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習習,今日難得是個陰天。
凌悠然立在山包之上,舉目眺望,只見四周翠色環繞,風景秀美。
身後躺在藤架上的少年急忙指著前面不遠處,道︰「就在那里。我就是從哪兒挖出那黑乎乎的石頭的。」
順著他指的方向,凌悠然幾步走過去,只見不算太厚的表土被挖開一丈見方的淺坑,坑的四面皆是黑色的煤炭。她激動地蹲,伸手去探看了一番,果然如少年那日挖出的一般,盡是黑色堅硬,有金屬光澤的,煤化程度最大的無煙煤。
「太好了!」
妖孽見她喜不自禁的樣子,也頗為興趣地蹲下來,指著那黑乎乎的東西,道︰「這就是你所說的寶貝?做什麼用?」
「燃料。」
「石頭也能燒?」妖孽不信,被兩個壯漢抬過來的少年卻高興道︰「姐姐竟然知道這石頭能燒?」他也是在野外炊飯時無意中發現的,于是乎抱著一線希望將這些石頭挖了去賣,想換幾個銀錢買米糧給家中老母煮粥喝,誰想那些人不是罵自己傻就是罵自己瘋,不買就算,還要打人。
「是呢,姐姐也是無意中發現的。這石頭可比燒柴火還好,沒有煙,還耐燒。」凌悠然笑著看看四周,「緋月,我們的瓷窯用這來燒窯最好不過。就不知這片礦範圍有多大。是否都如挖開這里一般埋在淺表。」若是深埋地下,那挖礦難度增大且風險也大,可就得好好思量下了。
「這還不簡單,讓人挖開不就得了!」妖孽有點躍躍欲試,想知道這玩意兒真能燒?
當即招呼身後人馬,用之前備的簡單挖掘工具,在其他地方各挖一個坑。
挖了不深,卻已經能看到黑色的礦石。凌悠然當即興奮得不行,道︰「把挖開的坑先填上。先回去把這片山頭買下來。」
這個時代荒山荒地多,人口較少,因此買山買地相對容易,而且價格相對于良田低廉,手續也並不那麼復雜,只要去官府交錢,辦契就可。
妖孽笑著捏了捏她挺翹的鼻子︰「丫頭懂得還真多,連石頭到你手里都成了寶。」
凌悠然小嘴一翹,朝他拋了一個媚眼︰「那是,所以說,跟著姐,有錢賺。你不是志在賺盡天下財麼,我的目標是醒掌天下財,醉臥美男膝!」
聞言,妖孽風騷地撩了下頭發,鳳目如水地看著她,笑道︰「爺還不夠美麼?你還想枕誰的膝蓋?」
「枕得多了,我會心疼,所以要多找幾個,好替換,哈哈!」
「貪心的小丫頭!」妖孽眯起眼,「再惹爛桃花,來一個我收拾一個,來一雙我殺一雙,哼!」
「殺唄,你殺了我就再找,不信你能殺盡天下美男!」
……
兩人邊說笑,邊朝來路走去。
半個時辰後,回了城去了尚民司。本以為手到擒來的山地,卻被告知主事官不在,要過兩日才能辦理。
這結果太出乎意料,凌悠然如遭兜頭冷水,興奮之情一下子蔫了。真是好事多磨!
兩人從尚民司出來,徑自奔了無瀾居——第一神醫,傾絕公子的居所。
遠遠便听得一陣悠遠的琴聲,入眼便是滿眼的蒼翠。兩人牽手而行,進入深林深處。
凌悠然抬眸望去,只見紗帳撩起,玉瑾半趴在亭中竹塌上,頭埋在枕間,不知是睡還是醒。
亭外一人獨坐,悠然撫琴,白衣勝雪,眉目如畫,翠雲疊嶂之間,那人墨染的眉目愈發分明,許是感覺到自己的注視,抬眸看來,深邃的眸,迎著日光,神光離合,勾魂奪魄。
琴聲未歇,四目相對,凌悠然但覺自己心跳驀地漏了一拍,再移不開眼。
「玉瑾的傷已好得差不多,可以好生休養一番,便可全然恢復。」絕淡淡說道,垂眸掩了目光,依舊彈琴。
聞言,凌悠然很是高興。不愧是天下第一神醫,府中大夫說是極難醫治且會留下後患的傷在他這里四五天就養得差不多了,且沒有什麼後遺癥。
亭中玉瑾本是半夢半醒,听得人語聲,忙地轉頭睜眸看來,見是她,臉上頓時歡喜︰「郡主你來了!」說著,便迫不及待地爬起身來。
「別這麼大動作,當心自己的傷!」凌悠然三步並兩步地上前,摟住他,狠狠親了他一口,玉瑾蒼白的臉漸漸染上淡淡的粉色,純淨的眼楮里閃爍著喜悅和羞怯的光芒。
「感覺怎麼樣?」
「傷已經不疼了,傾絕公子也說了,只要好好養些時日就可完全好了。」玉瑾笑道,向絕投去感激的一瞥。
雖然通常他都是冷冰冰的,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自己甚至有些害怕他,可是他的醫術真真是頂尖的,沒有他自己也沒這麼快復原。
「既然這樣,待會就與我一道回府吧。」此言一出,玉瑾分外高興,笑得眉眼彎彎,雖然她每天來看自己,可不能待在她身邊貼身伺候,實在是想念得慌。
「瞧你高興的,莫非絕虐待你了?」凌悠然笑著捏了把他滑女敕的小臉,玩笑道,一面拉著他走向彈琴的絕。
一曲終了,絕抬頭,已然料到她要說什麼,神色淡淡,高山流水般秀雅,明月瑤華般清冷,「既無大礙,便帶他回去吧。」
「謝謝你。」凌悠然端詳著他絕世傾城的面容,有些惋惜再沒借口來他這里。這個人的心仿佛冰封著,無論怎樣熱絡,也觸模不到他真心半點。冷冷清清,疏淡有禮,如在雲端,任誰也無法靠近。
「醫者本分罷。」他淡聲道,神色清貴高雅,目波無瀾,「亭中石桌上已準備了七天的藥量,回去每日煎服即可。」
說完,起身離去。白色身影,漸漸消失在一片濃郁翠色之中。凌悠然立在原地,悵然若失,久久無法回神。
妖孽眼底掠過一絲復雜情緒,上前扯了扯她的發尾,「人都走遠了,還看?」
三人離開無瀾居,妖孽派去探听的人已經回來。原來那地沒買成,並非真的因為主事官不在,而是有人暗中阻撓。
那人不是別個,卻正是那日在酒樓有過一面之緣的六皇女。
那日她便對自己買下石頭感到興趣,幾天過去,竟還不死心,估計一直派人暗中監視自己行蹤,不然何以這麼快得了消息。凌悠然郁卒,皇族什麼的最討厭。
「丫頭別沮喪,我們可另尋途徑。」妖孽溫柔地模了模她的腦袋,不僅僅是安慰,而是確有辦法。
「不必。既然六皇女要暗中作梗,我暫時不買便是。我們越是著緊,她越發關注那地,一旦我不買,相信她很快就沒了興趣。」
郁悶不過片刻便煙消雲散,她要做的事情太多,煤炭的用途目前世人並不知曉,所以,礦就在那里,她不擔心。
攬過玉瑾,挑起他尖尖的下巴,「好玉瑾,我們去挑選嫁衣!」
「嫁衣?」
「時間太緊,不然你可以親自繡自己的嫁衣。可我等不及讓你喊一聲妻主啦,而且婚期也定下了,就在兩天後。」凌悠然自顧自說著,玉瑾咋听得自己要穿嫁衣還沒反應過來,愣了半晌,才終于找到自己的舌頭︰「郡、郡主要娶我?」
他是不是在做夢?
「對,我要娶你為夫!」凌悠然一臉正色,眼底滿是真誠的情意。李側夫之所以敢那樣欺負玉瑾,不僅僅因為他綿軟的性子,更因為他只是個沒有地位的侍兒。所以,她決定了,要娶玉瑾,而且盡快!
玉瑾張大嘴巴,仿佛身在雲端,飄飄然,正愣愣看著她如花笑顏,不知作何反應。心里歡喜得狂潮幾乎將他湮滅。
一直只求能服侍在她身側,卻不曾想可以嫁她為夫。
「好歹給點反應嘛,好玉瑾!」他呆呆的樣子,好可愛,凌悠然忍不住欺負他了,雙手將他的嘴角扯出一個微笑來︰「是不是不願意嫁我啊?」
「不是!」玉瑾自狂喜中回神,連忙急道,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是喜極而泣!
凌悠然一下子心就軟了,輕輕將他擁入懷中,撫著他的後背,笑道︰「傻玉瑾,這是喜事,哭什麼。」
「我高興……」
妖孽在旁,始終不發一言。目光投向遠處虛空,仿佛游離紅塵之外,幽深得令人看不透,渺遠得令人捉不住。
他真的想如自己所言,將她的爛桃花斬斷,獨自霸佔著她。可是,他不能。他給不了她幸福。
蠱王種下,他已經失去了幸福的權利。那些人,將很快找來。他得想辦法,不能連累了丫頭。
他想得出神,沒注意到凌悠然默然飄來的一縷目光。擔憂疑慮與黯然,正如她此刻的心緒。妖孽有心事,卻不願意與自己說道。
玉瑾懷著雀躍又緊張的心情隨著凌悠然來到一處門面,抬頭看見店鋪匾額上書「玉繡坊」三字,不由地腳步一頓,轉眸看她,記得她說過要給自己開一家繡坊,名字就叫玉繡坊。莫非已經被人先佔了?
凌悠然神秘一笑,拉著他進了店鋪。繡坊還未正式開張,所以並沒有客人,店內已然擺了好些物件,繡屏,扇面,荷包等等,雖件數不多,卻樣樣精品。且個別物件還是用了雙面繡。
玉瑾更是疑惑,女掌櫃的迎了上來,對著凌悠然福了福,目光轉向玉瑾,略坐打量,隨即行了大禮,恭敬道︰「舒娘見過東家。」
「我不是——」玉瑾正待否認,凌悠然卻已斷然道︰「不,你就是這玉繡坊的東家。忘記了麼,我說過給你開家繡坊的。如今店鋪已買,繡郎也有了十幾個,且都簽了死契,主子就是你。如今,且待你養好傷,再來教他們雙面繡,屆時再開門做生意。可好?」
玉瑾簡直不敢相信,他不過是個奴才,竟然能得她如此相待,何德何能。捂住嘴,感動地看著她,淚水漸漸盈滿眼眶。
伸手輕輕抹去他眼角的淚水,凌悠然溫柔笑問︰「這份嫁妝,可還喜歡?」
玉瑾哭著笑開︰「哪里有妻主給夫郎送嫁妝的?」
「這不就有了!」凌悠然才不管那些俗禮,她說是嫁妝就是嫁妝。
說笑間,門外忽然響起一個尖銳的嗓音︰「這里居然開了家玉繡坊!不知是不是最近風行的雙面繡的那家?」
「九夫郎是否要進去看看?」
凌悠然擰眉,剛才忘記關上門……那尖銳的聲音挺耳熟的,這九夫郎莫非就是九千歲府的那個?
沉吟間,只見門口光影一晃,門外的人已是走了進來。
當先一人,不是別個,卻正是剛進城那日囂張跋扈的矮胖女人︰「店家快出來招呼客人!」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不忙。這店約模還未開張。」一個溫軟清潤的嗓音響起,矮胖女人身後慢慢走出一年輕的男子。
凌悠然望去,頓時有些轉不開眼。男子相貌普通,面帶病容,然而卻通身氣度恬淡內斂,溫和通透,令人見之忘俗。
明明是大熱的天,他卻還披著青色的披風,唇色泛白,肌不沁汗,看起來身體十分不好。
那奴才見她盯著自家主子瞧,登時怒道︰「大膽刁婦,敢對九夫郎不敬,當心挖了你的狗眼!」
「住口。」男子喝止,態度溫和,卻頗有威嚴,那奴才立刻噤聲,弓著腰退到一旁。
「下任務之,冒犯了姑娘。抱歉。」男子溫和說道,琥珀色的眼眸中,含著一抹歉意。
「無妨。」上次的事件讓凌悠然對九千歲的九夫郎實在沒有好感,還以為是個多囂張的人,不想卻是這般溫潤如玉,儒雅月兌俗。真是出乎意料。這種溫潤是真正的由內而外的光華,他的眼中有些歲月積澱的洗練與豁達,與雲歸那種表面的溫文無害截然不同。
「只是,本店尚未開張,只怕無法接待各位。」
「是在下唐突了。」男子輕輕笑道,正欲告辭,不想正好有人自內院捧了繡好的嫁衣出來,呈給凌悠然︰「主子,這嫁衣已是繡好,且讓郎君試一試,看看是否還需要改動。」
凌悠然將大紅的嫁衣抖開來,紅光如水流瀉,說不出的耀眼。男子的目光落在嫁衣上,頓時改了主意。
嫁衣上多是暗,咋一看,平淡無奇,然而隨著光華流轉,哪些精美的紋樣便如花般綻放,美不勝收。
嫁衣沒有如尋常那樣繡上龍鳳,卻在衣服的一角繡上兩個頭大身小的人兒,用的是雙面繡,小人兒雖看著怪異,卻神氣活現,端的十分可愛。
玉瑾有些激動地指著小人兒︰「這是郡主和玉瑾?」
凌悠然點頭︰「喜歡嗎?」
「嗯。」玉瑾一個勁地點頭,手指輕輕撫模著兩個小人兒,有些愛不釋手。
一邊沉默欣賞的九夫郎,忽而開口︰「這便是風靡帝京的雙面繡,果然精致獨特。姑娘,可否將嫁衣借我一觀?」
凌悠然還在遲疑,門外傳來笑聲︰「九王君若是喜歡,別說區區嫁衣,便是將整個玉繡坊買下來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