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茅剛回號子坐下,門就被打開了,段所站在門口往里面打量,我知道他這是在找我,連忙站起來喊道︰「報告所長,楊遠在這兒。」段所似乎不相信眼前站著的真的是我,盯著我看了好久︰「好啊,你小子終于還是回來了,出來一下,有人給你送來了鋪蓋。」我走到門口,段所猛地推了我一把︰「又怎麼了這是?」我沒有說話,跟他說也沒用,貼著牆笑了一聲。段所搖了搖頭,說聲「跟我走」,徑自往值班室走去。他走得很快,灰暗的走廊很快就讓他的背影變得模糊起來。頃刻,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頭,我似乎在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現在我是個犯罪嫌疑人了。
值班室的長條椅子上放著一個用床單包起來的包裹,我認出來了,這是胡四用過的床單。我在心里舒了一口氣,看樣子我爹暫時還不知道我已經進來了。段所當著我的面把包裹打開了,里面有一床被子,這也是胡四的。展開被子,里面是幾件衣服,全是新的,估計是胡四現給我買的。段所邊檢查這些東西邊問我︰「知道這是誰送的東西嗎?」
我知道,可是我的心里很難受,只點頭,說不出話來。
段所嘟囔道︰「是胡四,這小子以前我也看過他,發了啊,現在他發財了,真沒想到。」
我知道胡四以前也在「二看」呆過,比我早走了大約一年,段所應該看過他。
段所檢查完了,讓我重新包起來,然後說︰「煙我沒給你留下,還是那個規定,不讓抽煙,判了刑除外。」
不讓抽煙太難受了,我深有體會,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先這麼挨著吧。
看著我把包裹包好了,段所示意我坐在他的對面,輕輕嘆了一口氣︰「听說你是投案自首的?」
我點了點頭,段所訕笑道︰「應該,應該啊,要不你可就說不清楚了……人不是你打死的?」
我真的不願意跟他談論這些,干脆垂下頭不說話了。
段所丟給我一根煙,慢條斯理地說︰「但願你能沒事兒,我很同情你……唉,剛才你爸爸來過。」
「這怎麼可能?!」我的腦袋嗡的一下,不可能這麼
「怎麼不可能?當地派出所當天晚上就去你家了,例行公事……不叫抄家,算是搜索一下犯罪證據。」
「我沒犯罪……」話說了一半我就打住了,跟他說沒用的,「我爹知道我進來了?」
「怎麼會不知道呢?不知道他來干什麼?唉,老人家真可憐……蹲在外面連話都不會說了,問他干什麼他只是笑。值班的武警說,他從半夜就來了,起初還帶著一個半大小子,後來那個半大小子趴在他的腿上睡著了,他就背著他走了,天不亮又來了……他知道這里不讓接見,只是往里看,不說話。後來胡四來給你送東西,把他用車拉走了,他扯著胡四的胳膊說,我兒子被人冤枉了,他不可能犯法的,他一直是個好孩子,咱們以後不用來了,他明天就……」
「別說啦!」我發瘋似的抱起包裹沖出了值班室。
「回來!」段所在後面吆喝我,「有你的一封信!」
我木然地把包裹丟到地上,轉了回來,段所拿著一個信封遞給我︰「就在這里不用進來了。」一看筆跡我就知道這是胡四寫給我的,信封已經被打開過,我知道段所已經看了,這是規定。我打開了,上面沒寫幾句話,就是安慰我別擔心外面,他和林武最近什麼也不干,幫我照顧生意,老爺子那邊也不要心事,他會經常過去陪他的。二子快要畢業了,畢業以後他就把二子接到他那里,他安排人照顧。最後說,你要相信法律,因為在這件事情上你問心無愧。落款是︰你的朋友胡四、林武敬上。看完了信,我的心情平靜了許多,把信交給段所,沖他笑了笑︰「謝謝段所,又開始給你添麻煩了。」段所把信揣到口袋里,拍拍我的肩膀說︰「回去好好考慮問題,胡四說的對,你要相信法律。」
抱著包裹回到號子,大家正在吃飯,見我回來了,一齊喊︰「蝴蝶大哥絕對牛逼,這麼快就有人送東西了。」
我沒有說話,把我的鋪蓋鋪到張洪武的旁邊,倚著牆閉上了眼楮。
王千里拿著一個饅頭坐了過來︰「老弟,剛進來都這樣,心情不好,來,別想了,先吃飯。」
我搖了搖頭︰「我不想吃了,我的飯歸你。」
王千里嘿嘿地笑︰「我哪能吃你的飯?留著吧,一會兒你就好餓了,這里可不比外面,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他娘的,咱們現在是一群沒娘的孩子,自己不照顧自己沒人管你,你就說我吧……」這小子太他媽煩人了,我猛地打斷了他︰「大哥,你讓我清淨一會兒好不好?」王千里又開始「咦」了,像個受了委屈的娘們兒︰「你這伙計很沒意思啊,你怎麼分不出個好歹來呢?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看看這左五右六的,哪個敢這樣跟我說話?我覺得你有點兒放肆了。」**,我還沒開始收拾你,你就主動請纓了?我想先壓一下怒火讓他再表演一陣,沒等我笑一聲,王千里突然就躺倒了,他倒在地板上的樣子很滑稽,一動不動,女乃油蛋糕似的身體平躺著,似乎還從那里往外淌著肥肉,像是女乃油被陽光融化了的樣子。我抬眼一看,張洪武站在這堆女乃油的旁邊提著油錘似的拳頭瞪著他︰「打死你!」
我冷眼看著旁邊嚇傻了的人,這幫人好象沒有反應過來,一個個倒提著眉頭來回的看。
我抬腳蹬了蹬王千里︰「別你媽的裝了,爬起來,再裝就不好玩兒了。」
王千里還是死豬一樣的躺著,我蹲到他的頭頂上,用兩根手指扒開了他的眼楮︰「 ,乒乓球!」
王千里好象是感覺自己表演得有點兒過,一骨碌爬了起來︰「怎麼回事兒,剛才誰動手打人?」
我捏捏他的脖子,往上一抬下巴︰「往上看,他打你了。」
「開玩笑,開玩笑,」王千里的臉瞬息萬變,表情好看極了,「別這樣啊,玩笑大了政府不讓的。」
「你他媽少拿政府嚇唬我,老子不怕。」張洪武似乎不相信腳下的這個人會比面條還軟,又沖他晃了晃拳頭。
「真的,讓政府知道了,大家都不好看。」王千里挪了挪身子想要站起來,想了想又沒敢往上站。
「老王,瞧你這意思,你還想報告政府是不是?」我挑了他的下巴一下。
「哪能呢?」王千里看我的目光里帶了一絲哀求,「我要是干了那樣的事情還怎麼混,那不完蛋了嘛。」
這個人很有趣,自己沒有條件混,想靠攏政府,眼下政府又靠攏不上,還想拿最後一把架子,這樣的人我見過不少,可是表現得如此寒酸的我還是頭一次看見。算了,這種人跟一條蛆差不多,服軟了就拉倒。我沖旁邊的人做了個都過來的姿勢,挨個地點著他們的鼻子︰「你听他的還是听我的?好。你呢?好。還有你……」這種場面就像小孩做游戲一樣,連我自己都感覺奇怪,他們都怎麼了?這就害怕了?我沒怎麼著你們啊。不由得想起我第一次進來時候的情景,那時候我進的是隔壁的大號,林武是老大,他一說話就把我給唬住了,沒等我反應上來,就被劉三打破了鼻子,我歪躺在地板上像一溜鼻涕……呵呵,看來這次跟上次不一樣了,上次我是個不滿十八歲的孩子,現在我是個叱 風雲的江湖大哥了,這幫孩子哪個敢跟大哥叫板?何況我這個大哥還沒等發威,身邊先有了一員沖鋒陷陣的大將。
這幫孩子連眼楮都不敢眨一下,蹲在我旁邊的姿勢幾乎跟跪著差不多,我無聊地搖了搖頭︰「都回去坐著吧。」
王千里用他的大**往我這邊偎了偎︰「蝴蝶……蝴哥,咱們絕對屬于誤會……我,咳,我這是……」
我倚到了自己的被子上︰「滾蛋,我想清淨一會兒,對了,把地板擦干淨了,跪著擦啊。」
王千里好象學過京劇里的矮子步,直接蹲著走到了放抹布的地方,三兩下洗干淨了抹布,撅著**忙了起來。
我在這里閉著眼楮,听見一陣鋪蓋的挪動聲,一睜眼,張洪武已經把王千里的鋪蓋丟到馬桶邊上去了。南面靠窗戶的地方留了一大塊空地,他的鋪蓋在空地的旁邊,我笑了︰「洪武,這就搬家了?」張洪武笑得紅光滿面︰「搬家,操他媽咱哥們兒走到哪兒都是大爺!來,老王,先別擦地了,把蝴蝶的鋪蓋搬過來。」王千里樂顛顛地抬手擦了一把汗,邁著矮子步把我的鋪蓋搬到了他原來的地方。還是在這個位置舒服了,想曬太陽就橫著躺,不想曬就豎著躺到窗底下的蔭涼地方。晨曦已經變成了溫暖的陽光,從窗外直射進來,亮堂堂的。好,先躺下曬會兒太陽吧。
腦子里剛一閃我爹的身影,我就坐了起來,不行,我不能想我爹和我弟弟,一想我就崩潰了……還是想想怎麼跟胖警察和老警察周旋吧……還用怎麼周旋?事情在那里明擺著,讓他們問好了!還有什麼呢?我的腦子像被一只風箏帶著飛回了剛出獄的時候……我聯合了胡四和林武,帶著金高和花子搶佔了黃胡子的地盤;我跟小杰一起預謀綁架李本水,結果沒有成功,小杰沖天放了一槍;我跟小杰策劃了搶劫孫朝陽的販毒款,我的人死了一個,跑了兩個,孫朝陽的人死了幾個……是幾個?強子是被誰殺死的?通過常青嘴听到的是真實情況嗎?操,是又怎麼了!我沒有殺人,我也沒有參與搶劫,再說,這事兒我只要不說,有誰會知道呢?不會的,首先孫朝陽不可能報案,如果報案他只有死路一條,所有涉及到這件事情的人都找不到了,我不相信你們會抓到我的把柄!再後來呢?再後來就是老錢了,在這個上面我沒有事兒,我找人跟他要過錢不假,可是我無緣無故的憑什麼跟你要?因為你欠我的。至于後來發生的事情與我有什麼關系?我沒有指使任何人去砍他,他兒子被人挑了腳筋也不關我的事,哪個能證明是我指使了人去挑的?
陽光把我的頭皮照到發熱的時候,我橫下了這條心︰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看著辦吧。
號子里很安靜,除了王千里撲哧撲哧的擦地聲和偶爾響起的竊笑,沒有別的聲音。
我把枕頭墊得高了一點兒,這樣我可以看見側面窗戶外的樹梢,那上面站著幾只麻雀,它們可真自由啊。
王千里見我支高了腦袋,忽忽地擦到了我這邊,他故意讓我看見他的滿頭大汗。
我沖他吹了一聲口哨︰「老王,你過來。」
王千里長吁了一口氣︰「蝴哥,還有什麼吩咐的嗎?」
「你是賣什麼果木的?」
「銷贓,我幫人賣了幾輛摩托車,不多,就八輛。」
「你以前是干什麼的?」
「工業品批發公司的,經理,副的,沒景兒。」
「蝴蝶大哥,他吹牛逼,」旁邊的一個小孩靠過來,腆著臉說,「他是個收破爛的,騙你是小狗。」
管他是干什麼的呢,我太悶了,我想找個人來開開心,我沖王千里笑了笑︰「販摩托車的,你會騎摩托車嗎?」
王千里很知趣,立馬站到西牆根擺了個騎摩托車的姿勢︰「蝴哥,從這里出發到哪里停下?」
那個小孩燙著似的喊了一聲︰「去西藏去西藏!昨天我剛去的西藏,還是你讓我去的呢,你媽逼的動車!」
王千里叫聲「好 」,嘴里嘟嘟地發動了「摩托車」︰「我騎上那摩托車,樂悠悠,歌聲伴我乘風走呀乘風走……」
大家全來了精神,齊刷刷地坐了起來,我對剛才說話的那個小孩使了個眼色︰「去門上,看著人。」
小孩剛把腦袋湊到小窗口上,嗖地轉回了頭︰「大哥,段所來了!」
我連忙讓王千里停止了開摩托車,盤腿坐了起來。
隨著一陣嘩啦嘩啦的開門聲,段所進來了︰「楊遠,換件干淨衣服,提審。」
我把身上滿是汗臭的衣服月兌下來,換上了剛拿進來的一件蘭色襯衣,跟著段所走了出去。
胖警察站在值班室門口,用一個夸張的表情大聲嚷嚷道︰「哈哈,老朋友,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我沖他伸出了雙手︰「還好,戴銬子吧,呵,我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啊。」
胖警察邊給我戴銬子邊笑道︰「你小子是越來越會說話啦,誰是鬼?我?哈哈,胡鬧嘛。」
你到底是不是鬼現在我還不敢肯定,反正幾年前你就是鬼,你明知道李俊海在誣陷我,你依然照那個罪名審我。我沒有說話,看著他在跟段所辦交接。他的背影讓我一下子想起了王千里,我操,這不是弟兄兩個嘛,如果他換上王千里的衣服,沒準兒讓段所把他當成王千里給提溜回號子呢。回去以後我說了算,我讓你小子繼續騎摩托車,比西藏還要遠,起碼應該到印度,到了印度還不許你休息,你必須給我把摩托車換成自行車,再從喜馬拉雅山給爺們兒騎回來,再讓你「慌慌」,哈哈……我莫名地笑了。胖警察扔下鋼筆,轉回身斜了我一眼︰「好嘛,還笑,是條漢子。」
老警察已經坐在審訊室里了,見我進門,板著臉指了指對面的一只凳子︰「坐下。」
剛坐穩當,老警察就開始了︰「你也懂我們這套規矩,關于政策方面我就不羅嗦了,來,把昨天的過程講一下。」
胖警察打開審訊筆錄,插話道︰「這樣,你先從黃茂林綁架你弟弟開始,我們就不一句一句的問你了。「
我已經在肚子里打好了月復稿,故意「抻」了一下︰「你們還是問吧,這樣我說得還清楚一些。」
老警察征詢地看了胖警察一眼,胖警察點了點頭,老警察說︰「不必了,我們先听你的,後面的再問。」
我笑了笑︰「看這個架勢倒像我真是個罪犯似的,呵呵,冤枉啊。」
胖警察用鋼筆敲了敲桌子︰「嚴肅點兒,這不是你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跟人談生意。」
我想把氣氛搞得輕松一些,這樣也許會讓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我笑道︰「我不是罪犯,這應該比談生意還輕松。」
老警察哼了一聲,丟給我一根煙︰「愛怎麼想你就怎麼想吧,開始。」
整理布。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個(),都會成為作者創作的動力,請努力為作者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