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過後的某一天,陳觀水站在一個古老道觀的門前,看上去是在等人。
而他也確實是在等人。
那一天離開白雲觀之後,陳觀水就被陳阿落和陳阿烈帶著一路北上,用了十四天的時間趕到了現在的這個地方。然後用了一天的時間把這里最大的修真門派,一個有著三位元嬰真君的中門,徹底擊敗。陳阿落祭起落日神鏡,光暈吞吐,只是出了三次手,就逼得對面那位滿臉都是天資橫縱、自詡百年內第一天才的元嬰真君道基崩潰,淪落而死。
而下面,陳阿烈的烈日神鏡一出,直如大日行空,天有二日。只是一落,就把那一座翠綠的靈山熔成焦土,十四萬宗門修士死于非命。
陳觀水眼看的那堂皇宗門一日傾頹,滿山人煙具化作飛灰,好好的一個祥和仙境變成了屠場,卻怎麼也生不起反感。因為這個明面上叫做「靈神宗」的宗門,背後牽扯著的是一個被羅浮稱為「倒姓盟」的存在。顧名思義,身為大姓中人,天生就是「倒姓盟」的獵食之物。同樣,「倒姓盟」的人也是大姓中人必須殺之而後快的第一目標。
十萬年太短,大姓卻又太猖狂。終然歷次大劫總有天資出眾的元神破滅大姓,甚至連破門閥,為億萬散修出一時之氣,但劫難之後總是反復,大姓又總是能靠著血脈上天生的那種極致優越,生生憑著每一年都會新生出來的天才子弟,把一切磨難削平,把一切敵人埋葬,把一切看不順眼的人統統殺死。
直到再一次劫難來臨。
所以,陳觀水很早就知道,在這個修真界里,潛伏著無數個大姓的敵人。除了最昭彰的血海一脈外,剩下的敵人在漫漫時光長河的沖刷下早就死的只剩下那些元神真人了。而就是這些元神真人,也往往因為復仇時行事越過一些不能越過的線條,被五方行走聯手誅滅,甚至是**得道祖出手。但終究他們這些死剩種,還是活了下來。
有的元神,禁錮修為,化成最普通的乞丐,寂寞的在凡人國度里面行走,用殘羹冷炙果月復,在寂寞墳場上拯救那些被拋棄入死亡深淵的人,傳授下種種道**訣,種下一棵棵小樹。
有的元神,化成一座石像,寂寞萬年,任由凡人把自己迎進泥土神寺,借著一些偶然的神驗而把自己當成神靈來崇拜。而她卻靜靜的等待著那些真正可以用的人,自己撞上門來。
有的元神,躲入了次元空間,演化那一方世界為殺局,專門引誘大姓子弟前來探險,然後布下連環魚餌,引得大姓里的真正天才、那些金丹一品的子弟前來,再一口吞下。
有的元神,甚至化身鬼神,潛入幽暗世界,在不可名的世界里潛伏下去。
更有的元神,束縛殺機,堅忍痛恨,可以與七大姓交好,敞開了和大姓中人交友,也敞開了道法根基和大姓中人論道,更敞開了讓自己的血脈融入大姓中去,讓自己的那些女兒、那些千嬌百媚的女徒兒自然而然的仰慕上大姓的子弟,自然而然的締造姻緣。而最堅忍的,甚至能容忍自己元神真人的尊嚴,拼著和別人共享一個丈夫,站在瑯邪山的最核心處,默默想著抹消眼前所有一切的快意。
但是啊,這些人全部都已經死了。
那麼現在還能活著的敵人,自然是更加的恐怖。
所以陳觀水只能無語的戰立在風中,看著天空中的那兩團光暈大逞威風,卻不會為地上剛剛死去的人傷感絲毫。今日若是弱了一次,那明日變成焦土的可能就是羅浮,被變成飛灰的也可能就是自己的父母。
不過也是確實,離了儒門之地,才能真正明白天地間的險惡。儒門之下,終然有諸多的不是,終究還是一塊修士可以按照規則生活下去的樂土。而眼前的「靈神宗」,說不得就是一個縮小化的大姓罷了。
而因為沒有大姓的血脈優勢,又想著維持血脈的統治,行事比起羅浮來更加是酷烈。羅浮也不過是把轄地里那些有靈根的凡人男童閹割了事,下面還是有千百個附庸修真家族,靈神宗地面上卻是除了宗主一家一姓外,容不得第二個姓氏的修士。甚至,連入贅的男修都沒有辦法活下去,在留下女兒以後,說不得就是死了。
沒有大姓的血脈優勢,就只能從數千上萬個宗族後代里面選拔那些擁有靈根的弟子,或者就是想盡一切方法去讓自己的兒子們盡可能多的擁有靈根。自然,種種酷烈,罄竹難書。
這樣的宗門,說不得還是死了的好。
至少,陳觀水知道現在要到眼前這個道觀里來的這群人,是真心把毀滅靈神宗的陳阿落和陳阿烈當成一世大恩來崇拜的。正如七大姓光芒之下的陰暗處有著「倒姓盟」,靈神宗的酷烈之下自然也有著無數死剩下來的人化成了毒蛇、禿鷲、鬣狗,甚至是蛆蟲,拼盡一切都在想著覆滅靈神。
比如說,現在站在自己對面的那個築基修士,杜雷城,就是一條鬣狗一樣的男人。夢境神通之下,縴毫畢現。在過去的七天里,他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殺人,很認真很認真的在殺人。在這個同樣叫做白雲觀的五十里半徑的「獵場」里,一共有一百七十七個村莊,其中有九十一個是靈神宗宗門後裔居住的地方。再其中,潛伏著靈神宗覆滅後殘余的七個築基修士和上百個煉氣修士。但這些人,和九十一個村莊里的凡人,在過去的七天里,都被這個杜雷城一刀一刀的殺死了。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逃月兌他的追獵,也沒有任何一個修士,可以直面他無視生死的絕烈。正如他曾遭受過的一樣。
諸如杜雷城一樣的修士,在身邊的松林里,還潛伏著很多。在來這個白雲觀的路上,同樣有著很多。
不過陳觀水並沒有和他們說話。他知道他們此次前來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正在白雲觀里午睡的陳阿落和陳阿烈兩位元嬰真君。而陳觀水也只是簡單的把軒轅通天靈玉掛在腰間,讓那種靈韻的紫氣直直刺入杜雷城等人的眼楮,就足以讓他們全部沉默不語。
陳觀水的眼楮根本就不在杜雷城等人的身上。穿過松林上空的缺口,能看見朗朗的晴空,能感覺到這一片土地上翻覆中的那一種血腥和殘忍,那一種千年仇恨噴發後的快意和茫然,那一種混亂到極致只想著快快結束的痛苦,還有那一種渴望被人繼續鎮壓的奴性。
果然,人總是不相信自己的。
但是真正的白雲觀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