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登時一怔,放下手中毛筆,抬眸看向面無表情的夜長留,覺得這個答案實在出人意料。8
監視夜長留的人既然可以排成一隊,來路自然也是五花八門。紫衣感覺這個方式並不太妙,而且有觸及夜長留逆鱗之嫌,便吩咐手下人全部節省了工作量,很有節制的只是每日匯報一下夜長留去了什麼地方即可。
所以夜長留這兩天與端王混在一起,他也是清楚的,只是他政務繁忙,再加上夜長留與端王慣有嫌隙——前些日子還磨刀霍霍的準備向端王的親娘舅下黑手,也就沒有當回事情來看。
再說端王和夜長留的不和乃是緣自二人性格習性,堪稱不可調和,更是紫衣親眼目睹,怎麼一晃眼幾天未見的功夫,夜長留就這麼堅決的變了心呢?
夜長留一貫風流卻不下流,萬萬不是這種不負責任的人,何況二人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即使事到臨頭,紫衣私心里仍是不肯相信的,可擺在眼前的事實又由不得他不信。
片刻令人窒息的安靜後,紫衣欣欣然起身,直視著夜長留的眸子,意味深長道︰「你想陪端王去犒賞三軍?……假如這樣的話,可就算是歸期無定了,你要我一直等在這皇宮中麼?」
夜長留眼波一閃,仍舊是個不為所動的模樣。
紫衣抿了抿唇,眸底掠過一抹冰冷,他是很不願意給夜長留看到他不同少年時的另一面的,可眼下也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強笑道︰「端王必須死。」
見夜長留不答,紫衣神情和緩了下來,上前將夜長留擁入懷中,尖尖的下巴抵在對方肩窩,一動不動的站了許久,直到夜長留自發的身手環上他的腰肢,才慢慢地松懈下來。
二人的距離近在咫尺,正是個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氛圍。夜長留額前的發絲被紫衣溫暖平和的呼吸吹拂著,她安靜的閉了眼楮,享受此刻難得的安寧,那點麻癢卻從臉頰上自發轉移了一般,不遠萬里的順著脖頸慢慢滑下,一直滑進那被端王佔據的心中。
紫衣做了太子之後,以前的衣物都拋棄不用,是以夜長留環住紫衣時才驚覺起來——衣服出自宮廷織造府,自然明白帝王想要英明神武的心思,合身之余特意拉長腰線,腰帶處又瓖金嵌銀弄得繁復,過好的掩飾以至夜長留並未發覺紫衣的不同以往。二人又沒有私下見面的空擋,只能在上朝時巧妙地瞥上幾眼,不過短短幾日,紫衣竟然清減了這許多,下巴尖的人生疼。
紫衣見夜長留放軟了身子,是個遷就歉意的姿態,心中更是松懈兩分,認為夜長留不過是一時迷了心竅——大概餓兩天再打一頓後就能恢復正常。雖說方法是有的,他又哪里舍得夜長留去挨打挨餓,就只能兜了個溫柔如水的圈子,放低了姿態去軟化對方︰「長留……我想你了,每時每刻都想,批奏折的時候、用膳的時候、就寢的時候……前日李公公還說我夢中喚了你的名字,你就一點都不想我麼?」
紫衣放軟了音調,努力恢復少年時的清朗聲線,听在人耳中猶如萬千柔軟的羽毛,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由得要留情再三。至于那不幸听得機密的李公公,在他一笑之後,早已成了黃泉游客,這點紫衣自不會說。
夜長留隨著端王離開的心思本就並非出自自願,又被紫衣如此溫柔多情的挽留,更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走了。當下手指熟稔的拉開對方的衣襟,毫不客氣的鑽進那雪白的褻衣,惹得紫衣無可奈何地移開目光,唇角的笑意卻騙不了人。
那手指在紫衣精瘦的胸膛劃過,引得紫衣呼吸急促,凝視著夜長留干渴的咽了咽口水,又落在那價值不菲的腰帶上面,卻遲遲不見其他動作……
紫衣頓感不妙,面孔有些發燙,心卻已經冷了,他裝著心急的模樣,拉著夜長留去解自己的腰帶,並且頭一次發覺這繁復的腰帶太過討厭。
猛地,夜長留一把推開紫衣,神情肅穆冷漠,毫不遲疑道︰「我要離開!」
二人間纏綿悱惻的氣氛頓時凝固起來,紫衣微微一笑,心痛如絞的低頭看著自己半解的衣襟,慢悠悠的轉過身去整理衣冠,唇角的笑容仍是僵硬的掛在臉上,漆黑的星眸中劃過千種情緒,最後又一一深藏——他如此匆忙的送上前去,丟了矜持禮數,換來的卻是如此的羞辱。
夜長留卻看都沒再看他一眼,神情木然的轉過身去,像是對眼前的一切都不動心,也漠不關心的轉身離去。
紫衣微微垂下眸子,金袍玉帶,氣勢凌人,他紅唇微啟,若有似無的一聲嘆息。
「長留,算我求你,不要逼我……」
夜長留恍若未聞,一心一意向前走去,直到手指搭上那朱紅的門扉,剎那間火燭搖曳,一道冷光如練,徹底封住了她的去路。
紫衣左手持劍,衣袖長發無風自動,束起的長發松松的挽在腦後,露出一小段白皙的頸子,又原本就相貌不凡,竟生出兩分刀鋒美人般禁忌危險的誘惑意味,他卻全無所覺,神情無悲無喜,眼中卻注視著夜長留腰間那一管玉笛。
人都不要了,還要東西留著做什麼?
夜長留敏感的察覺到了四周殺機,謹慎的退後一步,是一個可攻可守的姿勢。她雙目無神的看著她的對手,自身後緩緩抽出唐刀,刀鋒如主人一般森寒,冰冷的像是一部精密的殺人機器。即使情感與理智一同受制,夜長留亦能感受到來自紫衣身上的強大威壓,卻也如同霧里看花一般模糊,剩下的只有不折的傲骨和戰斗的本能。
「長留,我一身絕學盡得天機老人真傳,不敢稱天下第一,也少有勝者。固然招式不敵你精妙,我卻有天機老人七十年的內力。何況這里是皇宮,一令能動萬兵,我是這天下的主子,你打不贏我的。」紫衣覺得有些地方不大對勁,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里不對,而夜長留竟如此輕松地與他刀劍相向,令他更感痛徹心扉,一時抽不出深思細琢的理智。
他今日真的對夜長留動怒了,他一直清楚是自己先愛上對方的,或許是在村中獨處之時、又或者是月下獨酌之刻,甚至是亂葬崗上的驚鴻一瞥開始,心不由情,情不由己,既然動了心,那他就認了,他要夜長留,並且想為對方傾盡所有的努力活下去,無論他能活多久。
夜長留不是喜歡他的麼?
那又為什麼在如此關鍵的時刻站在了端王那邊?
勝者為王,若是端王即位,朝堂之中他再無活路,而端王與夜長留不過相識幾日,竟得夜長留傾心至此……那在夜長留心中,他到底是個什麼位置呢?
諸葛錦年在夜長留心中地位非常,樓初月的妖孽誘人幾乎出資本能,軒轅重華亦自有一番梅花風骨——而他什麼都沒有,也學不來樓初月的討人喜歡,他初見夜長留時少年懵懂,再見面時夜長留身邊已經有了其他人,接下來的一步一步仿若天意,竟是半點都不由人。
黑白朝堂逼的人殫精竭慮,一日不見夜長留身影,心中就情不自禁的發慌。而哪怕只是遠遠的在朝上見了一面,得對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就足以令他全然忘記身處如此危險的地位,處理政務也好,排查派系也罷,一整天都若有所思,笑容隱然。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將她從亂葬崗上撿回來,或者在撿回來的時候,就該一掌震碎她的心脈;再或者……就該用盡辦法將她留在那小小的山村,哪怕手段不那麼磊落光明也無所謂,終日二人廝守,哪怕他成不了太子,當不得皇帝,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師父說過,他心腸太軟,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他也覺得這話說的有理,對夜長留的佔有**大概就是此生最大的野心了,又偏偏求而不得。
老天不曾憐他生來不幸、少年孤苦,唯一的師父也離他而去,親生父親推他出來他當成靶子,親情友情皆是虛妄……他從來不曾抱怨,直到夜長留來到他的生命中,嘗過溫暖的滋味,才覺出之前無盡的冰冷,可怎麼就連這一點點的溫暖也要毫不留情的從他生命中奪走!
紫衣蝶翼般的睫顫了顫,勾出一個春暖花開般令人目眩的笑容,頎長的身形挺得筆直,自有一番殺伐果斷的氣魄,隨機手臂微抬,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遙遙指向夜長留周身要害!
他絕不會讓夜長留離開,除非,她親手殺了他……
氣氛驟然緊張的令人窒息,夜長留眼神仍是空洞,一雙鳳眸警覺的眯起,若有所思的歪了歪腦袋,唐刀在手中耍了個刀花,周身戰意升騰,熱血燃燒的她禁不住的打起擺子,眼神漸漸有了狂熱的光芒,唇角卻扯出大大的、令人心悸的笑容來。
這個對手……很強!
雖然不知對方姓甚名誰,但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焉能不戰?
妙極,她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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