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了兩步,金高悄沒聲息地站住了︰「蝴蝶,你自己我不想去了。(pm)」
我的腦子又亂了︰「你到底是什麼了?你以為警察一輩子都抓不著你嗎?」
金高倚在牆根上,喃喃地說︰「我的槍還放在劉各莊……我家里也有把槍,這叫私藏槍支……」
他的話一醒了我,對,不能讓警察發現我們是帶著槍去的!怎麼辦?回去拿肯定是不行了,只有最後一條辦法,讓金高立刻跑回市場把我的槍銷毀,然後讓他出去躲著,只要暫時抓不到他,我完全可以把落在院子里的那把槍賴到黃胡子和黃三的頭上,興許將來有了轉機,金高會沒事兒的,只要金高還在外面,我的生意就可以支撐下去,那樣即便是我被判了幾年我也不怕,出來以後我還有機會重新來過!我用力推了他一把︰「趕緊走,別回劉各莊,現在劉各莊一定被警察包圍了,你馬上回市場打開我的保險櫃把那把槍藏起來,那里面還有三萬塊錢,你帶上遠走高飛,我這面你就不用管了,我不會出事兒的……好了,不羅嗦了,馬上走!」金高遲疑著︰「我應該回劉各莊,那把槍不好解釋。」我急了,猛地踹了他一腳︰「想死你就回去,听我的,快走!」金高轉身跑了兩步,又猛然折了回來,一把抱住了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我掙月兌開他,大步走進了胡同深處,金高終于喊出聲來︰「蝴蝶,你多保重!」
我站在胡同里最黑暗的地方,看著他壯碩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胡同盡頭,蹲子把綁在腳腕子上的槍解下來,一把**了旁邊的一堆垃圾里。站起來拍打了兩下手,拽出大哥大地撥通了胡四的電話,胡四好象是在喝酒,我簡單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胡四啊了一聲,高聲喊︰「你想得很對,馬上投案!後面的事情有我」我掛了電話,剛想給李俊海打電話問他事情怎麼樣了,如果還沒開始的話就放棄,大哥大就響了,正是李俊海的號碼,我直接接了起來,李俊海在那邊氣喘吁吁地說︰「蝴蝶,失手了……孫朝陽受了傷,是劉三開的槍……他跑了,湯勇突然出現了,把春明的腿打傷了,我們正在去醫院的路上……我先讓劉三跑了,我現在跟天順在一起,怎麼辦?」
我站不住了,溜著牆根坐在了地上︰「別慌張,你不能在濟南給春明看病,去別的地方。讓五子送你們。」
李俊海幾乎哭了︰「楊遠,我真的沒想到會出這麼大的麻煩……我就是在送春明去別的地方……春明,堅持住。」
我瞪著眼楮看天,天依舊那麼明亮,大片的星星連在一起讓我想起了五子歌廳門口掛的滿天星彩燈。
「遠哥,我是春明,」春明的聲音很沉穩,「真他媽想不到,胳膊上的傷還沒好,腿又受傷了,我操。」
「還能堅持嗎?能堅持就再跑個遠一點兒的地方。」
「讓蝴蝶別亂叨叨了,」是五子的聲音,「讓他放心,這兒有我。」
「楊遠,你估計這事兒……」李俊海的嗓子在顫抖,可是我沒有听出來很慌亂,「你估計這事兒能有什麼後果?」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一般不會出什麼大事兒,孫朝陽就這麼點好處,他不敢報案,你先穩住,回來再說。」
李俊海的嗓子還在顫抖︰「我很擔心……說不上來為什麼。」
我的腦子清醒了一些,我不能再跟他羅嗦了,該死該活先這樣吧︰「俊海,我這邊也出麻煩了……」
李俊海似乎不相信︰「不會吧?‘口子’不是很正嗎?」
「是很正,」我突然有了想要「化驗」他一下的意思,「有人開槍把黃胡子打死了。」
「真的?」李俊海的聲音又帶了哭聲,這讓我听起來很不舒服,「誰開的槍?你帶別的兄弟去了嗎?」
「沒有,」我根本听不出來李俊海有什麼異常,只是在潛意識里感覺他並不緊張,「是松井干的。」
「他媽的,這不是惹了大麻煩了嘛!他在哪里?我他媽回去就劈了他!」
「我讓他跑了,」我已經走到了胡同口的亮處,派出所就在西側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我在投案的路上。」
「別發神經!」李俊海陡然提高了聲音,「趕緊跑,去了你就出不來啦……」
「好了,我看見警車了,」一輛警車正嗚嗚叫著開出了派出所,「俊海,孫朝陽這邊我幫不上忙了,你保重。」
警車離我將近三十米的時候,我高舉著雙手跑到了路中間,警車想繞過我,我橫著身子擋住了,高聲喊︰「我要投案!」開車的警察可能是以為我是個醉漢,停下車沖我嚷了一嗓子︰「你說什麼?」我又重復了一遍我要投案,車門嘩地打開了,從車上沖下了三個警察︰「叫什麼名字?」我回答,我叫楊遠。一個警察猛撲過來︰「找的就是你!」我把手伸到他的面前,鎮靜地說了一聲︰「我是投案的,不是你抓我的,你不要搞錯了。」三個警察什麼話也沒說,扭著我就押上了警車。在車上,一個警察沖我笑了笑︰「小子,你很聰明。」我不想跟他說什麼,把手往上舉了舉︰「戴上銬子吧。」那個警察又笑了︰「一看你這個做派就不是第一次跟我們打教導,先不給你戴,審問完了再說。」
不到五秒鐘我就蹲在了派出所審問室的桌子下面,我竟然一點兒緊張的情緒都沒有,甚至感覺很輕松。時間不長,從外面走進來一個花白頭發的老警察,盯著我看了一陣,附子跟押我進來的那個警察低聲說了幾句,用腳尖勾了勾我的**︰「不用蹲了,起來坐著。」隨手拉過一張椅子,「你就是楊遠嗎?」我點了點頭,老警察也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對,不然你這回麻煩可就大了。」說完,坐到了我的對面,「登記一下,一會兒跟我走。」我知道這是要押我去更高一級的地方,笑了笑︰「看來還是很麻煩,好,只要你們承認我是投案自首的,隨便到哪里我都配合。」
「這是肯定的,你的確是投案自首的,」老警察用一支圓珠筆點著桌子說,「但你的事兒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也沒有什麼復雜的,」我笑道,「我其實是一個受害者。」
「是不是受害者現在誰說了也不算,」老警察攤開了筆錄,「姓名?」
「楊遠。」
「籍貫?」
「山東……」
「民族?」
「漢族。」
「出生日期?」
「1966年7月27日。」
「文化程度?」
「初中。」
「……」
十分鐘結束,老警察讓我在那張筆錄上按了一個手印,指著我放在桌子上的大哥大說︰「這玩意兒是你的?」
我點了點頭,老警察好象罵了我一句什麼,接著說︰「現在的犯罪分子都玩兒高科技了,設備比警察還先進。」
我無語,這倒是真的,那年頭全港上有幾個大哥大確實能夠數得過來。
坐在我對面的年輕警察把大哥大給我裝到一個塑料袋子里,然後指了指我的褲帶︰「這個也得抽出來。」
我感覺時光一下子倒退到了1983年……兩只耳朵開始蜂鳴,動作也緩慢了起來,褲帶、鞋帶、手表全都裝進了那個黑色的塑料袋子。老警察把我的雙手捏在一起,輕輕將一付黃色的手銬卡在了我的手上,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微微一笑︰「楊遠,你的外號叫蝴蝶,有過一次勞改經歷,我很了解你,無論你前幾年在監獄里,還是這幾年在社會上……所以你應該知道你的對手是什麼分量,呵呵,走吧,到你該去的地方先考慮問題,明天咱倆開始正式對陣。」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不小的錯誤,我不應該投案,我應該跟金高一起浪跡天涯!
外面有一輛警車早在等著我了,我沒等抬腿就被人從後面推了上去,估計那姿勢很狼狽。
車開得很快,印象中大概也就是三分鐘車就停住了,還是那座曾經讓我恐懼的黃色大樓,市公安局。
老警察昂首闊步地在前面走著,銀色的月光灑滿他的全身,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個銀盔銀甲的將軍。我的兩條胳膊被兩個警察捏著,別別扭扭地跟在後面,這讓我感覺很屈辱,這樣的感覺在我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根本沒有,那時候我覺得自己豪邁極了,甚至看到了自己輝煌的將來——等我從這里出去我就是一個真正玩社會的人了,我在這里面鍍了金,從此以後誰也不會小瞧我了,將來我就是這座城市里的大哥……折騰了幾年,我幾乎達到了大哥的地位,可是我現在是什麼呢?昔日一點一點培養起來的優越感與不可一世的狂傲,在這個月色皎潔的夜晚刷地一下蕩然無存……身邊兩個身材矮小的警察夾著我,讓我感覺我就像一根枯萎的青草,再也找不回一個小時以前的那種自信與桀驁。我將如何度過那些即將面臨的事情呢?我到底都做過什麼?我的腦子剛剛開始轉動,竟然像上緊了的發條突然斷了那樣,嘩啦一下散開了……拉**倒吧,你這個膘子,這一次可是你主動送上門來的,你休想怨恨任何人!
一行四人拐過熟悉的橢圓型正門,前面就是預審科幽深的走廊了,隨著即將到來的審訊,我的腦子又開始了艱難的轉動……難道我真的走錯了這一步?那麼誰來告訴我什麼才是正確的呢?我幻想著自己跟金高一起踏上了逃亡之路,在一個不知名的城市里遇見了小杰和常青,我們四個人會合了,然後是一片刀光劍影……我被自己的幻想嚇了一大跳,這怎麼可能呢?我看見自己被抓住了,背後插著一支亡命牌,上面的字跡很模糊,我只看清楚了那個血紅的叉叉……感覺脊背被人推了一下,我打了一個激靈,老警察站在一個房間里面沖我喊了一聲︰「磨蹭什麼?進來!」
里面已經坐了一個胖乎乎的警察,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幾年以前他曾經審理過我的案子,就是那個我前面說過的胖警察。我沖他笑了笑,挪動了兩下腳步,進來,蹲在了門口。胖警察站了起來,他還是原來的那個習慣——繞著我轉圈兒︰「楊遠,沒想到吧,三轉兩轉,你又轉回來了,巧了,還是我審理你,哈哈,咱哥兒倆真有緣分啊。」
老警察坐到了我的對面︰「楊遠,你知道嗎?我和劉科長親自審問你,這就證明你的案子不小。」
原來胖警察當了科長,我抬起頭來︰「我也不是以前的那個楊遠了,我只知道我沒有犯法。」
胖警察還在轉︰「你小子的脾氣還是那個熊樣,犯沒犯法是你說了算的嗎?」
我說︰「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不是我打死的,黃胡子敲詐我,我去找他……」
胖警察打斷了我︰「你先別跟我解釋這些事情,今晚我也不想審問你,咱們只是見個面,審問你有的是時間。」
這我早有預料,因為他們會以為我是一根難啃的骨頭,他們想要調查清楚了當時的情況再審問我。可是我不能給他們這樣的機會,那樣會使他們先入為主,我必須首先讓他們知道我沒有殺人,然後再強調我的理由。我直接說︰「我既然是來投案的,你們就應該先听我說明我投案的理由,甚至我用投案這個詞都不應該,我應該算做是報案……」
「哈哈,我真服了你,」胖警察終于停止了轉圈兒,「報案?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勞改學精了這是?」
「這跟勞改有什麼關系?」我豁出去了,大聲說,「我就是這麼認為的,因為我是受害者!」
「你是受害者?」老警察啪地一拍桌子,「你懷揣凶器闖入民宅,死者尸骨未寒,你竟然成了受害者?」
「大叔,你的概念有問題,你還沒有審問就知道我懷揣了凶器?什麼死者?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老警察忽地站了起來,剛想開口,我的話就跟了上去︰「法律我懂,你這是誘供。」
老警察掃視著我,突然笑了︰「你還知道什麼是誘供?不簡單,不簡單,你來告訴我,剛才我哪句話牽扯誘供了?」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記得在沒有開始調查之前,審問者不可以直接認定被審問者犯了什麼罪行。
正在想用什麼話來對付他,門被推開了,一個警察走到胖警察身邊耳語了幾句,胖警察清了清嗓子,對老警察說︰「李科長,你先帶他去看守所,先辦個行政拘留,」轉向我說,「楊遠我告訴你,犯了法就別想輕易逃月兌法律的制裁,這你應該很清楚,你現在唯一的出路是,好好考慮你所犯的罪行,爭取一個好的態度,這樣在量刑上會有好處。」
我明白,只要讓我進了看守所我就很難再出去了,很快就會轉為刑事拘留,然後……我不敢想下去了。
來押我的是兩個穿橄欖綠的武警,他們沒捏我的胳膊,而是用槍指著我,讓我跟在老警察的後面出了審訊室。
我走的依然是上次走過的那段路程,剛拐出這座大樓我就聞見了那股熟悉的馬廊味道。
當班的是白所,他似乎認出了我,我剛一進門,他就咦了一聲,彈簧般從椅子上蹦了下來︰「是不是楊遠?」
我尷尬地沖他點了點頭︰「白所,是我,我對不起你對我的諄諄教誨,這不又回來了?」
白所是個很開通的人,一把拉起了剛剛蹲下的我︰「別蹲了別蹲了,我知道你不會惹事兒的,又怎麼了這是?」
老警察哼了一聲︰「白所總是那麼多心事,先給他登記完了你們再聊。」
白所忙不迭地攤開花名冊,邊掏鋼筆邊說︰「就是就是,老李,你說你說。」
很簡單,跟我上次一樣,也是走了一下過場。
老警察臨走的時候模了我的胳膊一把︰「楊遠,我希望你不要浪費這寶貴的時間,早一天坦白早一天利索。」
我沖他攤了攤手︰「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我沒犯罪,你可能要失望了。」
老警察反著手朝我揮了揮︰「我沒有那個癖好,我的任務是決不放過一個壞人,也決不冤枉一個好人。」
白所跟了出去︰「老李放心,我了解楊遠,人還不錯……唉,這個老李,他總是不喜歡听我說話。」蹣跚走回來問我︰「帶鋪蓋來了嗎?」我搖了搖頭︰「這集趕得急促,沒來得及。」白所回屋給我卸了手銬,從牆上摘下那盤碩大的鑰匙,說聲「走吧」,搖搖晃晃地走在了前面。他斜著身子往南邊走,我知道,我將被分配到南走廊里的大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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