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疑著收拾好了行囊,夜長留呆在自己府中拖拖拉拉的磨蹭著,揮退下人後一個人沉吟著緩步前行。這個地方她不過住了幾個月,當時樓三靈機一動決定要拜堂沖喜,匆忙之下尋了這所新宅,談不上什麼景致,但一草一木都是看熟了的,牆上地上還有她與樓三和大萌主對招時留下的劍痕,平日里覺不出什麼,要離開的時候,才發現這里其實很有家的感覺。
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樓三才肯暫時拋下他那家大業大的非法組織,大萌主也願意在造反或者充當恐怖分子的過程中抽出那麼一點心力,花費無數人力物力的呆在這里處理事務,眼下已經貴為太子的紫衣也對此地躍躍欲試,一有機會出宮就必定到此,可惜錦年還陷在苗疆不肯回來,等他回來的時候,她又恐怕已經離開……
夜長留卻不曾想過,這四位無一不是人中龍鳳神武天縱,要什麼樣精巧雍容的府邸沒有?能在此地如此流連,也不過是因為這里有一個夜長留。
一個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眉目英華,傲骨錚錚,又偏偏笨拙的溫柔著的夜長留……
道路旁的樹影動了動,一名黑衣人從中現身,雖然微微垂頭,叫人看不清真實模樣,冰冷沉重的殺氣卻自袖中飽飲人血的匕首中幽幽散發出來,正是端王麾下為數不多的死士。
「屬下冒昧,夜公子,王爺要您回府。」
夜長留腳步一頓,突然失了繼續下去的興致,細細的打量了對方一眼,眉眼凌厲的漂亮,她無所謂的笑了笑︰「我若不回去呢?」
「恕屬下唐突。」對方毫無所動,左手掌心在右手袖口中輕輕一抹,森寒的光芒一閃而過後巧妙地藏在了手心中。
「好笑!什麼時候輪到他管我的事了?」夜長留柳眉一蹙,像是真的听到什麼極其好笑的事情一般,勾起一抹輕狂的微笑,電光火石間反手抽出身後唐刀,俯身一劈快若閃電,黑衣人面色登時一變,他是看過夜長留舞劍的,自是知道那些輕飄飄又漂亮的劍招中藏著什麼樣的機鋒,兵器交接時聲音清脆,一觸即收。
夜長留天生一身反骨,平生最愛自由,連內里裝著十八的諸葛錦年也不敢對她嚴加管制。而端王背地里都偷偷的以他是主子自居,只是那時七日未到,他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叫夜長留察出異樣。
夜長留被情蠱所致,雖然身不由己的‘愛’上了端王,但畢竟情蠱入體時間尚短,本性有所壓制,也不足以一鼓作氣的全部抹殺掉她真正深愛、喜歡之人,可一旦面臨與端王有關的抉擇,體內蠱蟲便發作的心痛難當,她困惑不已之余只以為是愛端王愛的深沉,竟然連拒絕對方一句都舍不得,最後只能無可奈何的忍耐退讓。
可這次觸景生情,她竟是一時壓制了蠱蟲的侵襲,說什麼都不願再讓了!
猛地面前寒光一閃,勁風拂面,若說黑衣人之前還打著手下留情、不敢傷了夜長留的輕視想法,現下卻全然將那些以守為攻的念頭拋在了一邊,殺招凌厲的朝著夜長留劈頭蓋臉的招呼過去,往日他見夜長留練劍只是觀摩,如今交手才知道,有人的動作竟然可以精簡、快速到如此地步!
輕視之心猶如烈日下的冰雪,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心中殘留著的涼意!黑衣人咬牙支撐,額頭見汗,握著匕首的虎口處舊傷迸裂,全靠意志咬牙支撐,他現在已經不夢想將夜長留擒拿回府了,他只想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連這點要求都變得如此艱難了——夜長留的招式詭異莫測,有刀的舉重若輕,亦有劍的靈巧犀利,攻擊之時更是端的險象百出,黑衣人內力不弱,此時除了輾轉騰挪之外,竟被壓制的無法催使。
百招過後,夜長留玩膩了一般,幽幽的嘆了口氣,長腿無聲無息橫掃而出,腳尖與黑衣人手中匕首輕觸,走勢輕靈卻力道沉重,砸的黑衣人生生一晃,匕首化作一道寒光,身不由己的拋棄主人月兌身而出。
黑衣人那一身黑衣此時已經被劃得破破爛爛,比之街上的乞丐也不遑多讓,血色浸在黑衣中,若隱若現的看不分明,他神色一凜,強撐了一口真氣,正待去拿藏在身上的第二把吳鉤,夜長留手腕一擰,寒鐵唐刀穿柳拂花而回,正正架上黑衣人的頸項,只待輕輕一抹,就此了結了這場爭斗。
黑衣人頓時停了手中動作,心中一冷的同時干脆利落的閉了眼楮,毫不畏懼的等待死亡。
他是端王千歲的死士,死不過是分內之事。何況他縱萬死亦難報端王恩情之萬一,此時性命飄搖朝不保夕,卻只恨自身學藝不精,在夜長留面前丟了端王的面子。
這樣想著,他便冷硬的開了口,分明不把脖子上削鐵如泥的利刃放在眼中︰「屬下不過是隱衛中微末之人,技不如人,甘拜下風,死不足惜。」
夜長留側頭看了他一會兒,好笑的眯起鳳眸,唐刀鏗鏘入鞘,被她隨意的扛在肩上。
「你……夜公子去哪!」黑衣人悚然一驚,瞪圓了一雙眼楮追隨著夜長留的背影,方才那場生死斗太過驚才絕艷,令他頃刻間忘記了夜長留大概可能只是端王面首這樣尷尬的身份,身不由己的對夜長留這個人產生了深入骨髓的敬畏。
「不是端王叫我回府?那就回罷。」
翌日一早,夜長留昨夜活動了筋骨,感覺心曠神怡,連端王看著都不那麼欠揍了,若無其事的伺候著端王大爺洗漱完畢,坐了端王府的轎子上了早朝。
早朝過後,端王繼續回府去搞他那些密謀,夜長留絕無商量余地的堅持留下,把端王府的轎子打發了回去。
紫衣端坐在御書房中,低頭批示奏折,時不時抬頭看房門一眼,奇怪夜長留為何還不前來。開始還能擺出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模樣,時間一久,就連奏折也沒了批示的心思,想著自己與夜長留已經近十日沒有單獨來往,雖然明知夜長留絕無生這種氣的小女兒情態,卻還是情不自禁的焦急心慌。
而且明明清楚夜長留沒有這種拈酸吃醋、不爽冷落的小女兒情態,心中又有些難以言說的不滿,想著難不成就算沒有自己,夜長留也一樣風流倜儻,不爽的心情就更加嚴重起來。
正當此時,夜長留推門而入,正看見紫衣貌似全神貫注的盯著一張攤開了的奏折,神色有些憤然,提筆懸在半空,許久都沒翻過下一頁。
七日已過,情蠱的效用立刻更加鮮明起來。
夜長留皺眉揉了揉額頭,見到紫衣的喜悅還是令她彎起了唇角,奇怪自己方才還恨不得讓端王有多遠滾多遠,分別不過片刻,又如此不由分說的‘想念’了起來……
紫衣從奏折中抬起頭,多日來第一次真心愉悅的舒了口氣,下意識的立刻把方才的不滿拋到一邊,起身迎了上去,明黃的袍角拂過御書房內的白玉地磚,開口想問對方有沒有想他,又想說‘我總是很想你的’,兩句話在舌尖打起了架,最後又想起之前二人獨處時那堪稱**的一夜,不由自主的紅了臉頰,那兩句話竟是一句都說不出口了,只能輕笑道︰「長留……你……怎麼才來?」
原本夜長留是要來與紫衣辭行的,雖然端王百般阻撓,但仍未成功。
可一見紫衣如此,夜長留先前預備好的話亦是一句都說不出口了,情蠱在體內翻江倒海的鬧騰,疼的夜長留在袖中握緊了拳頭,也只逼出了她一句實在談不上絕情的話語︰「對不起,是我來遲了。」
紫衣頓時笑得雙眼彎彎,專注而長久的凝視著夜長留,見夜長留鳳眸狹長,唇角含笑,還是那樣溫存流轉,只是眸光黯沉,流水澹澹,總有些不祥的意思……紫衣心中一驚,未等開口,就听夜長留神情木然的與他辭行。
唇角的笑意僵硬起來,紫衣若有所思的轉身做回桌前,照例習慣性的握住了紙筆,才覺出平靜安心,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左手在袖中握成拳頭,含笑開口︰「是我不好,這段時間沒能陪你,要去多久?三天可夠?」
夜長留抬眼看他,萬語千言凝在舌尖,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欲言又止的不發一言。
「七天?」紫衣微微蹙起了眉頭︰「……十天?半月?」
夜長留依舊不語。
「該不會是一個月吧?」紫衣緊緊皺起了眉頭,手中狼毫毛筆許久不動,在奏折上凝成了一個漆黑的墨點,他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筆,認真的審視著夜長留的面無表情,將這當成了一種無聲的抗拒,修建圓潤的指甲刺入手心,心中驚慌無比,像是應證了某個許久以來一直深藏于心的猜測,面上卻越發溫柔似水︰「我知道讓你久在京城,無趣得很,但是一個月真的不行……而且,軒轅兄和樓公子都不在京中,你要同誰去?」
夜長留淡漠道︰「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