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高回來了,繼續回原來的冷庫,我就把花子勻了出來,讓他駐扎在新冷庫里。六月,新冷庫勉強開業了,我也就沒有錢了,連「黑」孫朝陽的錢都用光了。好在我跟村里的干部們都成了吃吃喝喝的好兄弟,他們沒讓我預交這一年的租賃費。李俊海的能耐也不小,不知道通過什麼關系,從銀行貸了十萬塊錢維持著新冷庫的周轉。下半年的生意開始好轉,我這塊兒加上李俊海西區那塊兒,一天就能收入接近一萬。金高也很能干,他一個冷庫的收入比我和李俊海賺得還多,關系網四通八達。花子那邊差一些,主要原因是設備問題,因為這個,我派人把提供設備的那幫人好一頓敲詐,幾乎都榨出骨頭來了。我跟我爹提出來想在郊區買套房子,我爹死活不同意,他害怕萬一政策一變我就成了資本家,財產一律充公。勸了幾次不管用,我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沒有小杰他們的消息,這是我最擔心的,可是擔心也沒有用,我實在是找不著他。大牙出現了,我讓天順把他該得的那部分錢給了他,讓他走得遠遠的。
過了幾天,大牙又給天順來了電話,說他的一個兄弟不知了下落,讓天順幫忙打听打听是不是被孫朝陽抓去了。天順一對我說,我就明白了,這小子跟我玩兒「片湯汆丸子」呢。我讓天順告訴他,不管你的兄弟什麼下落,咱們的帳兩清了,別再打電話了。過了幾天,大牙竟然半夜敲天順家的門,天順懵了,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大牙說他在四川綿陽的一張報紙上看見,他那個失蹤的兄弟被人殺了,報紙上有公安登的啟示,讓有認識這個人的馬上報案。天順也不傻,當場就覺得這事兒有假,即便是真的他的兄弟死了,那也絕對不會是孫朝陽干的,孫朝陽是不可能什麼也不問就直接殺人的。天順就問他,你來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大牙說,再給我三兩萬,我好安撫安撫他家的人。天順說,錢都在小杰那里,等找著小杰再當晚留他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找了個空擋把這事兒告訴了我,我連想都沒想就讓他上午十點帶大牙到他家樓下快餐店里吃飯,到時候有人去嚇唬他。放下電話,我就讓那五把春明喊了進來。
春明剛坐下,我就把他拉了起來︰「你認識不認識一個叫大牙的?」
春明想了想,搖搖頭說︰「沒有印象,怎麼了?找事兒的?」
我說︰「別問那麼多。你帶兩個人去天順家樓下的快餐店里找個茬兒‘忙活’他一下。」
春明捏了捏拳頭︰「行,‘忙’到什麼程度?」
我說︰「打人不是目的,讓他害怕,再也不敢到咱們這里來才是目的,要狠,但別傷了他。」
「好幾天沒找個人練練手了,癢得慌,」春明想走,一頓又回來了,「他長什麼模樣?」
「長了個公雞模樣,呲著倆大板牙,」我一笑,「你見著天順就知道了,他跟天順在一起。」
「知道了,天順呢?裝做不認識?」見我點了點頭,春明轉身就走,「一分鐘搞定。」
「慢著,」我喊回了他,「千萬別打殘了他,他一住院就有麻煩,就倆字,嚇唬。」
「明白,八年前我就會這個招數了。」春明不愧是當兵的出身,風一般沒影了。
果然,不到二十分鐘,春明就笑嘻嘻地回來了。他說那小子真好玩兒,剛一照面就知道春明他們是來找他的,從懷里抽出一把破噴子就想開槍,被春明一腳踢飛了,沒怎麼打他他就像土鱉一樣玩上了裝死,春明他們也不管,瞅準腦袋就是一個跺。天順裝做上來拉架,被一個不知情的伙計掄了一板凳,撒腿跑了。打得差不多了,春明用大牙的那把破噴子戳進大牙的喉嚨里說,別讓我再看見你,再看見你,你就死定了。大牙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地點頭,春明一松手,他嗖地躥了出去,像小李廣花榮射出去的一支冷箭。晃著膀子往外走的時候,天順躲在門後笑得像只猴子。
我沒笑,抬手給天順打了個電話︰「追上他,弄亂了他的腦子,就說可能是小杰回來了,讓他滾得遠遠的。」
天順說︰「還他媽怎麼追?他的腿像按了摩托車輪子,一眨眼奔了火車站。」
我想了想︰「暫時先這樣吧,他再來糾纏,我讓人‘做’了他。」
天順嘿嘿地笑︰「我早就說過的嘛,這種魏延式的人物……」
我掛了電話,對春明說︰「這事兒別告訴別人,那小子想敲詐天順,讓人知道了不好听。」
九月份我和胡四去看了董啟祥一次,問他小廣那邊的消息怎麼樣?董啟祥開玩笑說,只有你自己親自進來問他了,那小子是茅坑里的臭石頭,又硬又滑,什麼也不說,一問他,他就是這麼句話,跟楊遠說,失去的青春我要讓他給我補回來。我說,總有一天我要把他綁到水牢里,泡上他三天,我看他說不說。董啟祥說,那管個屁用?人家認準了就是你派人敲詐的他,你就是把他泡死了,他也這麼認為的怎麼辦?你們倆這誤會很深了,等幾年他出去了再我就不說什麼了,囑咐他好好在里面表現,爭取早一天出來幫哥兒幾個照料生意。董啟祥說,出去了我也不能跟著你干,你是只老虎,我去了非跟你打起不可,胡四是只綿羊,我去給胡四當老虎。胡四只是笑,我是條蛆,呵呵。
看完了董啟祥,我和胡四回了他的飯店,林武正在那里,我跟他開玩笑說,當逃犯的滋味不好受吧?林武笑得很無奈,我這輩子吃虧就吃在喝酒上了,又戒不了,早晚得死在酒上。我問他,那天你找人家閻坤干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閻坤已經被孫朝陽抓起來了。林武不高興了,誰知道?你,四逼,全他媽混蛋,沒一個告訴我的。我沒繼續跟他羅嗦,問胡四最近見沒見著芳子?胡四說,芳子整天跟他老婆在店里打牌,無精打采的。我的心里很難受,讓胡四給她打電話,叫她過來,別說我在這里。胡四打了電話,她來了,一見我就跑,好象還哭了。我在後面追,大聲喊,芳子,我對不起你,回來吧。芳子站了一會兒,似乎想回來的樣子,我一追她又跑了,把我留在那里像根木頭。
有一天吃飯的時候,我爹問我︰「听說你跟那個叫芳子的沒有來往了?」
我一下子吃不進去了,一丟筷子︰「你少管我的事兒。」
我爹不生氣,笑眯眯地說︰「我兒子不錯,知道那樣的女人靠不住。」
我抓起他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這你就滿意了?什麼人嘛。」
我爹邊給自己添酒邊訕訕地說︰「兒子,你可別怨人家劉梅,是我去找的芳子。」
「啊?!」我一下子楞住了,「你去找她干什麼?」
「我去問問她在哪里上班呀,」我爹好象是做好了與我舌戰的準備,「這也是為了你好。」
「好好,你厲害……」我的胸口像是被掖進了一只拳頭,堵得生疼。
「我也沒多說話,」我爹呷口酒,慢條斯理地說,「我就問她工作怎麼樣?姊妹幾個……」
我一摔筷子沖出門去,腦子像是要爆炸了。我奔跑著穿梭在一條條的胡同里,像一只沒有腦袋的蒼蠅,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爹竟然背著我去找了芳子!我能夠想象出來芳子見了我爹會是個什麼樣子,她的性格根本接受不了我爹的那些問話。而我爹肯定也不會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是問了人家的工作和家庭,他一定是旁敲側擊地讓人家離我遠點兒……我欲哭無淚,站在胡同里大聲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樓上一個老頭探出腦袋訓斥我,說我是個神經病,我抓起一塊石頭就砸了過去,我沒有力氣,石頭在半空劃了一條弧線掉在一灣泥漿里,像是炸開了一個手榴彈。
孤單地在胡同半腰坐了一會兒,天就開始下雨了,很大,到處都是乒乒乓乓的聲音。我需要找個人來幫我拿拿主意,去胡四飯店找胡四,胡四不在,我直接去了胡四老婆的美容店,胡四老婆問我是不是來找芳子?我說是,我很想她。胡四老婆說,她走了半個多月了,連聲招呼都沒打……我忘記了說聲謝謝,就那麼失魂落魄地走在瓢潑般的雨中。回家以後,我病倒了,發了很大的高燒。我爹用雙手攥著我的手,坐在床邊,我弟弟在廚房里給我做姜湯。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著芳子,她從我的記憶里一點一點的剝落。忙起來以後我很少能夠記起她了,我以為她會漸漸被我遺忘的,可是多年以後我才發現,她已經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我已無法將她從我的記憶里剔除。
劉梅走進了我的生活,這一切現在想起來好象是在走一種程序,如同一部機器,按部就班地工作著。
那時候我很麻木,也很寂寞,我需要一個女人在我的身邊,她讓我感到安慰,像嬰兒對于搖籃。
我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跟劉梅接觸的,到現在還在模糊著,我只記得我對我爹說過,爸爸,我是個孝順兒子。
有時候看著劉梅跟我弟弟盤著腿安靜地坐在床上下棋,我竟然有了一種想馬上跟她結婚的念頭。
我經常跟劉梅在傍晚的霧氣中散步,有時候後面還跟著我弟弟,偶爾我爹也跟在後面輕聲唱歌。
我以為我的生活會一直這樣平靜地流淌下去,但是隨著冬天的來臨,我的生活也進入了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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