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謹听聖諭!!」
早有心理準備,當下再也沒有懷疑的汪廣洋躬身跪倒在地,低聲喊道︰「恭請聖安!」
「聖恭安!」
龐煌有些當自己是狄仁杰般的感覺,這些禮節都是現學現賣,昨日剛請教的宗人府。嘆了口氣,卻是沒有讓汪廣洋起身的意思,既然皇帝讓過來問話,肯定有別的意思,自己的姿態還是擺的高一些比較好。
「皇上問︰洪武三年的汪廣洋還在嗎?」
「臣。」汪廣洋突然覺得回答不下去了,只好繼續跪著,猶豫了半天,才說道︰「臣有罪!」
龐煌不奇怪這個回答,自覺讓自己也不好回答,但是汪廣洋這種回答,卻給龐煌一種怪異的感覺,要是傳到朱元璋的耳朵里,老朱會怎麼想呢?
這個問題,如果老朱認為汪廣洋在洪武三年之前是忠心的話,那麼汪廣洋剛才那一句「臣有罪」直接就等于承認了自己現在已經不忠心了。
龐煌敢打包票,老朱肯定會那樣想。但是看著汪廣洋不像是神志不清的樣子,只好問第二個問題道︰「皇上問︰朕可薄待過你嗎?」
「臣有罪!!」
本來以為這個問題,汪廣洋怎麼樣也要表露一下心跡的,但是龐煌沒有想到,還是以那三個字為答案,頓時覺得有些無可奈何起來,這叫我怎麼回去給老朱交代,你至少也要表示一下誠惶誠恐,對于皇上啟用你為官。然後在朝堂之上的三起三落做個感謝等等的吧,怎麼還是這三個字呢?
沒有辦法。只有問第三個問題了,龐煌說道︰「皇上問︰朕將如何處置。爾當如何去留?」
這個問題,汪廣洋倒是換了一個說法,回道︰「臣但憑皇上處置,不敢有絲毫怨懟之心!」
三個問題問完了,幾乎等于沒有問,本來以為還可以得到一些不為人知的消息,但是龐煌此刻卻是失望了,嘆了一口氣,道︰「皇上的話問完了。汪大人請起來吧!」
汪廣洋又叩頭謝恩,然後才站了起來,臉色卻是已經一片灰白,看著眼前的駙馬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眼見著人家的六十大壽,卻被自己搞的跪來跪去的,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像是汪廣洋這樣六十歲的老人家,在幾百年後的社會。應該安享晚年,每天幫兒子帶著孫子,上街溜溜鳥,坐公交車和年輕人搶座位什麼的。
那樣是多麼的輕松自在。而現在汪廣洋也是六十歲了,卻還在這里苦苦支撐,龐煌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汪廣洋心里並不愉快,甚至還好像在承受著什麼痛苦一般。既然不開心,就請辭歸家不好嗎?
听說汪廣洋的母親已經快八十歲了。依然健在,生活在高郵,何不辭官回高郵,奉養母親,閑來在高郵湖上蕩舟釣魚,吟詩喝酒,那不是更是逍遙嗎?
龐煌正在臆測,汪廣洋開口道︰「其實老夫無顏相請駙馬都尉,不過前些日子早朝結束,皇上召老臣御書房問對,記起了老臣的生辰,特地放假讓老臣做壽,並特地說要駙馬前來的。」
「呵呵,正好晚輩在京師,丞相大人做壽,就算是不請,晚輩也會前來恭賀的。」
「駙馬心胸廣闊,倒是叫老夫慚愧!」汪廣洋拱手虛做一禮,表示感謝,繼續道︰「前些日子,據說是以老夫為首彈劾駙馬妄言祥瑞,實非大明之福祉,但是沒有想到駙馬獻出的祥瑞,竟然是傳國玉璽。如此以來倒是老夫多事了。」
龐煌很敏感的注意到汪廣洋言辭中,那「據說」兩個字,據說是以老夫為首彈劾。這句話很耐人尋味啊!
難道汪廣洋根本就不知情,只是被人拿出來做擋箭牌的?當下也不好詳細詢問,只好虛虛實實的說道︰「汪大人那也是一心為國,當時傳國玉璽在晚輩手里,沒有分清真假,當然不敢亂說,最後倒是晚輩的不是了。」
「一心為國?」汪廣洋喃喃自語重復了一遍,苦笑道︰「獨善其身尚且不能,何來兼濟天下!」
說道這里,才省覺自己好像犯了忌諱,這句話卻是出自于孟子的典故,皇上對于孟子的態度,是全大明的讀書人都知道的,不由忐忑的望了龐煌一眼。
孟子曰︰「尊德樂義,則可以囂囂矣。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誰知道龐煌卻是直接把孟子的那句話背了出來,笑吟吟的道︰「皇上曾說過,孟子言論,並非一無是處,有些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比如剛才的那一句。」
「駙馬大才,博聞強記,老夫總歸是老了,以後的大明還要靠像是駙馬這樣的年輕人!」
汪廣洋言不由衷的夸獎了一句,隨即便做感嘆狀,龐煌其能不知道這只是一種場面上的應酬話。
自己也不過是湊巧而已,前一段時間練字,覺得「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句話很有道理,就順便把整個典故記了下來,要是剛才汪廣洋說別的成語,他可就不知道了。
要明白,龐煌可是連唐詩三百首都背不全的理科生,哪里有博聞強記的本事。
不由訕訕的笑了,道︰「汪大人去招待其他大人吧,我隨意坐一會就出去,之後會尋個機會來拜訪汪大人,趁機向大人學一些詩詞功夫。」
「豈敢豈敢!」汪廣洋就坡下驢,隨即就虛掩門出去招待其他客人去了,畢竟是他的壽宴。老壽星總是不在場,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
汪廣洋出去了。龐煌卻沒有躺下,那點酒可能會讓他臉紅。但是畢竟只是江南米酒,卻不能讓龐煌真正的喝醉,說了半天話,除了口渴之外,龐煌還真的沒有感覺到什麼不適,而且剛才汪廣洋出去,又命丫鬟送了新沏的茶水過來醒酒,喝了之後,龐煌的腦子仿佛比來的時候更加清醒很多。
這個汪廣洋有問題。做事與常理不符。
暈,這句話好像也是狄仁杰愛說的,剛才那句「聖恭安」差點沒有把龐煌帶到唐朝去,要是元芳在就好了,說了剛才那句︰「這個汪廣洋有問題,做事與常理不符。」之後,順便就可以問一聲︰「元芳,你怎麼看!」
看來酒精還是有些作用的,讓龐煌小小的得意一把。遂將思路拉回了正途,就是開始想,汪廣洋絕對做事與常理不符。
要說他怕死吧,汪廣洋做的可都是找死的事情啊!
做事不符合皇帝的心思。那是最大的罪狀,詳細看過汪廣洋履歷的龐煌,也感覺到從開始老朱就對汪廣洋比較寬容。
比如當年李善長被彈劾後。借助生病請假避難,中書省之內無人。于是汪廣洋和楊憲搭班子署理政務,但是楊憲卻讓人彈劾汪廣洋「奉母無狀」。標榜以孝治天下,不孝便是大罪的朱元璋不但把汪廣洋削職為民,而且流放到海南一帶,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估計就沒有出頭之日了。
然而,洪武四年,李善長正式告老致仕,中書省的工作不能沒有人主持,朱元璋便將汪廣洋召回為右丞相。想的是其曾經追隨自己多年,且為人小心謹慎,廉明持重,所以朱元璋對他放心。
而汪廣洋卻一反常態,對朝政幾乎不置一詞。洪武六年,朱元璋以無所建樹為由,讓他當了幾個月廣東參政。等于說是讓他反省幾個月之後再召回來和胡惟庸在中書省做搭檔。
朱元璋是期望任用汪廣洋達到制衡作用,改變胡惟庸一人獨相的局面。但是汪廣洋卻沉溺于詩酒以自保,事事調和,隨波逐流,並沒有起到應有的牽制作用,重要公務惟以他官剖決,不問是非,隨而舉行。
就比如說這次彈劾龐煌妄言祥瑞,按照剛才汪廣洋的說法,那就是他竟然也不太清楚詳情,而是「據說」是以他為首。
龐煌不由覺得有些可笑,當丞相當成這樣,還繼續在這里煎熬做什麼呢?
估計這次賀壽,就是朱元璋對汪廣洋的行為很不滿意,甚至有種最後通牒的意味,其有好的一面,那就是朱元璋依舊念及汪廣洋之前的能力,還想繼續用他,前提是汪廣洋必須要起到作用。
當然,有好的一面的同時,也有壞的一面,壞的那一面就是如果這次皇帝再達不到目的,估計就是汪廣洋的死期了。
想了半天,始終不得要領,但是文官過壽,畢竟不如武將那般胡鬧長久,所以到了亥時將盡的時候,也就慢慢的結束了,有汪廣洋府上的管家來問,駙馬都尉是否就在府內休息,被龐煌拒絕,然後就喊了在外面休息等候的劉彪等人,直接回公主府休息去了。
第二天在早朝結束後求見皇帝,果然,朱元璋听到汪廣洋回答的三個問題,陡然生出一股殺意。
「老匹夫,這是你自己著死!」
一巴掌拍在御書房的桌面上,將桌上的卷宗、茶水掃的到處都是,正在外面等待召喚的太監慌忙推門而入,卻被朱元璋指著鼻子罵了出去,估計要不是龐煌在,朱元璋都有罵娘的可能了。
之所以不當著龐煌的面罵娘,不是給龐煌面子,而是朱元璋有些顧忌自己的顏面,不好有損自己作為皇帝的威風。
等朱元璋發飆完畢,龐煌上前一步,躬身說道︰「父皇息怒,兒臣有些話要說,不知道父皇可否听兒臣說完。」
「難道你要為那老匹夫求情?」朱元璋的眉毛一聳,冷眼看向龐煌。
「不敢,而是兒臣覺得有些蹊蹺,將心中所想的說出來。」龐煌小心翼翼的看著朱元璋的臉色,看皇帝並沒有阻擋的意思,這才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的說道︰
「關于汪大人,兒臣昨日考慮了近通宵未睡。才發現有幾個疑點,其一。汪大人彈劾韓國公之前與之後,性格反差太大!相信父皇會有所發覺,彈劾韓國公之前汪大人,雖然性格寬和簡重,遇事處處避讓,但是跟隨父皇多年,為人小心謹慎,廉明持重,記得父皇在封忠勤伯的誥詞中。稱汪大人「善治繁劇,屢獻忠謀,比之子房、孔明」,很顯然,父皇對其是及其器重的。被父皇器重的人,又怎麼會是碌碌無為之輩呢?」
喘了一口氣,龐煌繼續說道︰「但是,自從洪武三年之後,也可以說從洪武四年開始。汪廣洋像是變了一個人兒似的,父皇,你覺得呢?」
朱元璋听龐煌如此說,回憶了一下。好像真的是這樣,但是一回味,覺得有寫不對勁。反問道︰「為什麼要拿汪廣洋彈劾韓國公起,作為分界之時呢?」
「可能只是湊巧。也可能有別的原因,這個兒臣就不敢妄言了!父皇。兒臣還有其二。」
「先听你繼續說吧!」朱元璋淡淡的說了一句,反而將後背靠在龍椅上,似乎要放松一下之後好好的听龐煌怎麼說。
「其二,臣為了完成父皇所交付的任務,所以調閱了部分卷宗,卻正好看到了一份御史劉炳彈劾汪大人的奏章,罪名是「奉母無狀」。但是奇怪的是,御史劉炳並未提供出具體的事實根據,也沒有說是否掌握了汪大人對母親不孝的真憑實據,更奇怪的就是兒臣發現,汪大人居然沒有任何辯解、或者任何反擊。」
「也許他是無話可說!」朱元璋冷冷的說道,他可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去管臣子的家務事,其實孝不孝,都是別人說的,與皇帝無關,皇帝處罰不孝的人,大部分的原因還是為了要博取名聲和大義所在。
真的是沒有人注意的時候,他才懶得管那麼多呢?
「父皇說的不錯,也許是無話可說,但是兒臣覺得,剛才父皇說兒臣用汪大人彈劾韓國公起作為分界之時不妥,那麼兒臣就用汪大人被御史劉炳彈劾作為轉變的分界之時,似乎也比較恰當,反正兩者相錯不足一年,由此可以斷定,汪大人就是從洪武三年底到洪武四年上半年左右完全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
听到這里,朱元璋已經顯得極為不耐煩了,而且也被龐煌的其一、其二鬧得頭暈眼花,作為一個皇帝,哪里管的了這麼多的事情,而這些基本上就是屬于臣子家的私事範疇之內了,雖然朱元璋有時候也很感興趣,也曾經派遣檢校住進臣子的家里偵查,但是真的要詳細的去听,還是有些不耐煩。
畢竟朱元璋只是一個注重結果,而往往忽視過程的人,因為他是皇帝,只是一個皇帝而已,根本顧及不了那麼多的事情。于是打斷龐煌的話道︰「你說的這些很重要嗎?朕怎麼听都覺得和朕關心的事情風馬牛不相及呢?」
「父皇,兒臣還有其三才是最重要的,不過在兒臣說出之前,請父皇恕兒臣擅自揣摩聖意之罪!」說罷,龐煌深深一躬,九十度的行了一個大禮。
「罷了,朕就听你說罷,恕你無罪!」
「謝父皇,兒臣要說的其三,是汪大人既然曾經被父皇稱作為子房、孔明,當然有其過人之處,浸婬于官場多年,自然知道,父皇讓其做丞相,看重汪大人的能力是一個方面,但是更重要的是用來制衡!」
「喔,你說說看,怎麼制衡?」朱元璋做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但是龐煌很鄙視老朱的裝腔作勢,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何必裝作不知道呢。
「洪武三年,汪大人任左丞相,自然是制衡楊大人,而洪武六年,任右丞相,那就是制衡胡大人了。」
其實龐煌想說的是,朱元璋不是為了制衡誰,而是為了分化丞相的權力,但是這些話,是萬萬不能當著老朱的面說出口的。那才是最犯忌諱的事情。
果然,朱元璋听後笑了一笑,道︰「那結果如何呢?」
龐煌雙手一攤,直接回道︰「誰知道汪大人卻變得謹小慎微、性格懦弱,以致到了窩窩囊囊、任人宰割的地步。」
「也不盡然吧,朕記得,在洪武九年的時候,汪廣洋那時還兼著御史台的左御史大夫,那時他和陳寧聯合上疏進言,彈劾的就是韓國公恃寵而驕什麼的,朕倒是忘了。」
「但是結果呢?不了了之!」龐煌既然已經詳細的調查過汪廣洋的履歷,當然知道有這回事,最後不了了之,而且對于他次彈劾,龐煌仍舊抱有疑惑,汪廣洋犯得著和陳寧一起彈劾李善長嗎?
陳寧和汪廣洋也不是一路人,其中有什麼貓膩,不調查誰能知道呢?
「你說了這麼半天,目的是什麼呢?」朱元璋直接挑明了問道。接著緊盯著龐煌的反應,但是後者卻是早有準備,躬身道︰「臣覺得汪大人可能有什麼苦衷,臣要求詳查,或許解除了汪大人的後顧之憂,汪大人自然會一心為朝廷效力的。」
「詳查?怎麼查?」
「臣請旨,出動暗衛,從高郵、太平兩地開始查起,如果深入查下去,會有結果的。」
「無稽之談,朕身為天子,正統的所在,會沒有人為朕效力嗎?此事不允!」朱元璋顯然是對汪廣洋失去了耐心和信心,不想再在他身上耽誤時間了,斷然拒絕道。
「皇上。」
「此事不用再說了!」朱元璋突然轉變語氣,問道︰「你要查此事,難道不想回北平了?」
龐煌心里一驚,頓時呆在了那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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