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心動魄!我的手心在出汗,我幾乎都不敢看楊遠了。(pm)楊遠斜著眼楮乜了我一眼︰「有點兒意思吧?」
我咬了咬牙︰「遠哥,終于到了你第二次進監獄的故事了,我怎麼感覺心里挺難受的呢?」
楊遠淡然一笑︰「難受嗎?那是肯定的了,我他媽太冤枉了。」
我不明白他說的冤枉是指投案自首還是指別的,胡亂嘿嘿了兩聲︰「是啊,是夠冤枉的。」
楊遠抬了抬胳膊,我知道他的胳膊又麻了,因為在講這些事兒的時候,他的肩膀一直是聳著的。
「遠哥,這次你判了多少年?」我邊給他揉著肩膀邊問。
「五年,可是我又提前出來了,哈哈。」楊遠似乎很不在乎這事兒,「出來以後我還是我,沒有什麼改變。」
「太好了,這就證明你的朋友們一直在幫你維持著生意。」我真替他高興。
「維持他媽了個逼呀……」楊遠哧了一下鼻子,「出去以後我成了窮光蛋,什麼也沒有了。」
「怎麼搞的?」我一下子預感到是李俊海霸佔了楊遠的生意。
楊遠好象感覺很舒服,愜意地抖了抖肩膀︰「兄弟你行,這次我要是活著回去,我就讓你跟在我的身邊。」
我沒有想那麼遠,因為我相信,即便是他逃過一死,他也不會那麼快就重新回到社會上去的。
楊遠閉了一陣眼楮,忽然直起了身子︰「剛才你說什麼?」
我說,我問你出去以後為什麼一下子成了窮光蛋?楊遠又沉默了,眉頭皺得像一座小山。
因為今天是星期天,所以只吃兩頓飯,晚飯在下午三點的時候就吃完了。楊遠還是不大吃東西,看著他結實的胸脯,我懷疑他有什麼特異功能,我比他瘦了許多,可是我仍然感到餓,他怎麼吃那麼點兒東西還這樣壯實呢?想問問又忍下了,我怕他懷疑我想吃他的豬大油,他依舊在吃飯的時候從那個瓶子里面挖一勺豬大油攪在菜里,從來不給我,在這點兒上他像個土財主,一點兒也沒有大哥的意思。傍晚的時候很悶熱,似乎不像是秋末的季節,悶熱得連好長時間不見的蚊子都出來了。有一只喝飽了血的蚊子艱難地繞在楊遠的頭頂,好象要落在他鐵青的頭皮上,楊遠听見了它嗡嗡的聲音,晃了幾下腦袋,它照舊在他的頭頂上轉圈兒,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蠻橫。我跪起來,一把將它拍在手心里,它喝得太飽了,手心里的那滴蚊子血呈噴濺狀往四周展開,猶如一棵百年老樹在地面上的根須。
楊遠自言自語似的罵了幾句什麼,歪著腦袋打開了盹,隔壁閻坤的門被打開了,我听見管理員在喊他提審。
閻坤經過我們的號子的時候,嚷了一聲︰「遠哥,我快要判了,起訴書已經發了。」
楊遠沒睜眼,扯著嗓子喊︰「恭喜你啊八爺。」
管理員用鑰匙砸了一下門︰「不許說話!」
楊遠還是不睜眼︰「不說話的那是啞巴。」
走廊上傳來閻坤的聲音︰「我說話怎麼了?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小號里,我都要變成啞巴了,練習一下說話就不可以了?」管理員在大聲呵斥他,你想練習回家練習去,這里是專政機關,既然你進來了就得遵守這里的規矩……閻坤好象是在特意逗引管理員跟他說話,一直念念叨叨,直到我听不見了。其實我很理解閻坤的心情,前幾天我一個人在這間號子里的時候,寂寞得要死,有時候甚至想,窗外哪怕飛進來一只蒼蠅,我也可以把它抓在手里玩兒上一陣解解悶啊。我把腦袋轉向窗口,靠近窗口的那幾根樹枝干巴得像幾根,一片樹葉也沒有,落日的余暉在這幾根和窗台上漂浮。一個吊死鬼在窗外隨風晃悠著,我站起來伸出手去夠,只差那麼一點點。我回來拿了一雙筷子,像夾花生米那樣去夾它,還是差那麼一點點,我踩到了被子上……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正專心致志地夠著,門口突然一聲大喝︰「找死啊你?!」我差點兒暈死在牆角,門上的小窗口赫然貼著管理員那雙鷹一般的眼楮︰「出來,提審!」
坐在值班室里,管理員破天荒地給我卷了一根旱煙︰「最近楊遠有什麼動向?」
我裝做很誠懇的樣子,仰著臉說︰「我正想報告政府呢,他整天給我灌輸那套哥們兒義氣的資產階級思想。」
管理員哼了一聲︰「他是怎麼灌輸的?」
我想了想,開口說︰「他說他是個黑社會老大,手下不少兄弟全听他的,不听他的他就打人……」
「好了好了,這些不需要你說,」管理員把身子往前靠了靠,「他提沒提搶劫押運車的事兒?」
「沒提,」我說的是實話,還早著呢,故事還沒進行到那一步,「他只提了有個叫松井的打死了一個叫黃胡子的。」
「這我知道,」管理員誘導我,「後來呢?就是他再一次出獄以後的事情呢?」
「他還沒開始說這些事情,」我順著他說,「剛剛講到他第二次進去的事兒呢,後面的還沒開始講。」
「不錯,很有成績,」管理員給我點上滅了的旱煙,「抓緊時間讓他說後面的,你快要判了,爭取快一點立功。」
我的心又一次動搖了,我該不該听從管理員的指揮呢?也許楊遠真的能跟我透露一些警察不知道的事情,如果我揭發了他,我是否可以得到政府的寬大處理呢?幾天來我與楊遠的分分秒秒風一般掠過我的腦際……我不能干這樣的事情,為了少判幾年出賣一個拿我當好兄弟的人,不能,堅決不能!這幾天我跟楊遠學了不少做人的道理,他說過的話已經溶進了我的血液當中,我應該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起碼應該不傷害朋友,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幾口把旱煙抽完了,抬頭對管理員說︰「大叔你放心,只要我還呆在那里,我就有辦法讓他說。」
「還有什麼困難嗎?有困難就告訴我,我盡量滿足你的要求。」
「別的困難倒是沒有,我就是想讓我媽來看看我,哪怕給我送幾件過冬的衣服。」
「這個嘛……」管理員很為難,「按規定看守所是不允許接見的,你們家的電話又沒人接……」
「派個人去一趟不行嗎?」我著急了,「我也想知道我媽的身體怎麼樣了,也好減輕思想負擔啊。」
管理員沉吟了半晌,站起來說︰「你回去等著吧,我盡量給你安排,記著,別隨便跟閻坤搭話。」
我知道閻坤極有可能也是他們安插在那里的釘子,我是不會跟他隨便說話的,我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出門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閻坤蹲在側面的一個牆根下抽煙,滿面愁容,煙霧幾乎包住了他。
南走廊開始放茅了,人聲嘈雜,一陣夾雜在吵鬧聲里的腳鐐聲格外刺耳,我不禁倒頭一個缺了一條胳膊的中年人提著拴腳鐐的繩子一拖一拖地橫著往這邊走。李俊海?這個人一定就是李俊海了!我跟在管理員後面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目光一直在盯著這位傳說中的雜碎看。他的身體要比楊遠強壯很多,個頭也比楊遠高了將近一個腦袋,可是形象要比楊遠差了許多,他看上去很丑,臉幾乎是平的,脖子跟臉一樣寬,眼楮像是被刀子割開的兩條縫,從那里面射出陰郁的光芒。他的嘴巴一直在冷笑,這樣的感覺令人異常不爽,因為我從里面看不出一點兒楊遠那樣的自信與陽剛,看出來的全是仇恨與恐懼,甚至還有一絲茫然。他似乎也看見我在盯著他看,兩條細縫似的眼楮一下子睜開了,目光像兩支箭般射向我︰「伙計,你是不是跟楊遠住了一個號兒里?」我不敢回答,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心竟然沒命地跳了起來。李俊海等了我一會兒,見我只管倒頭看他不說話,突然哈哈笑了︰「回去告訴楊遠,我挺想他的。」
「李俊海,誰讓你亂晃蕩的?滾回去放茅!」管理員跑了過去,一把推了他一個趔趄。
「我跟他們一樣嗎?」李俊海舉了舉「捧子」,「一個快要死的人不應該享受享受短暫的自由嗎?」
「我告訴你,你從‘一看’學來的那套本事在我這里不管用!滾回去。」
「你得講道理啊大哥,**都說要治病救人,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呢,你是怎麼貫徹**指示的?」
「來人!」管理員徹底讓他逗引火了,大聲招呼站在旁邊的武警,「把他押回去!」
「哈哈哈哈,真他媽有意思!虎落平陽被犬欺呀,」他晃開前來拉他的武警,邁著騎馬的步子嘩啦嘩啦地往回走,走著走著竟然唱上了,應該承認,他唱得真不錯,韻味十足,「我本是窩龍崗散淡的人,評陰陽如反掌博古通今……」
回到號子,楊遠在用報紙疊紙牌,我坐到了他的對面︰「遠哥,剛才我看見李俊海了。」
楊遠掃了我一眼︰「你認識他?」
我笑了︰「你整天跟我描述他的長相,我再不認識他那我就真成膘子了。」
楊遠把紙牌劃拉到一邊,目光變得很嚴肅︰「他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我說︰「大嘴巴,小眼楮,臉是平的,個子比你高,一條胳膊只剩了上邊的那一塊,對不對?」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他是什麼表情?身上也是手銬腳鐐齊備嗎?」
「表情很不好說,咱們現在的表情都差不多,他好象比咱們多了一點兒憂慮……跟你的裝備一樣。」
「那就對了,」楊遠頹然往後一倚,「命運都是老天爺注定了的,他一定會死,我有這個預感。」
「他該死,這個人太壞了,他不死誰死?」後面的「難道你死」我沒敢說出來,猛地打住了。
楊遠猛吸了一口氣,我以為他要狠狠地嘆息一聲,可是他把這口氣在胸膛里憋了很長時候,慢慢吐了出來︰「兄弟,李俊海也不是天生的壞人,在我第二次出來的時候,他曾經幫助過我,這次是真心的,我確定,直到死我也得感謝他,可是他真的在後來很壞,壞得都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屬于人類……我說的這個後來不是指我第二次出去的那個後來,在這之前他就已經很壞了……他一直在‘掂對’我,而我竟然傻到沒有防備,我曾經無數次的分析過,我這位把兄弟到底是不是在害我,我身邊的兄弟也時刻在提醒我,可是我……我操他女乃女乃的,想起來我這心里就發毛!第二次回來是因為他,第三次回來也是因為他……操,也不全是,全趕他媽一塊兒去了,很復雜,很復雜,我繼續跟你講吧。」
「遠哥,這次別講外面那些事情了,我听得很糊涂,講你怎麼打的勞改好不好?這個我喜歡听。」
「是啊,應該講勞改的事情了,哈哈,」楊遠突然瘋狂地笑了起來,「我這種人很適合勞改,真的。」
「听這意思,你這次的勞改打得很順利?」
「順利倒是談不上,順心那倒是真的,好玩兒極了,在外面跟孫朝陽、李俊海他們斗,在里面跟小廣斗上了。」
「小廣一直誤會你嗎?」
「他誤會他媽了個逼,他是故意制造混亂,他想弄亂了我的腦子……這個混蛋,跟他媽李俊海也差不多。」
「不會吧?」我吃了一驚,「我听你前面說的,他好象不是個很壞的人啊。」
楊遠輕蔑地翻了一個眼皮︰「應該承認他不是個壞人,可是他太記仇了,簡直不是漢子。」
你還不允許人家記仇嘛,你把人家砍了這應該是真的吧,這事兒誰也記仇,我笑道︰「你先講,我不作評論。」
楊遠模了我的臉一把︰「你小子挺大膽啊,現在敢跟我平起平坐了,呵呵,听著啊,我開始了。」
「放茅!」楊遠剛取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準備開始講,門就被打開了,一個姓曹的管理員站在門口招呼道。
「兄弟,你還得辛苦一下,扶著我,我走不動。」楊遠用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楊遠啊,你可真會裝啊,」曹所撇了撇嘴巴,「得,先裝著吧,有你裝不出來的時候。」
「說我裝我就裝吧,」楊遠哼哼唧唧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兄弟,咱們走,憋死我了。」
我架著他進了廁所,曹所站在走廊頭上喊了一聲︰「快點兒啊!」閻坤突然從廁所里冒出頭來嘟囔了一句︰「快你媽個逼快?我還沒跟我哥哥見個面呢。」說著沖倚在門框上的楊遠呲了呲牙,「遠哥,想死我了,我特意在這里等你呢。」楊遠把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拿了下來,沖我一歪頭︰「你回號子把馬桶拿來刷刷。」我知道他想單獨跟閻坤說幾句話,轉身就走,曹所問我回來干什麼,我說回來拿馬桶,曹所罵了一聲,坐到走廊頭上的椅子上不管我了。我在號子里磨蹭了一陣,听見曹所又在催促,連忙搬著馬桶奔了廁所。剛接近廁所,人還沒走進去,我就听見了楊遠的低吼聲︰「你他媽的跟我玩兒這些指東打西的把戲?你以為我看不出來是不是?」閻坤沒有一絲聲音,這一定是楊遠在訓斥閻坤。我不自覺地就把腦袋伸了進去,赫然發現楊遠用手銬勒在閻坤的脖子上,閻坤的兩只手扎煞在下面,他好象不敢去拉楊遠的手,臉上全是血跡,兩條腿不停地蹬面前的水池子,感覺像是在上吊又後悔,可是已經晚了的樣子。
楊遠一倒頭看見我楞在門口,微微一笑松開了手︰「閻八爺又皮緊了,我在給他松松呢。」
閻坤終于喘了一口氣,咕咚倒出了門口,兩條腿還在廁所里面撲騰。
走廊頭上傳來曹所的聲音︰「怎麼了,怎麼了?你們是不是在打架?」
楊遠走了出去,沖曹所的方向嚷了一嗓子︰「沒事兒,閻八爺讓尿憋昏過去了,你看,他一腦袋撞在水池子上,哈哈,誰敢打架?不要命了他?」轉回頭,冷眼看著四爪朝天躺在地上的閻坤,「記住,在哪里我也不允許你裝逼。」
曹所提著電棍跑來想去抽楊遠,楊遠笑了笑︰「別動手啊,你還不知道他是為什麼躺在這里的呢。」
曹所踢了滿臉是血的閻坤一腳︰「是不是楊遠打你了?」
閻坤在嘴巴里像含著一根滾燙的**︰「不……不是,我踫在門框上了,他,他沒……沒打我。」
楊遠橫著身子走了幾步,又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走吧,閻八爺老了,撒泡尿也能磕倒。」
整理布。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個(),都會成為作者創作的動力,請努力為作者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