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尹兒口中的仙子姊姊一身雪白,白色面紗教人無法窺探相貌,可是那對眸子深邃幽靜,不難猜想她必是個絕世佳人,可是,為何不願以面示人?
她認為人人都有難言之隱,如她,琴棋書畫不太通,游記、傳記之類的雜書倒是看遍了。就她這樣的閨閣千金而言,這種事當然不宜說出去。所以,人家不說,又何必追根究底?娘說她是個缺心眼的人,她倒認為這是玲瓏心。
仙子姊姊抬眼瞧她,舉起用枝子串起來燒烤的烤雞,示意她過去飽餐一頓。
「仙子姊姊來得可真是時候。」顧尹兒開心的跑過去坐下,立即得到一只香女敕多汁的雞腿,大口一咬,饑腸轆轆的身心瞬間暖了。
仙子姊姊用樹枝在地上寫下—— 困。
「是啊,我又被困住了,不管怎麼走,就是走不出去。」這不禁教她想起初次見到仙子姊姊時正如今日……不,應該說,每次見到仙子姊姊都是此情此景,這麼想來,她們之間的緣分還真是奇妙。
仙子姊姊笑了。
不過是一會兒工夫,顧尹兒就將手上的雞腿都吃下肚,仙子姊姊接著又拔了一只雞腿給她,她連忙搖頭道︰「仙子姊姊也吃吧。」
地上很快出現三個字—— 我不餓。
不餓,怎麼會在這兒烤雞呢?拋開腦海的疑惑,她接下雞腿,這回倒是變得斯文了。連續吃了兩只雞腿,她終于滿足了。「我吃飽了。」
仙子姊姊體貼的遞上手絹。
顧尹兒將嘴巴和雙手擦拭干淨,笑盈盈的感謝,「仙子姊姊真是我的福星,每次我落難,仙子姊姊都會適時的出面解圍,仙子姊姊是不是能未卜先知?」
這會地上的字變成了—— 听說神醫回京。
這是說她們的相遇純粹是巧合嗎?是啊,不是巧合,難道是有意嗎?她又不值得人家圖謀。「仙子姊姊找義父有什麼事?」
地上的字換成了—— 藥。
「原來仙子姊姊是來給義父送銀子啊。」
仙子姊姊似不解的揚起眉。
「世人都道義父要不要救人,端看此人與他是否有緣,其實不然,最重要的還是看銀子,沒銀子,就看緣分。義父也是人,沒銀子,如何過日子?」
仙子姊姊再一次笑了,地上接著出現兩個字—— 挨罵。
「若是教義父听見了,肯定為我招來一頓責罵,是嗎?」知道仙子姊姊擔心自己,她笑眯了眼。「我只是在背後議論,不敢當著義父面前說嘴,仙子姊姊無須為我擔心。」
地上接著出現了—— 是嗎?
頓了一下,顧尹兒不好意思的一笑。「是啦,我一沖動就會失言,不過,听義父訓示個幾句也不打緊。」
地上的字換成了—— 跟我來。仙子姊姊隨之站起身。
顧尹兒連忙起身跟上去,當然,順手帶走剩下的烤雞。
左轉右拐,顧尹兒走得暈頭轉向,終于走出梅樹林,卻是回到想逃離的院落。
「仙子姊姊,我……」此時院落的門打開來,她趕緊轉身尋求庇護,可是仙子姊姊不見了。咦?不是來找義父取藥,怎麼不見了呢?
「我還以為你要夜宿梅樹林,怎麼回來了?」神醫玄遙一頭白發,可是並不像個虛幻不實的仙人,生得風采俊秀,很難相信他已過了耳順之年。
顧尹兒真想拿塊石頭砸自個兒的頭,竟然錯過逃跑的好機會。
「你走得出梅樹林又如何?難不成你真敢抗旨逃婚?」他還會不清楚這個丫頭嗎?她只敢鬧得大伙雞犬不寧,不至于真有膽子干出轟轟烈烈的大事。顧大人將她送至此地,實是無心應付她的花招,只好在出閣之前,借梅樹林約束她。
一盆冷水澆下來,她滿腔的熱情瞬間都熄滅了,可是,真的很不甘心!
「你去哪兒弄來烤雞?」玄遙搶過她手上的烤雞,咬了一口。香啊!
「義父救救我,我不要嫁給那個不男不女的誠王爺。」
這個丫頭明明機靈聰明,怎麼面對此事如此愚拙?「聖旨已下,皇上都不能收回成命了,我有什麼法子救你?」
「義父可以配出那種讓我病重不能出嫁的藥。」她興奮的提議。
他都忘了,這個丫頭機敏過人,可心思總是用在錯誤之處。「我一生的清譽可不想毀在你手上。」
「我不會說出去。」
「你不說,我不說,你就以為沒人瞧得出來嗎?」
「我相信義父的醫術天下無人能及。」
「正因為我的醫術天下無人能及,我就不可能讓你病重到無法出嫁。」他涼涼的回嗆一句。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呢?顧尹兒絕望的垮下雙肩。
「是誰說誠王爺不男不女?」玄遙突然問了句。
「這是皇城人人皆知的事。」
「凡事眼見為憑,莫要人雲亦雲,你不懂嗎?」
莫要人雲亦雲……她不由得想起那天自己被誠王爺利用,借此逮住藏有謀逆之心的禮王爺,當時見到的誠王爺,確實與她印象中的誠王爺有所出入。不過,匆匆的一面之緣,能夠看出什麼?她寧可相信皇城百姓所言。一人所言很可能有失公允,眾人皆如是說,難道還能冤枉他嗎?
「義父就幫幫我,我還不想嫁人。」
「皇上賜婚,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恩賜,以後在夫家,也沒人敢欺負你。」
沒有皇上賜婚,她也不會由著別人欺負啊!顧尹兒不悅的撇嘴。
「夜深了,明日一早還要隨我去後山采藥草,進來吧。」玄遙舉起手上的烤雞繼續大快朵頤,同時轉身走回院落。
她可沒有「以天為錦被地為床榻」的豪情,還是尾隨義父進了院落。
丹鳳王朝立國至今第四代了,四代君王皆勤于政事,尤其當今皇上端天穆更是一心一意想成為英名流芳的明君,即便休沐之日,還是兢兢業業的待在文華殿處置各式奏章。
不過,皇上終究年輕,又不貪戀後宮環肥燕瘦的美人,「微服私訪」就成了這位帝王的最愛。美其名,借此了解民情、傾听民聲,事實上是想任性一下,走出皇宮那座沉悶的大牢籠。
見到皇上微服造訪,端正曜不但不驚訝,還當作沒瞧見,繼續端坐臥榻上下棋。雖說面見九五之尊,臣下沒有高呼萬歲,也該恭敬起身行禮,可是不請自來,就是不速之客,而他最不歡迎的就是「不速之客」。
對于他的失禮,端天穆試著放下帝王的驕傲,一笑置之。其實,老三從小我行我素慣了,規矩不曾學通,今日若是禮數周到,反教人擔心其中有詐。
端天穆走到臥榻另一邊坐下,狀似專注的觀看棋盤。「三弟總是有這般雅興,喜歡一個人下棋。」
「德和下了一手臭棋,臣弟不敢領教,只好跟自個兒下棋。」雖然不願意將悠閑的時光虛擲在不速之客身上,可端正曜還是招來大丫頭沏茶待客。
端天穆端起茶碗,掀開碗蓋,先聞茶香,再放到唇邊抿了抿,才放下茶碗。「朕陪三弟下一盤如何?」
「皇上百忙之中抽空微服私訪,應該不是為了陪臣弟下棋。」有事快說,有屁快放,何必將人家的心吊在半空中?他這個人可是很記恨,忍不住會反咬一口哦。端正曜縱使有滿月復牢騷,但臉上始終掛著淡然柔和的笑意。
朕來這兒不是為了陪臣弟下棋,只是想跟臣弟說說話。端天穆終究沒有說出如此隨興的話,說出口,這個小子也不會相信。他們之間早就不是兄弟,而是君臣。
「三弟是不是埋怨朕給你賜婚?」
「皇上如此關切臣弟的婚姻大事,臣弟怎麼會埋怨?」他都要成親了,才來關心他是否心里有怨,這未免太矯情了,難道他說有怨,皇上就會收回聖旨嗎?
「朕一路走來,深感這偌大的誠王府實在太過冷清。成親之後,朕給你半月的婚假,好好陪王妃談情說愛,生個女圭女圭,再回到朝堂上。」
半月……皇上應該不樂意他太早回到朝堂,怎麼不給一個月?給他半月,他如何收服刁蠻王妃的心?顯然皇上不願意見到他們夫妻鶼鰈情深……這是不是會觸痛皇上的心?內心百轉千回,但表面上仍微笑以對。「謝皇上如此體貼臣弟。」
「以後再也不是一個人了,三弟要好好保重身子。」
「雖然臣弟的身子不若常人健壯,可是上馬射箭還難不倒臣弟,皇上無須再為臣弟掛心了。倒是皇上應該選秀了,充實後宮,皇上需要子嗣啊!」皇上對他如此關切,當弟弟的怎能不「禮尚往來」?
怎麼會提起選秀?端天穆眼角掠過一絲冷冽。登基至今兩年多了,也有大臣提起選秀一事,可是為免人家說皇上貪戀美色,這事他堂而皇之的壓下來了。是啊,後宮應該充實,朕也需要子嗣,只是……
「皇上不貪戀美色,是百姓之福,不過,除了皇後為皇上誕下一位公主,後宮至今未有任何喜訊傳來,這不利于穩定皇權。」
現今後宮的一後兩妃兩美人都是皇上還是太子之時,當今太後為他迎娶的,每個背後代表的都是一方勢力,是要鞏固太子的東宮之位,也就是說,她們當中沒有一位是皇上喜歡的女人。
早年立妃全把持在別人手上,終于戰戰兢兢坐上龍椅了,怎能不在後宮添上自個兒喜歡的顏色?除非好男色,皇上不可能沒有心儀的女子。
他一年前听德和說過,皇上看上右相大人的千金—— 皇城第一才女,渾身散發一股恬靜淡雅的書卷之氣。當真如此,皇上為何不將此女納進後宮?難道在後宮添上一位佳人,以明君自許的皇上就會落個之名嗎?
依他之見,皇上不是畏懼之名,而是無法將心儀的女子納入後宮……
「這是朕的事,三弟不用費心。」
「這不是皇上的事,這是丹鳳王朝的事。」
是啊,關于帝王的事,不只是家事,還是國事、天下事。端天穆半垂著眼眸,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個小子是想借此試探什麼……難道他察覺到了嗎?
斂住心里波濤洶涌的思緒,端天穆淡定一笑,目光狀似不經意的掠過房門口。「朕是應該選秀了……不願意朕陪你下棋,你陪朕下棋好了。」他將視線移至棋盤,好像真的很想下棋。
唇角微挑,端正曜笑道︰「臣弟不如請德和過來,德和近日迷上蹴鞠,臣弟看德和踢鞠球很有意思,皇上要不要瞧瞧?」
端天穆微蹙劍眉。「德和再過不久就要成親,不好好待在屋里繡嫁妝,怎麼會迷上蹴鞠?」
雖然貴為千金之軀,府里也有針線房,可是要出嫁的姑娘,無論身分何其尊貴,多少要親自繡嫁妝,像是用來打賞的荷包。
皇上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德和當了近十五年的誠王爺,哪懂得針線女紅?端正曜月復誹了幾句,掛在臉上的笑容仍沒有一絲波動。「皇上還不清楚德和嗎?德和哪能安安分分待在屋里?『德和公主』越來越健康,適時玩樂,對德和也是好事。」不讓德和玩蹴鞠,難道放任她頂著誠王爺的皮囊到處亂瘋嗎?
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端天穆,在外人印象中,過去德和一直臥病在床,若不適時讓她在眾人面前亮相,嫁到祈府,看到她活蹦亂跳,總是教人奇怪。「三弟就讓德和過來玩蹴鞠吧。」
端正曜招來大丫頭跑一趟澄湖軒,請公主為皇上表演一段蹴鞠,這才終于走下臥榻行禮。「請皇上移駕百花池的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