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軒話音剛落,雲梵已經連滾帶爬,像後面有頭吃人的猛獸在追他似的,頭也不回地逃進了密林中。
兮兮索索,針葉林一陣晃動,往下灑落了一地銀色的斑駁。幾個黑色的人影探頭探腦從銀白的密林里鑽了出來,楚軒的手下們終于追上來了。
不過,他們來晚了一步,這里早已經沒他們的事了,只剩下一地的尸體急需掩埋,要不然過不了多久又開始下雪,尸體會被凍在地上,難以挪動。
依照慣例,國師秦安上前詢問楚軒︰「陛下,要不要把這些人削去四肢,像以前那樣處理?」
秦安所謂的以前那樣處理便是將叛變者、或者侵入的奸細砍掉腦袋,削去四肢,分成六塊掛在午門外面的木樁上。
這樣的做法很血腥,十分野蠻,但卻是震懾和威脅敵人最有效的辦法。
秦安不過是例行公事一般詢問一聲楚軒,之前的三年,叛亂者都是這樣處置的,所以秦安沒等到楚軒回答,就已經指使著手下把滿地的碎尸和殘骸收拾了起來。
楚軒卻眸色一冷,犀利的黑眸銳如尖刀,轉過頭來,神情陰戾地盯住了秦安。
「停下。我沒讓你把他們掛到外頭去。」
楚軒冷道,揮揮手朝秦安下了一個他難以理解的命令︰「把他們都埋了。血也想辦法用泥給遮住,還不快去!?」
楚軒厲聲喝道,因秦安的呆滯和遲鈍,冰冷的眸底迸射出尖銳的凶光。
「是!陛下!我這就去。」
秦安被嚇得一個哆嗦,立即轉身招呼起了手下。
楚軒問路過身邊的將軍要了一件干淨的衣袍,換下了身上染血的長袍,這才大跨步往前走,一腳把已經沒了腦袋的修皓踢開,露出了下頭瑟瑟發抖,臉兒煞白的蘇紅袖。
四周的情形十分慘烈,白色的雪地上到處都灑滿了殷紅的血跡和零散的殘尸,用修羅地獄來形容都不為過。
但蘇紅袖其實並沒有看見剛才發生了什麼,因為她的雙眼被濃烈的黑煙幾乎要燻瞎了,根本就睜不開。
而且,因為在大冬天長時間披著濕透的棉衣,她早就已經生病了,頭暈目眩,身體發燙。
她根本就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只覺得頭痛得厲害,全身都冷。
楚軒居高臨下,眼神冰冷的注視著底下瑟瑟發抖,嘴唇煞白的蘇紅袖。
他在觀察蘇紅袖的反應,他陰鷙的黑眸中依舊殘留著尚未化解的殘暴與狠戾。
只要蘇紅袖表現出一丁點的害怕,往後退縮一下,毫無疑問,他一定會立刻發怒,指不定會做出什麼更可怕的事兒來。
好在蘇紅袖沒有。她被凍壞了。
覺察到楚軒的靠近,蘇紅袖就像一只嗷嗷待哺,急需母兔溫暖和庇護的幼兔一般,小腦袋一低,撲簌一聲埋進了楚軒懷里。
「我……我……我冷得不行……」
蘇紅袖小小聲抱怨道,嬌柔的嗓音輕憐而又甜膩。
她冰冷的雙手掀開楚軒披在外頭的衣袍,往里一探,緊緊圈住了他火爐一般炙燙溫暖的腰背。
楚軒如猛獸般犀利的眼眸瞬間收縮,蘇紅袖輕柔的嗓音奇跡般化解了他眼中的狠毒與戾氣。
「凍著了?」
楚軒低道,能輕而易舉擰斷別人脖子的大手緩緩上移,輕輕觸模上了蘇紅袖蓬松而又柔順的發心。
蘇紅袖在楚軒懷里拼命點頭。她突然嘟起了嘴,哭喪著臉,小小聲沖楚軒抱怨道︰「你抓給我的那些紅尾野雞都不見了,會不會都被燒死了?」
蘇紅袖急道,兩只小手使勁搖晃著楚軒高大偉岸的男性身軀。
這些天,修皓每次外出,都會帶給蘇紅袖好多紅尾野雞,一開始是死的,後來都是活的,蘇紅袖把它們的統統養在了後院里。
「等他們一會把火滅了,你能不能給我去找找啊?我好不容易把它們養大了,還沒來得及吃。」
蘇紅袖小小聲道,把小腦袋埋在楚軒結實溫暖的胸懷中,一點一點,充滿了委屈。
楚軒沉默不語,他指使手下把自己今天剛逮到的紅尾野雞拿了過來,遞給了蘇紅袖。
「拿著,這里還有。」
楚軒冷道,聲音低啞,好像喉嚨被煙燻破了,充滿了不耐煩。
蘇紅袖悶悶不樂地看著楚軒,仿佛猜到楚軒不會為她尋找回那些紅尾野雞了。
蘇紅袖把小腦袋埋在楚軒懷里,依舊一點一點,鼻子里面發出了「嗤嗤」不滿的怪音。今天楚軒才給她帶回來兩只紅尾野雞,她後院里可是養了一大群呢!
楚軒抱著蘇紅袖,換了間寢宮,一腳踢開了房門。
「踫」的一聲巨響,蘇紅袖嚇得全身一震,身子都僵了,好像突然間被人施法定住了一樣。
「閉嘴!」
楚軒臉色陰沉,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暴喝,聲音渾厚猶如打雷,把屋檐上面的積雪都震塌了一塊。
等到楚軒給蘇紅袖換好衣服,熬完草藥,逼著她把苦得要命的藥喝完,外面的天已經全都黑了,北風吹得呼剌剌作響,巡邏兵開始三三兩兩在外面徘徊。
他們已經掩埋了尸體,把大火撲滅了。
奇怪的是,楚軒並沒有上床,他又穿上了衣服,點燃了火把,仿佛要出門。
「喀嚓」一聲,門閂被抬了起來,床上被楚軒裹得像個球一樣,蜷成一團的蘇紅袖立即豎起了身子,眼巴巴地望住了站在門口的楚軒。
「你……外面天冷,那些小雞受了驚,會到處亂跑,你多帶些人去。」
蘇紅袖小小聲道,因為楚軒陰鷙冰冷得嚇人的臉色,底下了頭,再也不敢看他,只敢時不時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他。
「小雞都在後院里,總共有二十三只,你帶人仔細找找。」
蘇紅袖嘀嘀咕咕,像個鴕鳥一樣,臉都幾乎要埋進了被子里。
「你可不要找漏了。」
「踫」的一聲,楚軒摔門而去,沉重的腳步聲陷在冰冷的雪地里,發出「喀嚓」、「喀嚓」的脆響,漸漸朝燒毀的後院走了過去。盡管楚軒已經盡可能的封鎖了消息,蘇紅袖被藏在大梁後宮的事還是傳了出去。
不光風凌天在尋找蘇紅袖,衛十二也在。
這些天,時不時都會有人在皇城的宮牆外面探頭探腦,仿佛在尋找什麼。
這一切當然都逃不過楚軒的雙眼。
他此刻正站在皇宮最高的箭樓上,神情冷峻,放眼四望。恰好瞧見前方的宮牆外有人鬼鬼祟祟,來回徘徊。
楚軒黑眸一眯,銳利的眼眸中立即透出狠戾的凶光。
「把箭給我。」
楚軒伸手,神情陰鷙地沖一直守候在他身旁的秦安道。
秦安抬頭疑惑不解地瞥了一眼楚軒,恭恭敬敬將箭樓上的弓箭摘了下來,雙手捧著,呈給了楚軒。
「陛下,距離太遠了,從這個箭樓是射不到……」
秦安話音未落,只覺耳邊空氣似被抽空一樣,轟的一聲,他頓時頭腦一暈。遠處大周的奸細正在彎腰潛行,奸細突然一震,有些不敢相信的抬頭看了一下,便一頭栽倒在地上。
秦安的耳邊,嗡嗡的弓弦聲這才震響。秦安充滿畏懼地看著楚軒,從箭樓到宮牆外起碼有五六百步的距離,弓箭的射程最遠就是三百步,楚軒這一箭,其速之快,其射之準,完全匪夷所思,箭出,人倒。比電光還快,比霹靂還疾,這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為。
楚軒緩緩放下手中的弓箭,淡淡地道︰「去幾個人,把他埋了。」
秦安習慣性地回了一句︰「是。」
可他旋即又訝異地抬頭,帶著幾分畏懼,小心翼翼地詢問楚軒︰「陛下,為什麼不把他砍掉四肢掛在部族外面的木樁上?這樣才可以讓其他的人都看到,讓他們不敢再接近。」
楚軒眼神冰冷,將手中的弓箭扔還給了秦安︰「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說的話?」
秦安戰戰兢兢,立即躬身後退,離開了箭樓。
自從宮殿被燒,楚軒這幾天每晚都回來。
楚軒的窗外就是午門,蘇紅袖听路過的太監說,大梁的刑法十分殘酷,時常會有人被五馬分尸後吊在午門。
本來,蘇紅袖有些怕的,每次起床都不敢看窗外。
可,日子久了,午門的方向從來沒有吊過死人,蘇紅袖也就漸漸放下心來,慢慢習慣了住在這個新宮殿里。
現在蘇紅袖每天晚上都被迫和楚軒睡在一起。
她不想和楚軒睡在一起,每天晚上都偷偷下床,試圖卷了鋪蓋睡到地板上去。
可楚軒就像一頭最警覺淺眠的獸,每天晚上,蘇紅袖只要稍微動一下,楚軒立即就會睜開雙眼,將那雙犀利冰冷的黑眸一瞬不瞬盯著她。
他不給她卷走被子,也不給她往地上鋪上毯子,只要她一動,他就會一腳把她手里的被褥毯子遠遠踢開。
蘇紅袖無可奈何,只得委委屈屈抱著被子,把小身子蜷起來,背對著楚軒,把臉朝著冰冷的牆壁睡。
這一天,一大清早,蘇紅袖就看到楚軒四處走動,似乎在收拾東西。
奇怪,他怎麼在收拾衣服?
咦,他怎麼開始打包碎銀子了??他把她的衣服首飾也收拾起來了。
蘇紅袖身子一顫,猛地從被子里鑽了出來,兩個圓圓的大眼楮黑得發亮,目不轉楮地盯住了楚軒。
良久,等楚軒收拾完了所有的東西,開始把床上兩條厚實的毛毯一齊打包,蘇紅袖方才目光炯炯,聲音發顫地輕聲問道︰「你……你是不是要帶我回狐狸谷啊?」
「你要帶我回去過年,是不是?」
蘇紅袖欣喜若狂,兩只白皙的小手抖個不停,牢牢攥住了楚軒的腰帶。
楚軒聞言,冰冷的黑眸瞬間一眯,當中閃過難測的暗芒,卻不動聲色,依舊飛快地收拾著床上散亂的毛毯。
蘇紅袖高興壞了,用不著楚軒吩咐,她立刻自發自願,跟著楚軒在旁邊收拾起了一些日常要用,零零碎碎的小東西。
當蘇紅袖把那些零散的小東西收進包裹,把小小的一個包裹背在背上,抬起頭來,充滿希冀地望向楚軒,她發現楚軒早已停止了動作,此刻正偏過頭來,黑眸深邃,神情莫測地盯著她。
「你就這麼想走?」
楚軒低道,解下蘇紅袖背上的包袱,漫不經心地提在了手上。
蘇紅袖趕緊點頭,抓著楚軒的胳膊一連迭聲地道︰「恩!我想回家,我想我的九哥和十哥,我都好久沒見到他們了。」
蘇紅袖說著,因為想起自己許久沒見的親人,黑亮的大眼里不自覺滲出了點點晶瑩的淚光。
楚軒側目,黑眸幽深,冰封的眸底神情叵測。
「比起我,你更喜歡和你的九哥十哥在一起,是不是?」
蘇紅袖拼命點頭,抓著楚軒的胳膊「嗯」個不停。
半晌,楚軒錯開視線,低低一笑。
「好,我帶你回家。」
楚軒冷道,聲音一瞬間變得低沉凜冽,陰鷙森冷一如地獄最底層惡魔的輕吟。
蘇紅袖渾然未覺,她高興壞了,這些天,她一直在不停地勸他讓她回家,他總算答應了!
她欣喜若狂,兩只白皙的小手顫個不停,緊緊抓著楚軒麥色的胳膊,鸚鵡學舌一樣不停重復︰「謝謝,謝謝,謝謝,真是太謝謝你了!」
「不用謝。」
楚軒輕道,涼薄的嘴唇微微揚起,冰封的眸底淺淺刻印著蘇紅袖滿面嬌紅,盛放的鮮花一般歡欣雀躍的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