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權 235 胡惟庸的善後(中)

作者 ︰ 受傷的害蟲

昨日入夜之後,雨越下越大,炸雷一聲接一聲,閃電一道連一道。胡惟庸和胡嵐還坐在小花廳里下棋。一連下了六盤,胡嵐盤盤皆輸。

胡惟庸說︰「你過去與我對奕,互有輸贏,今日怎麼只輸不贏且下得很亂?」

胡嵐說︰「父親大人,我哪有心思下棋,我這眼皮老是跳得厲害,心里不踏實。」

胡惟庸問︰「哪只眼跳?」

胡嵐說︰「左眼。」

胡惟庸笑了,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禍,你現在不但無禍事,還要發大財,有什麼不踏實的?」

胡嵐嘆了口氣,說︰「都兵臨城下了,父親你還有心思說笑話。」

胡惟庸生氣地說︰「堂堂天子丞相府大公子,一點男子漢陽剛之氣也沒有。什麼兵臨城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什麼。再說涂節、陳寧算什麼東西,我看他們只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不堪一擊。」

胡嵐說︰「我倒不是怕他們,我只擔心……」

胡惟庸把棋盤猛一掀,啐道︰「擔心擔心,一天到晚只會擔心。既然如此窩囊膽小,就不該干犯法的事兒。這次徐州之事,我要是知道事情的詳情,曉以利害,你與那林賢一唱一和,氣壯如牛,侃侃而談。如今遇到點麻煩,便如此灰心喪氣,唉聲嘆氣,實在是太沒有血氣。天掉下來有長個子頂著,有本相在,誰敢把你怎樣?」

胡嵐說︰「萬一皇上認真起來……」

胡惟庸說︰「皇上殺一千殺一萬,還能殺到我的兒子身上?皇上還能叫他的女兒做寡婦麼?」

他們沉默了。只听到雷聲雨聲。

胡嵐心緒越來越亂。背手看著窗外劈來的閃電,心驚肉跳。他擔心陸仲亨派的人萬一沒有殺死林賢,萬一讓他逃跑。那就危險萬分!

胡惟庸悠閑地撥動琴弦。他相信她的忠實擁護者、軍方的代表陸仲亨,自會不露痕跡地干掉多事的林賢的。

閃電中驚雷滾滾琴聲激越,胡嵐像熱鍋上的螞蟻走到花廳門口,忽然間闖進一個水淋淋的人來,胡嵐嚇得倒退幾步,聲音變了調,尖聲叫道︰

「誰?」

「是我!大公子。」

啊?是陸棚。胡惟庸依然坐在一邊彈琴,向陸棚瞥了一眼,繼續撥動琴弦。

「啟稟丞相大人、大公子。我回來了。」

胡惟庸將琴弦一挑用力過猛,琴聲戛然而上,漫不經心地問道︰

「陸棚,事情辦妥了嗎?」

「回大人,辦妥了。」

「說說吧。」

陸棚說,晚上亥時左右,我將林賢帶到石城門附近的叢林里,那里很偏僻,一個人影也不見。天下著大雨而且又是雷又是閃的,那家伙奇怪,就問道,你說去江邊搭船。跑到這地方做什麼?

我低聲說,要你的命!他不在乎地笑道,開什麼玩笑。咱們走出這林子過城門吧。我說誰跟你開玩笑,你已經活夠了。今兒送你上西天。他這才驚慌想逃走,我一個箭步伸手抓住他的後領。他大聲喊道,你小子黑了心,壞了丞相大人和大公子的好事,我宰了你!我冷笑說道,我正是奉了丞相大人和大公子之令來宰殺你的,兄弟只得得罪了。他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地說,我不信,我自幼跟著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是決不會殺我的,走,我們當著大公子和丞相大人的面問個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殺我?告訴你,即使殺我,證據也毀不了!不要糊涂,快放了我!

我說,丞相大人和大公子為什麼要殺你我不知道,這也並不重要。你還是到閻王爺那里去問個明白吧。他連忙跪下向我磕頭說,我有家產十幾萬兩銀子,你若放了我,我分給你一半。我不再多言了,雙手掐住他的脖子,他拼命反抗,兩手亂抓亂打,兩腳亂踢亂蹬,我用刀背在他的後腦上這麼一砸,他便倒下了。我取出事先從總管房里模來的他常系的那條紅綢長汗巾,打了個活結,拴到一棵大樹枝杈上,將他抱起把他的脖子往活扣里一套,好了,林賢上吊自盡了。

「你確信沒人見到麼?」陸棚說完,胡嵐急切地問。

「大公子放心那一帶本來人就少,雨夜時就更不會有人去的。

胡惟庸听完敘述,不動聲色地將五百貫的大明寶鈔塞進陸棚的手里,冷冷地說道︰

「陸棚,你只當什麼事也沒發生。」

陸棚點點頭,見丞相大人面如寒霜,兩道凶狠的目光似帶血的利刃,凌厲逼人。話雖簡短,但字字如雷,大明中書省左丞相的威嚴凜不可犯,陸棚頓時覺得縮了一截,垂首應諾︰

「是,大人,小人記住了。」

睡下後不久,從雷雨聲中傳來隱隱的啼哭聲,有時竟是嘶厲的嚎啕,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那聲音听起來令人毛骨悚然。胡嵐側身看看胡惟庸,已鼾然入睡。暗夜中的哭泣聲在雷鳴的間歇里閃電中更顯得疹人。他將脖子縮進被里,還是能听到。哎呀,難道是林賢的鬼魂來了?越發嚇得渾身發抖,于是雙手捂著耳朵緊緊地,漸漸地,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夜,一片漆黑,他走進一條兩邊是高牆的不見盡頭的狹窄長巷內,撲面的腥風中飛翔著似蝙蝠一般大的蚊子,嗡嗡嚶嚶地向他俯沖攻擊,狠咬他的兩頰,他伸手撲打,指頭卻被不知從什麼地方爬出來的蜈蚣纏繞著動彈不得。他拔腿迅跑,後面又瘋狂地追上來十多條嗥叫著的狼。他沒命地奔逃,忽然見狹窄的巷子邊開了個缺口,趕忙鑽進去,是一座荒涼的古廟。踹著齊腰深的蒿萊,踏上布滿蒼苔的石階,走進廟內。沒有一尊菩薩,只放著一張很大的棺材。他挨進棺材探身一看,竟是空的。他恍然間跳進棺材內。仰身睡下,非常柔軟,突兀間脖子被鐵鉗般的手指勾住,側身一看,原來是林賢。

「大膽的奴才,快放手!」

林賢不說話獰笑著,另一只手卻托著一冊賬簿幾顆人頭,

「胡嵐,」林賢獰笑道︰

「你的勾當全記在我的賬上。收受賄賂都記在這人頭上,」那幾顆人頭也都忽然張嘴獰笑,齊聲說︰「都記在賬上,都記在賬上……」同時脖子間那鐵鉗般的雙手越勒越緊,漸漸吐不過氣來……。

「啊!」胡嵐大叫,驀地從床上坐起來。

「你怎麼啦!」。正在沉思的胡惟庸被其驚醒,問道。

「我做了個惡夢,一個可怕的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想的太多了。天還沒有亮呢,再睡一會吧。」

一直守護著兒子的胡惟庸翻了個身,又睡著了。胡嵐再也沒有睡意,頭很痛。嗓子干而癢,悄悄地下了床,從貂皮悟桶里取出暖壺喝了兩口。點上燈。打開瓖金嵌玉龍鳳櫃,見一些東西完好無缺地擺在抽屜里。不無憂慮地想道︰林賢對陸棚說殺了他也沒有用,證據毀不了。哎呀!林賢有沒有可能也藏著復制賬本呢?

這憂慮一直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起床以後。他征詢父親胡惟庸的意見,也覺得林賢對陸棚所言話中有話,不能排除林賢暗藏證據的可能性。

他們于是想到林賢從倭國娶的小妾梨花,推測她也許知道林賢受胡惟庸指使那年殺死倭國使節的的底細,也許還幫他復制了另一證據保存著。因此便覺得這個女人是個潛在的威脅,是個可能模清隱秘的賤女人。

一不做,二不休,要趕快除掉這個娼妓,然後再將林賢的宅第掘土三尺仔細搜查……。

他們商定,還是派吉安侯府護衛陸棚去干。辦法是夜間潛入林賢府宅,勒死梨花,然後塞進麻袋,放入船中,運至長江,沉入江底,神不知鬼不覺,這個娼妓便從人間消失了。

下午當胡惟庸仔細密謀策劃如何除掉林賢小妾時,忽然傳來聖諭,召胡惟庸即刻進宮。

胡惟庸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緒走進御書房。一眼看見涂節、陳寧、劉三吾、張度等一干人,立即慌了起來。但一想到陸棚,他很快又鎮定了。

他以常禮參拜皇帝,皇帝眯著眼楮靠在龍椅上,發腫的眼泡微微發亮而顫動,鼻子哼了哼,睜開眼,沒有動怒,語意也很平緩。

「左丞相,朕突然接到消息,林賢跑去徐州做什麼?」

胡惟庸心里一驚,迅速敏感到,林賢道徐州滅口的事情終于到皇上面前了,再看看站在徹書房中的幾個人,猜不到他們中究竟是誰參奏的。皇帝這麼一問,他反而鎮靜下來︰

「啟奏父皇,林賢原是明州衛指揮使,臣循例將其召回,但是之後的事情,臣就不知道了。」

「林賢帶著手下去徐州的事情,你知道嗎?」

「臣知道。皇上,臣曾經想過其有利于大明,想要給其一些功名,的確讓其去過徐州,確有此事。」

「那他現在哪里呢!」皇帝目光寒冽逼人,胡惟庸不敢仰視,想著搪塞的奏詞,朱元璋不等他回答,提高嗓門質問道︰

「你知道徐州說發生的事情嗎?殺害公差,殺人滅口,幾十條人命,你可知道嗎!」

「啊?!」胡惟庸故作驚訝,說,「真有這樣的事?!」

「你自己看看吧!」朱元璋將徐州地方官員的奏折和北平按察司李潛的奏折擲到胡惟庸的面前。

胡惟庸打開幾份奏折,方才知道東窗事發並非哪位大臣舉奏,而是山東檢校偵察出來的情形。他暗暗慶幸昨日夜里除掉林賢太及時了,否則後患無窮。見皇帝並沒有懷疑到自己指使林賢的內情,便裝著驚詫、生氣,雙手發抖地看完幾份奏折,義憤填膺地說︰

「林賢這個狗官,膽大包天,無法無天,竟敢借皇家之威奉旨之便,猖獗殺人滅口,是可忍孰不可忍。請皇上立即傳諭拘捕處死!」

「朕已傳諭刑部緝拿。」朱元璋說,「胡丞相。你乃中書省首輔,夙夜奔波。督察懲處全國各地事務,固然卓有成效。然而汝身為丞相,身邊藏匿歹徒,竟然冥愚不察,麻痹松懈,一至于此,汝知罪麼?」

「臣愚鈍失察,失馭無教,致使林賢得以興風作浪。請皇上降罪!」

御史中丞涂節一直按捺住對胡惟庸抵賴的憤怒,但心里一再囑咐他要冷靜沉著不可沖動,輕舉盲動只會對胡惟庸有利。

為此,涂節一再刪改,李潛在實封上書中隱約提及懷疑胡惟庸的用語,便是這個意思。「扳大樹不可亂砍,只能先刨根斷枝。」

涂節常常這樣開導張度和陳寧。果不其然,按常理,一個隨丞相大人開始的家奴哪有可能避開主子去做殺人越貨的勾當?可皇上卻輕信胡惟庸那一套難以自圓其說的開釋。既不問林賢到底做沒有做過哪些犯法的勾當,又不問為什麼北平囚犯真實身份的質疑,顯然對這位中書省左相,皇上並無重責之意。但案情也不致到此為止。刑部拘押林賢之後自會有新的進展,這次面聖以後也必將直抒胸臆……還是听從恩師開導,審慎耐心對待吧。

涂節、陳寧、劉三吾、張度這班官員親眼目睹皇上對胡惟庸的責問和胡惟庸搖唇鼓舌的辯釋。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態。涂節、陳寧、劉三吾、張度作為這次彈劾的頭目,一直直奔主題。如今林賢的殺人之事已被揭出,丞相大人如此敷衍。皇上也似不予深究,他們已不得這樣大事化小,不涉連丞相大人,免得事情鬧大,他們也就說不清了,所以決計將錯就錯佯裝糊涂跟著丞相大人亦步亦趨。只要胡惟庸無罪,他們按胡惟庸意提供車馬、通緝欽犯又何罪之有?但是使他們惶惶不安的是刑部拘捕林賢之後,情形可能會風雲突變……。

涂節、陳寧、劉三吾都暗暗思忖,既然林賢殺人滅口的事情屬實,丞相胡惟庸怎能逃月兌干系?種種跡象表明,丞相胡惟庸押幕後指使是不容置疑的,胡惟庸輕松開月兌,皇上竟然相信,莫非天子真的糊涂了?還是裝糊涂有意給胡惟庸放條生路呢?

當涂節奉旨帶著一個小吏出現在御書房時,丞相胡惟庸又莫名其妙地驚慌起來,傳說中已經被他擊殺的小吏,怎麼可能從他布下的天羅地網中鑽出來竄到紫禁城里徹書房內大明天子的面前呢?

那瘦削的身材,清秀的面目,弱不經風的書生模樣,竟然和他這位大明首輔並肩站在一起。

他瞥見那小吏含恨的忽然把目光向他投來,如刀如劍如凜冽的寒風,包含著冷峻凌厲的仇視和輕蔑,他不由得覺得脊背冰涼,不寒而栗。

但他很快又意識到,他作為當今皇上的中書省左丞相,天下臣民都望而生畏,怎麼能在一個邊塞小鎮官品末流的芥末小吏面前表現得寒怯猥瑣呢?

胡惟庸凜不可犯的形象和蔑視一切、侃侃而談的音容又閃現在眼前。

對!他必須挺起胸來蔑視他鄙夷他,于是昂首正視,凶狠地與那小吏目光相踫。呀!那目光如雷電騰正氣露鋒芒吐烈焰——他的目光頓時被折斷了,萎縮地被逼回,只怯怯地瞅著自己的雙足,額上沁出了細細的汗珠。

胡惟庸和那小吏對視發生在剎那間,小吏見須發如銀威嚴至尊的皇帝端坐在御案後,趕快趨步向前,雙膝跪下,連連叩頭,哽咽著喊道︰

「北平府九品司吏臣牛雲雷叩拜皇上,願主上萬歲萬萬歲!」

「哦,你就是牛雲雷!」朱元璋一改嚴峻,和顏悅色地說,「起來說話吧。」

「謝皇上!」

牛雲雷又叩了兩個頭,站起來,眼眶中蓄滿晶瑩的淚花。郁積在心中的冤屈、喪親、磨難、義憤,再也難以抑制,他終于沖絕羅網匍伏到至尊至上的聖明天子的腳下,能在這位賞罰分明執法如山萬姓敬畏的鐵面君王面前討個公道,死也瞑目了。他禁不住淚如雨下,像兒子在父親面前一樣哽咽起來了。

「牛雲雷,你的實封上書寫得很好,句句實在。無雕無飾。林賢殺害官差的事情,朕已敕諭刑部拘捕審決。」

「萬歲英明!」牛雲雷上前一步。躬身說,「不過微臣以為。此案並未了結。」

「罪犯已誅,茶已充公,怎麼說此案未結?」

牛雲雷朝涂節、陳寧、劉三吾、張度瞥了一眼,他們兀自覺得鋒芒刺目,心中惶怵,腮幫不由地抽搐厲害。

「皇上容稟,林賢雖然失蹤,但是人贓俱獲,並具詳文分呈府、省有司。然北平提刑按察使李大人派推官我押送案犯。命將案犯移京師處置,可是後來,此案不了了之,但是卻是全部死去。我幸虧逃月兌卻反而因此受到報復,罪難至死。懇請皇上明察,追究有關人等包庇私茶案犯弄權枉法之罪!」

「張度,你說牛雲雷所奏是否屬實。」

「啟稟皇上,牛雲雷所奏句句屬實。」

「涂節、陳寧、劉三吾!」

「臣在!」

「你們是怎麼認為的呢?」

「這……」

「說!」

「啟稟皇上,」劉三吾上前一步說。「臣見北平詳文,也同意判殺畢勒哥,可是丞相胡惟庸大人示臣網開一面,曉以其中隱情……。」

「什麼隱情?」

「這個畢勒哥卻是劉忠大人的門客。因此——」

「一派胡言!」朱元璋截住他的話頭,「有法不依,與無法何異?犯法之人。絲毫無貸。所謂舉事不私,听獄不阿。法不阿親,你每身為朝廷命官。為何不通此理,卻狼狽為奸,包庇罪犯,以權踐法,你每知罪麼?」

「臣……知罪!」

涂節、陳寧、劉三吾、張度同時跪伏,齊聲回道。

「啟稟萬歲爺!」牛雲雷鄙夷地看看四個跪伏的大臣,同時瞥一眼左丞相胡惟庸,奏道︰「臣百思而不解,萬死敢問皇上,朝廷大臣如此恃權橫霸、顛倒黑白、指鹿為馬,還有什麼王法可言?」

牛雲雷層層進逼,卻有意巧妙地避開丞相胡惟庸,胡惟庸听起來感到句句如利刃刺心。但他一想到林賢已被殺死,也就安下心來。死無對證,任你如何說得天花亂墜,也無法斷定是誰指使的了。皇上充其量切責我疏于管教而已。果然,朱元璋听了牛雲雷一番議論之後,說道︰

「你所奏呈林賢一案,朕知道了。朕已命刑部拘捕林賢,審訊之後,自會嚴加懲處。涂節、陳寧、劉三吾、張度罪責難逃。待大理寺會審之後,自會水落石出。涂節、陳寧、劉三吾、張度一干人不得擅離京師,听候傳審;牛雲雷護法堅定,執法不阿,忠心可嘉,待審辦林賢一案之後,朕自會旌獎于你。」

牛雲雷惶惑,為什麼不追究丞相胡惟庸?

其實,當朱元璋閱罷牛雲雷的上書和听了牛雲雷的稟奏,已經感覺到,這不僅是林賢殺人滅口的事兒了,很多人與此案有瓜葛。記得有奏折奏說牛雲雷多有不軌,收受賄賂,擅放細作出境,並且只說牛雲雷擅阻朝廷公事。

他後悔當時過于激動,不加核實便說牛雲雷該殺。現在,牛雲雷的上書和當面奏稟才使他覺得此案的復雜和嚴重。他不願在沒有完全弄清真相之前過多過快地作出聖裁,希望在拘審林賢之後但願不太深地涉連丞相胡惟庸,萬一真的牽連胡惟庸那就麻煩了,所以不願與牛雲雷再對談下去。

「謝陛下隆恩!」

牛雲雷跪下謝恩,剛剛站起,劉三吾慌忙向御書房向朱元璋奏道︰

「啟稟皇上,原明州衛指揮使林賢畏罪自殺!」

包括朱元璋在內所有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只有中書省左丞相胡惟庸鎮定自若,稍微臃腫的臉上掠過一絲詭譎的冷笑。

繞過省身殿,前邊便到了坤寧宮。天下著雨,隨侍太監替皇帝打著傘。

朱元璋在坤寧宮前的一排柏樹下背手踱步,只覺得步履沉重,雙足如墜鉛塊,不一會兒便感到累了,身上出了些毛汗。難道真的老了麼,他心里想。他看見離他幾支開外的太監和宮女們在雨中一聲不吭地垂首侍立,連樹上的幾只黃雀也停止了唧唧喳喳的啁啾,一片肅殺,一片寧靜,一片死寂。

剛過了春節,很多意外讓他失去了原有的計劃。

他想,朝堂上的黨爭之風非煞下去不可,懲處還要嚴厲,超過干斤殺頭,看他還敢不敢犯禁。

眼下最棘手的是如何處置胡惟庸了。

當年跟我闖蕩江山的李善長不管事了,只剩下沒有聲望的胡惟庸。胡惟庸這幾年所做的事情,朱元璋心里自己清楚,難道如今連他也要斬殺嗎?但是他胡惟庸也太可惡,太張狂,竟然居功自傲,以為自己是首輔而不把自己這個皇帝放在眼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元璋狠狠地踢開腳前的一塊小石子,暗暗罵道︰「胡惟庸,你這個老王八蛋,你當朕不敢殺你?!」提腳朝坤寧宮走去。

忽然,他听到坤寧宮門前傳來一陣喧嘩聲,朱元璋轉身走過去,見圍著一圈太監宮女,站在其間的一個老太監正夸夸其談地炫耀說︰「咱家這一身錦衣這一雙靴子,都十分名貴,沒有二十貫錢別想買到。」

朱元璋突然發話︰「王大化,你好大的口氣!」

太監宮女們發現皇帝就在身邊,嚇得一個個跪倒在泥濘中打顫,叫王大化的老太監伏地叩頭,連聲說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朱元璋板著面孔喝道︰「不該死也該打!你穿著價值二十貫錢的新衣新鞋在雨地里走來走去,就一點也不心疼?二十貫錢夠普通百姓三口之家兩年的生計了。」

王大化左右開弓地打著自己的嘴巴,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朱元璋憤憤地問道︰「皇後是如何訓諭你們的?說!」

于是太監宮女們競相呈述起來︰

「啟稟萬歲爺,皇後訓導,奴婢們終生難忘。」

「皇後平日節省儉樸,衣裳穿破了,縫縫補補洗洗漿漿再穿,從不扔掉。」

「皇後跟奴婢們講了前朝皇後察必的故事,叫奴婢們收集舊弓舊弦舊鞘洗淨煮熟,織成衾綢,做成衣服被褥,饋贈孤寡老人。」

「奴婢們遵皇後懿旨把裁縫剪剩下的邊角碎料,還用有疙瘩有疵點的粗絲制成衣服,皇後用以賜給王妃公主,諭示王妃公主說︰‘民間養蠶繅絲又苦又累,每件衣裳來之不易,你們平日要節儉,切不可奢靡侈華!’」

「皇後……」

朱元璋厲聲喝道︰「可是你每呢?」

太監宮女齊聲回道︰「奴才罪該萬死!」

朱元璋拂袖而去,跪在泥濘中的太監宮女一動不動地任由雨淋,王大化更是如喪考妣,見朱元璋跨進坤寧宮,才使使眼色,與太監宮女們悄悄地站起來。

「萬歲爺駕到!」坤寧宮太監宮女們扯起嗓門向內喊道。

朱元璋旁若無人,踏上坤寧宮的台階,向著馬皇後的寢宮走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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