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車子抵達目的地,趙英才領他進小區大樓,搭電梯來到最高層,開了門。
他顧不得禮貌,飛也似地沖進屋里。「初雨,初雨!」
他連喚幾聲,得不到任何回應,趙英才也覺得奇怪,里里外外找了一遍。
「奇怪,人到哪里去了?」他撥手機,等了一會兒。「怎麼連手機都沒開?」
「她沒開機?」傅信宇驚駭,忙掏出自己的手機撥號,果然直接轉進語音信箱,他听著那冰冷的留言聲,胸口也跟著凍結。他焦躁地轉向趙英才。「你不是說她在你家休息嗎?不是說你出門時她還在睡嗎?為什麼她現在會不見了?」
「我也不曉得啊!」趙英才喊冤。「你等等,我打她家電話……」
結論是,她不在家,也沒進公司,沒人知道她的行蹤。
她不見了!
兩個男人同時領悟這點,駭然凝立原地。
「會不會是……她知道我去找你,怕我把真相告訴你,所以干脆躲起來了?」趙英才遲疑地猜測,臉色發白。
傅信宇臉色比他更白,他不再猶豫,轉身便如火箭般地沖出去。
「喂!你去哪兒?」趙英才在後頭追問。
他不理會,徑自奔出大樓,跳上出租車,來到夏初雨住處,他狂按門鈴,猛敲門,鬧得鄰居都跑出來好奇地張望。
她不在家,真的不在。
果真如趙英才所料,她又躲起來了嗎?就如同三年前,她留下一封分手信,飄然遠走。
傅信宇頹然步出老舊的公寓,迎向他的,正是一簾蒙蒙煙雨。
怎麼跟三年前一樣下起雨來了?
莫非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嗎?因為他太粗心、太傲慢,所以罰他再經歷一次三年前的痛苦。
他抬頭,仰望忽然變色的天空,雨滴如隕石自天際降下,擊痛他的臉、他的眉眼,他承受著那痛,不由得回憶從前。
那天,同樣下著雨,夏天最後的一場雨————
信宇,我走了。
離開,不是因為我不愛你,是因為太愛你,愛已滿溢,滿得沉沉地壓在我胸口,常常只是看著你,我便覺得自己無法呼吸。
那種感覺,你能想象嗎?當我想到你遲早會離我而去,跟你們公司董事長的千金結婚,我的心就好痛好痛,痛到我以為它可能不會再跳動了。
我很怕。
愛一個人是這樣嗎?愛到幾乎不能呼吸,不能心跳,如果有一天我必須眼睜睜地看著你娶另一個女人,我是不是會當場死去?
我不想死。
與其被動地等待那天來臨,不如由我主動來斬斷這段無望的愛情。
對不起,我太愛你。
對不起,我還是不夠愛你。
所以,我們分手吧。
別來找我,因為若是我再次見到你,我很可能會糾纏你一生一世,誓不罷休。我不想變成那種不可理喻的瘋女人。
就讓我們平和地分手吧!讓我們彼此在記憶里都只記得對方的美好。
祝你幸福。
P.S.我發現你藏在衣櫃里的戒指了,我們約定好分手的那天,你會送我戒指當作分手禮物,所以我自作主張把它帶走了,希望你別介意。
她就那樣離開了,留下他發了狂地四處找她,在雨後那美麗又哀傷的暮色里,流下男兒淚。
自從九歲那年母親拋棄他後,他不曾像那樣哭過,那麼無助,那麼孩子氣。他好怕好怕,怕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了,更怕再見到她時,只是在結痂的心口上再劃下一道深深的傷痕。
就像他母親一樣,每回出現在他面前,只是為了要錢,等有了另一個男人,又會不聲不響地離開。
他知道,她比他的母親更溫柔、更體貼、更懂得他,但女人……他搞不懂女人,為何她們可以在口口聲聲說著愛的時候,轉身無情地拋下他?
為什麼?
「所以,你又躲起來了嗎?又丟下我了嗎?初雨,為什麼都到這時候了,你還要這樣折磨我?」
傅信宇沈痛地呢喃,獨自在蒙蒙雨霧里徘徊,這城市很大,他卻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何處是他安身之地。
他只想去有她的地方,只想緊緊將她抱在懷里,確定她活著,確定自己活著。他不能失去她,經過三年,他重要絕望地領悟這一點,他傅信宇失去夏初雨,就只是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我不能沒有你,你在哪里?」
他問著雨,問著天,問著不在面前的女人,問著令他揪心愛戀的她。
忽地,他靈光乍現,想起三年前自己曾在某處執著地守候了七天七夜————
這次,她會不會回去那個地方?
她不敢進去。
好不容易回到南部老家了,回到有愛的地方,她卻在門外躑躅,不敢踏進一步,不敢飛奔進父母和兄姊懷里,做回夏家那個最快樂、最會撒嬌的小女兒。
她是回來看他們的,在生死未卜的手術前,她想見家人最後一面,享受溫暖的親情,可叫她怎麼說得出口,她得了可能治不好的癌癥?
他們會心痛的!
爸爸、媽媽、哥哥、姊姊,他們一個個都會很痛很痛————媽最愛哭了,肯定淚漣漣地抱住她不放,爸表面上是大男人,只會在背地里偷偷地紅眼眶,哥哥從小最疼她,誰欺負她都會打得那人滿地找牙,姊姊為了哄她開心,自己最喜歡的漂亮衣服都可以轉送給她。
她是幸福的,有這樣疼她寵她的家人,怎能不幸福?
她知道自己應該勇敢地告訴家人實情,早就該說了,可她真的舍不得,舍不得看他們明明深受打擊,為了安慰她還得裝出輕快的笑顏。
爸爸、媽媽、哥哥、姊姊,還有令她愛到痴狂的他,她舍不得他們每一個人……
「我太貪心了嗎?」夏初雨仰望夜空,怔怔地睇著那一彎勾破夜幕的明月,月色好美,美得她更加感覺到悲傷。「我想跟我愛的也愛我的人在一起,這樣……很貪心嗎?」
她想活著,活著去愛也被愛,這是否是個貪戀的罪?
淚水在夏初雨瞳眸凝霧,跟著化為透明的流星雨,一顆顆隕落。
她哭著,在家門口泣不成聲,短短的幾步路,她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家人了,她卻覺得彷佛隔了一道星河,怎麼也走不到……
「初雨!」有人喚她。
一道暗啞的嗓音,一道壓抑著濃濃情感的嗓音,那麼熟悉,那麼牽動她心弦。她怔忡地回眸。
傅信宇站在路燈下,銀白的光線暈蒙著他俊拔英挺的身影,而他深深地注視她,眼神滿蘊愛戀。
她不敢置信,懷疑自己身在夢中。「你怎麼……會來?」
「我來找你。」他上前一步。
她含淚睇他。「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他淡淡揚唇,笑得很淡,卻有說不出的溫柔。「我猜你會回家來跟家人報告一切。」
她一凜,言語在唇畔吞吐,好不容易吐落。「所以你都……知道了?」
他頷首。「趙英才告訴我了。」
怎麼可以?她明明不準他說的!
夏初雨懊惱地咬唇,傅信宇似是看透她復雜的心情,沙啞地揚嗓。
「你應該告訴我的,不該瞞著我。」
「可是……」
他倏地展臂,不由分說地將她摟進懷里,下頷在她發鬢廝磨。「你知道我有多慌嗎?我差點以為自己又找不到你了,以為你像三年前一樣又躲起來不見了!」她震顫不已,察覺到他話里的驚懼,又是感動,又是心酸。
「夏初雨,不許你再這樣躲著我了!」他在她耳畔警告地低語。「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陪著你,陪你一起面對。」
她愕然。「你要陪我?可是……」
「我已經離婚了!」他打斷她,稍稍推開她,神態堅毅。「今天下午,我已經正式辦妥離婚手續,也向公司遞出辭呈了,從此以後,方家的財產、方家的女兒,甚至方董事長本人……都與我無關了。」
「你、你的意思是……你為我放棄了一切?」她顫聲問。
他搖頭。「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擒住她的目光溫煦如春陽。「當初我就不該為了賭氣,答應董事長跟他的女兒結婚,我錯了。這三年來我其實一直在後悔,現在只是把錯誤修正而已。」
他一直在後悔?
她悵然無語,胸臆橫梗著萬般滋味,不知從何理清,有太多疑問、太多悔恨,纏結著心。
但她無須說話,他懂得她的心。
他憐愛地撫模她的臉頰。「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嬌嬌,我愛的人一直是你。」可他不是說過,他的婚姻必須能夠帶來利益?
她傻傻地看著他,而他看透了她的不解,自嘲地扯扯唇。
「對不起,是我讓你一直有誤會。」說著,他抬手從她衣襟里拉出她掛在頸上的項鏈,拈起那枚晶燦細致的戒指。「這戒指,你以為我是為了跟你分手買的,其實不是,那時候我是打算向你求婚。」
她聞言,心韻乍停,呼吸瞬間不順。「你要向我……求婚?」
「對。」
怎麼可能?!她駭然睜眸,難以置信。
他微微一笑,正欲解釋,一個男人經過,看清在自家門口上演偶像劇戲碼的女主角竟是自己妹妹,大驚。
「初雨!你怎麼回來了也不說一聲?這家伙是誰?」
來得不是時候的質問宛如一根大棒,打散一隊鴛鴦,夏初雨望向兄長,又羞又窘。
「哥!」
傅信宇也很尷尬,轉過頭,和夏家大哥面面相覷。
夏大哥瞪了他好一會兒,半晌,恍然大悟,雙手一拍。「難怪我覺得怎麼這麼面熟呢!你就是三年前在我們家附近徘徊的那個流浪漢對吧?那時候怎麼趕你都不走,還勞動警察出面……」
流浪漢?警察?這是怎麼回事?
夏初雨茫然,明眸在兩個男人身上來回交錯。
這一刻,傅信宇還真想有個地洞能讓他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