝,轉開與簡玨對視的雙眸,淡聲開口,「郡王確實厲害。今日被您這麼一頓奚落,明雪郡主怕是有好長一段時日不敢出門了。」
簡玨依舊注視著玉輕塵如玉般無暇的側面,嘴角揚起一抹完美的弧度,心情極好地回道︰「難道你希望本王針對你?不過,有堯郡王在,想必也委屈不了你。」
「寧郡王,你……」玉輕塵惱怒,腳下步子微停,再次抬眸看向簡玨,只這一次眼底所含的卻是實實在在的怒意。
「本王真的,很討厭《比目》這首曲子。」簡玨隨著玉輕塵的停步而停下,卻出人意料地說出他的想法,只見他濃眉微皺,總是冰冷的黑眸卻泛起一抹極其明顯的厭惡之色。
玉輕塵語塞,不明白簡玨為何突然轉化話題,為何又將話題扯到那首古曲上。
簡玨眼簾微抬,黑眸中雖還含著厭惡之色卻又隱隱泛著一抹別樣的精光,這道如星辰般璀璨的目光直射入玉輕塵來不及收回的眼瞳中,只听到他的聲音如魔音般在玉輕塵耳邊響起,「玉輕塵,你不討厭嗎?」
捕捉到簡玨眼底那抹極其認真的神色,玉輕塵一時間竟忘了收回與之對視的視線,但心底腦中卻極其清楚簡玨的厲害之處,他趁著此時只有兩人提到《比目》,怕目的不僅僅是問出自己的喜好吧。
「只是一首古曲,何來喜惡之感?郡王想多了。」想收回視線,卻發現自己豈止雙目被控制,就連身形已被簡玨高大的身影籠罩在其中,對于這樣明顯的強弱差距,玉輕塵輕擰眉頭,心底十分不喜。
黑眸中一閃而過一抹別樣的情緒,簡玨臉上的淺笑淡了幾分,直盯著玉輕塵強裝冷靜的水眸,半晌才緩緩開口,「哦……本王見你方才百般推月兌,還以為你與本王一樣,均是討厭那首曲子。原來你並不討厭啊,不討厭啊。」
玉輕塵氣結,眼底冷靜漸漸碎裂,聲音微揚道︰「臣女只是琴技拙劣,推月兌彈奏這首曲子的,明明是郡王吧。」
見玉輕塵音量微變,始終平靜的眼底掀起一股薄怒,那張始終玉白的小臉此時則染上了淺淺如桃花瓣似得粉紅,簡玨臉上笑意逐漸加深,卻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本王啊。」
玉輕塵收回視線,拒絕再與簡玨對視,半斂著眼眸猛踩著腳下的青草,月復誹道︰本來就是你。
「本王只是不願與湛然合奏。其中緣由,玉小姐想必知曉。」簡玨亦沒有強制玉輕塵與他對視,只見玉輕塵盯著腳下的青草,簡玨便望著她一頭黑亮如綢緞的青絲。
簡玨自上往下看去,只見玉輕塵原本柔美的側面此時卻隱隱有些緊繃,濃密的睫毛如蝶翼般撲閃撲閃,小小的菱唇似是不滿自己方才的話而微微抿著,優美細長的脖頸稍稍彎曲,稍顯露出那精細小巧的鎖骨,肌膚細膩白皙不見半點瑕疵如一顆晶瑩剔透的露珠。
簡玨眸光微動,竟有些移不開自己的雙目。
「這草坪何時得罪你了?」青草味漸漸加重,簡玨自是注意到玉輕塵的小動作,不禁開口詢問。
听到簡玨的問話,玉輕塵眉間褶皺加重,心頭不禁暗道,得罪我的是你。
雖不願回答簡玨這個問題,卻還是沉默的停止了腳上的小動作,不再折磨腳下的草坪。
「別在心里罵本王。」頭頂傳來簡玨看穿的聲音。
玉輕塵微跺足,轉身繼續往前走去,將簡玨甩在身後。
見玉輕塵走開,簡玨收起眼底所有神色,轉頭遠望了眼依舊端坐在八角亭內的湛然,這才重新將視線收了過來追向玉輕塵的背影,勾唇一笑,繼續邁開腳步踩著玉輕塵的腳步往前走去,緊跟在玉輕塵身後。
此時,八角亭內傳來悠揚的古琴聲,悠悠琴聲帶著纏綿之音,一听便是獨奏的《比目》。
聞聲,玉輕塵腳下步子微微放緩,側身看著平靜中帶著微波的湖面,腦中則浮出《比目》詞曲,眉頭輕蹙、神色略微出神。
簡玨走到玉輕塵身側,見玉輕塵所有所思的表情,不禁低喃了句,「看來你也不喜此曲。」
‘噹。’簡玨的話剛說完,八角亭內便傳來琴弦繃斷的聲音。
「小心。」一道急切中帶著溫潤的聲音幾乎與此同時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