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公雖然是宮中太監,但其實身份非常特殊。
說起來這位公公與太後極有淵源。
當年,他被送進宮的時候只十幾歲,人很笨,經常被打罵。那日他不知又摔碎了什麼東西,被大太監吊起來打。正好太後,也就是當年的李妃經過,覺得他可憐,就救下了他,從此帶在身邊。
李妃年輕那會兒性格溫柔,對身邊下人十分寬厚,柳公公年紀小,她也就特別愛護些。
這柳公公打從出生之後就被人當豬狗那麼對待,生憑第一次有人對他好,因此他對李妃簡直是死心塌地,掏心掏肺地護著。後來狸貓換太子案發,李妃落難流落民間,柳公公為了救她,被人打成重傷扔到了亂葬崗。他也命硬,從尸體堆里爬出來之後,遇到高人,學了一身的武藝,一心就要為李妃報仇雪恨。
這人性格孤僻陰狠,但是對太後忠心不二。當年李妃回宮的經歷頗為坎坷,對她幫助最大的,除了包大人和八王爺,就是龐太師了。
太師為人圓滑,眼光極準,他在暗中為李妃出了不少力,與柳公公很合得來。
太監本無子嗣,因此柳公公將龐妃和龐煜視若己出,特別對龐妃,加之太後中意,他又特別中意這姑娘略帶點嬌蠻的性子,所以這次他忙前忙後,可出了不少力。
展昭知道這老頭功夫好得很,而且練的還都是邪功,雖然性格陰毒,又幫親不幫理,不過對龐家肯定上心,因此他手頭的線索應該很多。
老頭剛到跟前,展昭對他拱了拱手,道,「公公,有一件事我要先問明白。」
柳公公倒是也不覺得意外,反問展昭,「展大人是否想問,方俊的死和小侯爺究竟有沒有關系?」
展昭微笑點頭——果然宮里上點年歲的太監都是妖魔級別的人精。
柳公公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半點關系都沒有!」
展昭微微皺眉。
「我並非偏袒小侯爺。」柳公公十分認真地道,「首先,方俊的功夫十分好,內力高強,想要一拳打死他必須是絕頂高手!然而侯爺一點內力都沒有,且嬌生慣養平日又缺乏鍛煉,他一拳頭連條狗都打不死!」
展昭點了點頭。
「其次,這事件有些地方頗為蹊蹺。」柳公公接著道,「侯爺雖然驕縱,但他身邊那麼多家將,為何親自動手與一個功夫比他好那麼多的人打架?他可不是不知道方俊是誰!據幾個跟他在一起的家將還有他的幾個朋友說,是方俊挑釁小侯爺,出演侮辱了龐妃和太師。」
展昭倒是意外,「方俊不說是文武全才知書達理的麼?」
「怪就怪在這里!」柳公公道,「那天太白居不少伙計客人都看到了,都說方俊說話十分難听,用這種話羞辱姐姐和父親,是個男人都要出手打架的。」
展昭覺得納悶——莫非方俊文武全才知書識禮只是傳言,實際上是個沒禮貌的?還是說跟龐家有過節,故意挑釁?
「我問了當時和方俊一起吃飯的朋友。」柳公公接著說,「有人提到,方俊那天情緒極度怪異。」
「怎麼個怪異法?」
「方俊本身是比較沉穩的,而且很有禮貌有教養,那天不知道怎麼了,脾氣暴躁!」柳公公道,「那日他口出惡言羞辱龐煜,讓他的幾個朋友都非常意外……另外,他們還提到那日方俊腳步虛浮,似乎也沒什麼力氣,因此才會跟龐煜糾纏了好幾招,不然的話,方俊倒是很容易一拳打死龐煜。」
「莫非他跟龐煜交手前就有不適?」展昭想了想,「其實有個簡單的方法,驗尸就行了啊。」
柳公公擺擺手,「方俊剛死的時候,衙差就將尸體抬去了大理寺,隨後方俊的二哥就到了,情緒激動,第二天他大哥也到了,不讓人踫尸體,過了幾天,金刀王爺帶著老三和幾萬兵馬,就到皇城門口了。」
展昭听後和白玉堂對視了一眼,這過程的確不合常理!
「方俊為什麼會在開封?」白玉堂問了一句。
柳公公搖了搖頭,「不知道,沒傳召他!不過他本來也只是繼承爵位沒有職務在身,可能是和他二哥過來辦事或者游玩。」
「尸體還在大理寺麼?」展昭問。
「在是在……」柳公公猶豫。
「怎麼?」展昭不解。
「方霸不讓人驗尸。」柳公公無奈。
「為什麼?」展昭皺眉,「阻礙辦案?」
柳公公嘆了口氣「方家的說法是,人是在和龐煜打架的時候死的,當時那麼多人看見,已經算是人證物證俱全了,還驗什麼尸?」
展昭眨眨眼,「這都行……那我也能說他是在太白居吃飯的時候突然死了的,這麼多人都看見了,說不定還有人給他下了毒呢。」
柳公公苦笑,「方家說小侯爺是皇親,大理寺和開封府,無論哪方驗尸,若是做手腳怎麼辦?」
展昭一听,覺得不順耳,「他懷疑包大人的公正?!」
柳公公一攤手,「具體老奴真的能力有限,要靠展大人和白少俠了。」
展昭皺著眉頭,白玉堂在一旁靠著欄桿,繼續不說話,但听了柳公公的敘述之後,白玉堂也感到其中有些地方,相當的可疑!
「那方霸答應等一個月,就表示答應包大人回來之後審理了?」展昭問。
「答應是答應了,不過還是不準驗尸。」
這時,趙禎走了出來。
柳公公趕緊行禮,趙禎示意不用,嘆了口氣,「若不是朕的愛妃帶著身孕來坐牢,我懷疑方霸當著朕的面就能把龐煜撕碎了。」
展昭皺眉,「這麼橫?」
趙禎擺出挺可憐的樣子,「是啊,朕這皇帝難做啊。」
展昭和白玉堂下意識地嘴角抽了抽——某種程度來說,趙禎的性格也夠奇葩。
「為什麼死咬不肯驗尸?」展昭想不明白了。
「這個朕可能知道。」趙禎又給展昭提供了一條線索,「方霸其實有勇無謀,此人當年戰功還不錯,據說……完全歸功于巫教。」
「巫教?」展昭真想掏掏耳朵——什麼意思?打仗前先算一卦還是拜一拜?
「那巫教規矩甚多,具體要去問一些老兵,或者九叔軍中有人知道。」趙禎道,「那個巫教規矩甚是嚴格,其中有一條,就是死後絕對不可以動尸體!」
趙禎說到這里,展昭和白玉堂還都愣了愣——是巧合?之前火掌門的人貌似也不準人動尸體。
「好像是什麼死神。」趙禎說著,對前方招了招手。
果然,就見南宮紀都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展昭和白玉堂都感慨,南宮跟趙禎的影子似的,真是無處不在。
「太後的懿旨傳完了?」趙禎伸手拍了拍南宮的肩頭,有些塵土,看來是剛剛趕路回來的。
「已經送到了。」南宮低聲回稟,「賀副將說交給九王爺處理。」
趙禎無奈嘆了口氣,「你之前查到的什麼死神?」
南宮紀想了想,「死神……是鬼將吧皇上?」
趙禎像是想起來了,點點頭,「貌似是,你說給他們听吧,朕先回宮了。」說完,帶著人走了。
南宮無奈。
柳公公也進屋探望龐妃去了,南宮剛想開口,展昭卻阻止他,「等一下!留著下飯!」
南宮張了張嘴,展昭拽著白玉堂,請南宮紀去太白居吃酸辣蟹去了。
……
太白居三樓,白玉堂定下的雅間里。
南宮紀看著眼前,一邊靠著窗戶喝酒的白玉堂,一邊拿著個螃蟹腿的展昭……終于明白了「下飯」是什麼意思。
展昭給南宮紀往眼前放了一只螃蟹,笑眯眯問他,「什麼鬼將死神?」
南宮倒是也餓了,剝著螃蟹,邊跟展昭說,「我找幾個老兵打听的,方霸當年……這麼說吧,當年打仗的時候不少將領都信封一種巫教,供奉的神明就是鬼將!」
展昭听著都新鮮,「打仗的最多拜個關二爺唄,還拜別的神明啊?」
「鬼將……」白玉堂喝著酒,自言自語念叨了一句。
展昭瞧他,「听過的啊?」
白玉堂慢悠悠又喝了一口酒,回答,「名字真難听。」
南宮紀搖頭,「這故將的傳說如今不盛行了,貌似因為九王爺打仗連菩薩都不肯拜,所以後來這風氣被扼殺了。早些年非常普遍……據說這鬼將長著鬼頭,人身馬腿。」
「人身馬腿?」展昭仰起臉開始想,過了一會兒,又問,「是馬前腿還是馬後腿?」
南宮讓他逗樂了,「那個老兵跟我說,就是人的頭、身、加上馬的身、腿。」
展昭和白玉堂又默契地一起仰起臉開始想象,良久……
白玉堂問,「不穿褲子麼?」
展昭嘴角抽了抽——白玉堂關注的重點果然跟正常人不太一樣。
南宮放下螃蟹,抽出帕子擦擦手,從腰間拿出一張折得很舊的黃紙,遞給展昭,「這是一個老兵家里收藏的鬼將圖像。」
展昭叼著一個螃蟹腿,順手從白玉堂袖兜里抽出一條帕子來,擦擦手,塞會白玉堂袖兜,順手接了那張圖紙,拿到眼前瀟灑地抖開。
白玉堂就覺得展昭這動作一氣呵成,做得無比順暢……
那副圖像上畫的所謂「鬼將」,面目猙獰,十分的嚇人。一張鬼面,青面獠牙,頭發蓬亂。身上穿著破舊的盔甲,雙手拿著一把大刀和一面盾牌。此人上身十分的結實魁梧,肌肉線條突兀,青筋暴突。而他的下半身則變成了馬。別說,從人身過度到馬身還挺自然的,四蹄粗壯有力,還有一條獅尾。
「哦……」展昭感慨地模著下巴,「好神奇!」
白玉堂掃了一眼,突然笑了一聲。
展昭仰起臉看他,那樣子像是說——哪里好笑?說出來讓我也笑一下。
白玉堂指了指人,又指了指馬,道,「這是人是神我就不知道,只是覺得這脊梁骨長得真奇特,竟然是折角的,還有,他上下兩處都有肋骨,幾顆心幾個肺?吃飯還是吃草?」
展昭眨眨眼,繼續模下巴——的確很可笑。
「這神明這麼厲害麼?」展昭問南宮紀。
「嗯……相傳只要拜對了,當晚鬼將會突然沖入敵軍的軍營,將敵軍殺個片甲不留。」南宮說著,掰開一個螃蟹,感慨一下——蟹黃好多!好辣!
展昭和白玉堂盯著南宮看。
「真的。」南宮拿個勺子舀蟹黃,「老兵這麼跟我說的,不是我編的。」
「可是我們能拜敵方也能拜吧?」展昭覺得不可信,「為什麼沒有鬼將沖入我們的軍營?」
「鬼將是漢人!」南宮紀簡短地回答。
展昭和白玉堂再一次無語。
「那為什麼皇上說是死神?」展昭還是比較細心的,問南宮,「你是不是還有事情沒說?」
「嗯……」南宮想了想,道,「听傳聞說,鬼將做的是一命換一命的買賣,換句話說,要他殺多少敵軍,就要給他多少條命。」
「什麼意思?」展昭皺眉。
「有兩種說法。」南宮紀掰下兩個蟹鉗子,道,「明面上的說法呢,有些將領是用紙人兒騙鬼將,也有些說法是,用牲口代替。」
「那暗地里的說法呢?」白玉堂問。
「有傳當年打仗的時候,雖然仗打贏了,但是附近的村落人都神秘失蹤了。」
展昭和白玉堂都驚訝。
「你是說,當年的將領殺掉當地百,跟鬼將換名,從而贏得戰事?」展昭皺眉,「那還打什麼仗?打仗不就是為了保護那些百姓?」
「所以只是傳說,無從考證。」南宮紀提醒,「方霸都八十來歲了,當年打仗那會兒他還不到四十歲,現在要找個當年的老兵也不容易!」
展昭和白玉堂點點頭。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凡是有鬼將出沒的戰場,當地村民往往一夜之間就死光了,所以有很多地方都管這鬼將叫死神。」南宮紀道,「我跟皇上說的時候,他對這點反應有點大,可能鬼將他都已經忘了,只記得這死神了。」
「方霸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讓人動方俊的尸體啊……」展昭覺得這老頭估計也沒救了。
「另外還有個傳聞,想听麼?」南宮紀吃了些東西肚子里有底了,竟然八卦起來。
展昭點頭表示想听,白玉堂也抬眼看他。
「方霸其實有五個兒子的!」南宮紀道,「分別是方文、方武、方全、方才,和最小的方俊,文武全才俊。」
展昭茫然,「這我還是頭一回听說,不說只有文武才俊麼?哪兒多出個方全?」
「真正的老三應該是方全。」南宮紀道,「這四兄弟是按照文武全才來取名的,當年哪兒有方俊啊,誰會料到自己六十多歲了還能有個兒子?方霸痴迷于戰爭,對戰場念念不忘,總希望自己能培養出幾個大將軍來馳騁沙場報效國家。于是當年,他在拜鬼將的時候,求了一卦,是分別測四個兒子的前程的。當年一個算命瞎子給他破的卦象,據說卦象是︰一敦厚、二憨直、三忤逆、四無福、五騰達!」
展昭皺眉,「這老將軍怎麼跟個燒飯老太太似的,這麼信這些神佛命盤?」
「各有所好吧。」南宮一聳肩,「就因為這個卦象,方霸從小就不疼愛老三,後來老五出生,他喜出望外更是對算命先生的解卦深信不疑……也因為這一條,據說老三方全從小就過得很苦,連帶他娘都不受寵。最後方全外出辦事的途中,遇到旅店走水,被燒死了。他死後沒多久,他娘病死了。方霸連找都沒派人去找方全的尸體,直接把家譜改了,去掉了方全這個人。」
展昭和白玉堂听得都費解,這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了,枉方霸堂堂大將軍,竟然因為一個算命先生的幾句話,就拿親生兒子當了仇敵……
「可見那算命的也不準啊。」展昭冷笑,「這老五也沒騰達到哪兒去,這麼早夭。」
「那算命的很準啊。」白玉堂端著杯子,幽幽道,「誰讓他把老三去了呢?沒了老三,老五就變成老四了,可不就是無福!」
展昭想了想,點頭,「是這麼回事。」
南宮將要說的都說完了,也吃飽喝足了,就拍拍手說要回宮復命,臨走還不忘提醒展昭,「明天歐陽和鄒良就到了,歐陽估計要到陣前跟方霸吵一架。」
展昭和白玉堂都莫名決定叫點鴨脖子、雞爪子什麼的,明天找個好些的地方去蹲點看歐陽少征罵街。
「說起來,方霸畢竟八十多了。」南宮搖了搖頭,「明天可別被歐陽氣死了。」說完,從窗戶走了。
等人走了,展昭和白玉堂繼續吃螃蟹喝酒,兩人商量著,晚上潛入大理寺瞧一瞧方俊的尸體……
說到這里,展昭突然,「啊!」了一聲。
白玉堂被他一驚,看他,「怎麼了?」
展昭拿著螃蟹腿敲敲碗,「忘了問包延為什麼會在牢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