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成兩年前,還在北平知府任上的龐煌,這個「殺」字,肯定不會輕易說出口。
無論怎麼樣,他也是受過系統教育的大學生,對于生命的尊重,也要遠遠領先于大明此時的所有人,他寧願利用五千蒙古戰俘修路,也不願意藍玉殺俘。寧願冒著危險去幫助朱標去結識姚廣孝等人,甚至在自己抱有很大期望的親衛隊伍里,廢除了死刑,廢除了跪禮等等。
但是卻听說柳蘇受了重傷之後,卻失態的說了一個「殺」字。
鄭虎詫異的望著大人一眼,不知道是大人關心則亂,一時的沖動。還是心性在這幾年的為官生涯中有所改變呢?
其實龐煌此時也是翻江倒海,那種未知的危險好不容易平息下去,此刻又被這件事情吸引出來,對于戰局的掌控性,還是遠遠不如那些久經沙場的老將們啊!
閉目沉思了片刻,龐煌吩咐道︰「稍後我寫一封信,你調撥三艘飛舟,先去密雲衛,找指揮使平安將軍,請他協助出兵關外,借口,可以說是征剿馬賊,也可以說是保護商賈,隨平安將軍選擇,反正出關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吸引關外各部落的注意力,聲勢自然是越大越好,至于戰績,請平安將軍酌情考慮就是。」
「是,大人!」
鄭虎跟著龐煌回到書房,等待寫完了給密雲衛指揮使平安的信函,寫完之後,龐煌考慮了一下,還是沒有用巡撫大印,而是用了自己的私章。
在寫信期間,龐煌已經恢復了冷靜,用巡撫的名譽請平安出兵協助,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可能會觸踫到老朱的底限,老朱估計怎麼也不願意自己插手軍事。所以以私人交情來說吧。到時候回轉的余地要大一些。接著吩咐鄭虎道︰
「帶充足燃料,把信交給平安將軍之後,立即沿著作戰計劃所設定的撤退路線,用飛舟直接前往接應,教官考察團里有人看見咱們的飛舟,自然會有人給你發信號,到時候先把傷員帶回來。減輕負擔,知道了嗎?」
鄭虎點頭稱是,又詢問了一些臨時處置的問題,就回去準備立即出發了,按照龐煌的安排,鄭虎又去了郎中夏志遠在北平開設的醫館內。找了兩個郎中帶走跟他們一塊去,這自然也是龐煌的安排。
目前也就來自于山西移民的郎中夏志遠,才在懷柔跟著龐煌學過一些簡單的外科知識,這些知識放在幾百年後當然是皮毛中的皮毛,但是在此時的大明,卻是很難得的,鄭虎帶著他們去,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又是沉默的一夜。臨安公主好像看出了龐煌心中的不愉。所以只是默默的將頭枕在龐煌的肩膀上,也不出聲打擾他。只是盯著龐煌似乎正在沉思的面孔,似乎有些憐惜,似乎又有什麼話相對龐煌說,但是猶豫了好久,始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兩個人就這樣相互抱擁著,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到了後半夜在分別入睡。
同樣,常茂他們在棋盤山駐營休息時,也將遇到了很大的麻煩。
林西蒙古守將章拿海听到甕克什克魯特部被明軍偷襲,但是明軍人數不多這個消息後,不願這麼輕易地放走這些明軍,便派副將歪拉頜支率兩千騎兵追擊。歪拉頜支是一位很勇猛的千戶長,據說是察哈台一系的旁支子弟。
他先來到答剌海子附近的甕克什克魯特部了解一下詳細情況,甕克什克魯特部里並非全是笨蛋,不過是被火銃嚇壞了,有的人不敢出來而已,看見援軍過來,趕快將情況稟報上去,說部落首領查漢台被明軍掠走了,但是卻留了一個心眼,沒有將火銃多麼厲害的事情說出去。
只是說明軍大概有三四百人的樣子,半夜偷襲的,又搶馬逃走,用的有各種武器,其中有的像是火銃,但是在襲擊部落的時候,基本上已經沒有火藥了等等。
歪拉頜支听說只有三四百人,還不是騎兵,馬匹只是臨時搶走的,看看自己所率的是兩千精銳騎兵,消滅敵騎,有何難?他取勝之心過急,只催促部隊追趕,恨不得一齊撲將上去,將敵人一口吃掉。
但是卻沒有想到,大明這只小股的軍隊,怎麼那麼能跑,幾乎沒有停歇,就算是歪拉頜支率領大軍馬不停蹄的追趕,也沒有追上,但是歪拉頜支有些不太甘心,于是在天黑之後,也就到了棋盤山附近。
待歪拉頜支率領他的騎兵疲憊不堪地追到棋盤山時,連明軍的一點影子都沒有了。
人疲馬倦的他們,正在商量著是休整片刻,還是繼續追擊而猶豫時,突然听到一陣陣有規律的火銃發射的聲音,不少騎兵當即中槍滾落馬鞍。在他們還弄不清敵人從何處射來之時,突听四周響起吶喊之聲,緊接明軍的騎兵成散星形,排浪一般從四面卷了過來,很快就沖進了密集的蒙古軍中一頓狂亂砍殺。
歪拉頜支這才明白是中了敵人的埋伏。他忙吶喊著帶領士兵們奮起抵抗。不愧為蒙元的正規軍隊,他們都英勇地與常茂等人拼殺,無奈在體力、武器上都要落後很多,很快就有許多宋軍倒在元軍的槍下或者馬刀下。
常茂不顧自己的傷勢,所帶二百人都是精通騎術的,投入了戰斗後。一眼就看出了歪拉頜支是這支騎兵的指揮官,常茂那巨大的身軀和高大的坐騎,一座山也似地朝歪拉頜支壓了去。
在他們兩下相交的那一剎那,常茂猛劈過來的馬刀的風嘯,就給了歪拉頜支一種威嚇,盡管他機敏地避開了,但他坐騎仍然受了驚嚇,嘶鳴著高抬一雙前腿,整個身子豎立起來,這避開了常茂砍過來的第二馬刀。
歪拉頜支料想第三馬刀又會砍來,便調轉韁繩,讓馬向側面竄出一箭步,使常茂砍過來的第三馬刀又是落了空。
歪拉頜支知道常茂是會窮追不舍的,且他的力大,硬拼不是辦法,只能智取。此時。在這棋盤山山谷的狹長地帶。大明二百勇士和元軍正殺得天昏地暗。轉輪火銃的槍響聲,將士嘶啞的吶喊聲,戰馬噴鼻的喘息聲,以及中刀倒地慘烈的哀叫聲……渲染了這片小戰場極其悲壯的氣氛。
歪拉頜支看出自己的馬已經很疲憊了,跑不過常茂的高頭大馬,他沒有讓戰馬朝戰場外跑,而是在拼殺正激烈的戰場圈里面跑。這樣,常茂的快馬也發揮不了優勢,他也就可以見機殺一個回馬槍。
常茂果然盯得很緊,驅著坐騎在混殺的人馬中穿行,緊緊盯住歪拉頜支追了過來。
正在逃跑著的歪拉頜支,終于找到了一個機會。他突然停在一對正在激烈廝殺的兵士的旁邊。待常茂沖過來時,猛然舉刀砍了去。
沒料到那麼粗壯的常茂,竟有狐狸般的輕巧的身手。當馬刀從他頭頂砍來的時候,猛將身子伏在馬背上,雙手抱住馬的頸項,側身躲過。然後驅馬繞了一圈,又緊追過來。
歪拉頜支忙驅馬逃走。常茂追得猛,歪拉頜支逃得急。坐騎慌不擇路。前蹄不幸踩在一匹死馬身上,被滑倒了。追上來的常茂手起刀落,結果了歪拉頜支的性命。
主將被殺,元軍的士氣頓時低落下來,逃的逃,降的降,戰場上丟下了幾百具尸體。
蒙古軍既已潰退,常茂也不讓追殺。以兩百騎的少數,戰勝十倍的多數,作為主將的他,也是夠高興的了。想到任重道遠,他馬上清點了一下人數,還好,隨他一起沖殺的二百人,幾乎人人帶傷,但卻沒有人陣亡,真是慶幸啊!!
馬上下令,常茂和親衛們一道率部日夜兼程地朝虎什哈的方向直接趕去,不敢再在圍場附近逗留,因為剛才的動靜肯定驚動了周圍的部落。
無論部落是大還是小,都不是他們這一批人困馬乏的軍隊所能對付的了的,而且關外蒙古部落眾多,一旦被沾上,就像是鼻涕那麼惡心,想甩都難以甩掉,必須在他們沒有做出反應之前,遠離這里。
天亮時分,他們終于算是跑出了圍場的範圍之外,一路上除了受到一些驚嚇之外,倒是也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所謂圍場,是蒙元皇帝定點打獵的地方,這一帶山中多猛獸,多部落,但卻震懾于近五百人騎馬的聲勢,不敢前來打擾。
一天一夜之後,常茂一行四百八十一人,出現在北口城關隘的附近,向戍守的官兵出示了大明巡撫和北平都司聯合簽授的手令之後,順利的進入了關內。
此時,已經有多數人的體力透支,僅剩的五百余匹蒙古馬,可能由于長期不能按時吃草,又是長途跋涉的奔跑,已經顯出瘦骨嶙峋、搖搖欲倒的感覺。
不過常茂等人,總算是從戍守邊關的將士們眼里,看出了欽佩和敬意。
也就是昨天,他們的指揮使平安大人已經將情況撿著不重要的向這里的千戶、百戶做了一個通報,雖然沒有說是巡撫大人的親衛,但是卻也是說受了北平都司的指令,前去懲戒蒙古人的隊伍。而且平安指揮使,已經親自帶人前往關外接應另外一撥人去了。
這個年頭,誰都崇尚武力,大明雖然時常都要面對著蒙古人的滋擾,北口城關隘的官兵也打過一定的局部戰爭,但是像是這樣五百人步行出去,卻幾乎沒有陣亡的,全部變成騎兵又回來的舉止,他們感到十分的欽佩。
紛紛問他們是屬于哪個衛所的兵卒,但是常茂卻全部搪塞了過去,對于這支力量暫時還是保密性質,這個是龐煌規定的,不知道在這次行動中違反了多少條規定的常茂,在關外生龍活虎,回到關內,即將面對龐煌時,卻是有些心悸的感覺了。
問戍守北口城關隘的潮河所千戶,是否接應到一群和他們同樣的,其中還帶著女人和小孩的隊伍時,卻得到否定的回答,常茂心里一沉,當時就有返回關外的想法。
但是看著動都動彈不得的手下,還有那一群瘦的可以當柴火燒的馬兒,就開始沮喪起來,不過潮河所的何千戶對他說了幾件事情,才讓他稍微有些心安。
平安指揮使已經親自帶著一千五百騎兵出關,據說是關外大明的商賈受到襲擊。他們去保護。而且昨天在平安指揮使出關之前,他們親眼看到有三個很大的東西從頭頂飛過去,直奔關外,很高,他們用箭都射不到。
常茂明白,可能是巡撫大人啟動了應急措施,心里總算是安穩了一些。但是卻是始終不敢先行回北平,只好在北口城找了一處安營扎寨的地方,在哪里等待著趙亮他們回歸,然後在一起返回北平。
等常茂他們開始返回北平時,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情了。
為什麼要三天這麼久呢?因為這次趙亮快被害死了,連同趙亮的二十個親衛。帶著一個擔架上的傷員還昏迷未醒,二十多個被掠走當奴隸的大明百姓,還帶著捆成一串小孩和女人,半點也不敢松懈。
在頭一天,給養就沒有了,近百人的生活,全靠趙亮他們這些親衛輪流去打獵來供養,幸虧這種日子只過了一天左右。教官考察團就在附近找到他們這一群像是蝸牛爬的隊伍。並分擔了部分的事務,這樣趙亮他們二十個人才沒有被累死。
主要是被四個人用擔架抬著的柳蘇和那群孩子拖累了路程。不過又過了兩天,這兩天徹底的把教官考察團留在了這里,絲毫不敢再去跟蹤常茂那四百八十一人,兩天後,教官考察團看到三艘飛舟從叢林上面飛過,于是馬上打出了紅色的信號彈,標注了自己的位置。
這樣以來飛舟馬上帶走了柳蘇,和兩個只有五六歲的小孩,又留下了部分給養,那樣才給大家減輕了不少負擔,加快了速度。
常茂終于接到了趙亮等人,也見到了教官考察團的一行人,面對著多種質疑,常茂在回到北平的路上,一五一十的將整個事情的經過都說了一遍,綜合各個作戰宿長的敘述,教官考察團心里已經有了計較。
回到了房山軍營,常茂在教官考察團的帶領下,先行到海關衙門前去拜見巡撫大人,卻得到了一句回絕的話。
鄭虎半天從海關衙門內署走出來,無奈的向諸位說道︰「大人有令,先回房山休整,養傷,回頭大人會去房山軍訓處見諸位的。」
常茂沒有想到會吃個閉門羹,這是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忙將鄭虎拉到一邊,小心翼翼的問道︰「怎麼回事?」
「柳蘇還沒有醒過來呢!」鄭虎小聲快速的說了一句,然後大聲道︰「諸位請回吧,教官考察團留下,晚上大人設宴為諸位接風,順便听取一下諸位的觀察結果!」
常茂才知道,龐煌是真的生氣了,但他也並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在哪里放著,相信龐煌就算是惱自己,也不會惱太久的時間,但是對于柳蘇,常茂卻表示關心,問鄭虎道︰「不知道柳蘇在哪里養傷,我能去看看嗎?」
「不能,柳蘇現在公主府養傷,現在還沒有醒,而且鄭國公,你暫時也不要和教官考察團的人接觸了,這是我們家大人的意思,我們家大人,也是想知道一個公正的結果,不想因為私人感情牽涉到其中,鄭國公請回吧。」
常茂訕訕而去,也不知道對龐煌心里有意見沒有。
但龐煌對于常茂在不知道實際情況時,真的意見很大,但是知道了實際情況之後,也沒有什麼意見,作為一個好戰分子的常茂,如此處理事情,也無可厚非,龐煌可以理解。
但是龐煌唯一不高興的是,這只親衛是屬于自己的,常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拿著自己的親衛去冒險,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雖然目的是為了完成任務,但是這種風氣是不能助長,否則長久下去,兩者肯定會產生分歧,要想個辦法控制一下才好。
當晚,常茂回去之後,龐煌設宴款待教官考察團一行二十人的小隊,認真的听取了教官考察團的匯報,並在心里已經形成了怎麼對待事情的做法。
教官考察團的匯報十分中肯,首先就是批判了柳蘇的沒有大局觀,差點沒有引起親衛們分裂,並建議,柳蘇並不適合留在有紀律的親衛軍隊。
對于這一點,龐煌不置可否,他心里也是奇怪,柳蘇到底是發哪門子神經,濫充什麼好人呢?
不過柳蘇還在公主府的別院中沒有醒過來,柳若秋和蘇柔雪也在哪里照顧著他,一切都要等他醒過來之後,問個清楚明白,才能下個結論。
柳蘇的傷勢,讓夏志遠親自過來看了一下,也感到比較詭異,其實傷勢並無大礙,就算是貫穿傷口,因為處理的及時,甚至都沒有出現紅腫等感染現象,但是為什麼一直昏迷不醒呢?
夏志遠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只能說可能是受驚過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