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號子,大家都在抿著嘴笑,我問張洪武︰「你們笑什麼?」
張洪武沖牆角呶了呶嘴︰「你看咱們王哥在干什麼?」
我轉頭往牆角一看,王千里擺著騎摩托車的姿勢,大汗淋灕地念叨著,到了四川了,到了湖北了……
我坐下看著他說︰「老王,累了就休息會兒,該給摩托車加油就給摩托車加油,要保障交通工具的完善啊。(」
王千里委屈地瞥了我一眼︰「我說了能算嗎?還能堅持,還能堅持。」
他的半邊臉是腫的,好象被人踹了一腳的樣子,我問張洪武,剛才我出去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張洪武還沒等說話,那個喜歡多嘴的小孩爬過來說︰「蝴蝶大哥,剛才真好玩兒,咱們王大哥跑到窗口上吆喝肚子疼,讓所長帶他去醫務室看病,出去了一會兒段所就進來問,誰欺負他了?大家都明白這老家伙是出去點‘眼藥’了,大家就把他‘滾’別人飯吃和折騰別人的事兒報告了段所。段所直接就把他給提溜了回來,讓大家開他的批判會……這不,會議剛剛結束,大家正在幫他提高思想認識呢。」活該,這小子就應該這樣收拾收拾他,我笑了笑︰「王哥,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你欺負別人夠了,該別人欺負欺負你了。」王千里的脖子似乎已經不好使了,連頭點得都很吃力︰「蝴哥,我知道,我再也不敢了,其實我就是一個膘子,我以為這個號子就數我來的早,我應該當老大,可是……」
「放肆!」多嘴的小孩忽地躥過去踹倒了他,「敢跟蝴蝶大哥 嘴?改你的路程,去他媽美國倫敦!」
「小螞蚱,」張洪武指了指多嘴的小孩,「交給你個任務,現在你就是審判長了,開始審判王千里。」
「好,我最喜歡當官了,」小螞蚱歡天喜地地坐了回來,「全體審判員起立……不用起了,現在我們改革審判程序,不用那麼客氣,直接把這個雜種判了死刑拉倒!王千里,听候判決啦,我宣布,罪犯王千里……操他娘,你犯什麼罪進來的?哦,銷贓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千八百八十條之規定,判處你死刑,你上訴不上訴?」
「太簡單啦,太簡單啦,」小螞蚱旁邊的一個鬼剃頭揮著干巴巴的胳膊嚷嚷道,「應該審問一下的。」
「那……」小螞蚱看了看我和張洪武,「我听兩位大哥的,你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你真他媽不稱職,應該判他個**罪。」張洪武正色道。
「他不是**的怎麼辦?」小螞蚱模著光禿禿的腦袋,很為難。
「操他媽,我還不是殺人的呢,」我突然一陣煩惱,「就這麼審,現在法律在你的手里。」
說實話,我本不應該這麼無聊的,可是那一陣我好象已經不是自己了……記得有人說過,環境造就人,我的理解是,人處在什麼樣的環境下,就變成了這種環境下的人。如果我還是外面的楊遠,這樣的事情我也許連看一眼都不會看一眼,甚至我會把他們轟散了,這也太沒意思了嘛,可是那一陣我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八歲的樣子,心里充滿了仇恨,看誰都覺得不順眼,甚至對這樣的場面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這或許就是當年劉隊對我說過的,人都有惡的一面,好人把惡的一面壓制住了,壞人把惡的一面釋放出來了……現在我應該是處在後者了,好在我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小螞蚱听我這麼一說,立馬來了精神︰「大哥有令,現在我代表法律,你就是**犯啦,判決如下……」
鬼剃頭蔫蔫地嘟囔了一句︰「這個審判長確實沒什麼水平啊,沒水平,沒水平啊。」
小螞蚱頓時惱了,把脖子一橫,瞪著鬼剃頭說︰「我沒水平你來來?我看看你是怎麼審的案子。」
鬼剃頭偷眼看了我一下,繼續嘟囔︰「大哥沒發話,我不敢。」
我把兩只手交叉起來放的後腦上,倚著被子掃了他一眼︰「你來。」
鬼剃頭猛地躥了起來,一把將小螞蚱拽到了身後,撲通坐到了王千里的對面︰「被告王千里,把頭抬起來!」王千里哭喪著臉說︰「周審判長,咱們快一點兒行不行?我快要堅持不住了。」鬼剃頭哼地一聲把腦袋別到了一邊︰「你折騰我的時候可沒可憐我堅持不住,來吧你就。」我冷眼看了看旁邊的人,大家的眼楮無一例外地閃著熠熠的光芒,好象一個婬棍趴在女廁所牆頭上的樣子。我無聲地笑了,這幫孫子看來是寂寞草雞了,有戲就看,他可不管這場戲以前看沒看過。我記得當年我也這樣,甚至還親自「判決」過一個偷生產隊里一麻袋玉米的伙計死刑,還立即執行。
「被告王千里,本審判長下面向你宣讀法庭紀律,」鬼剃頭煞有其事地托著空手掌念道,「听著,庭審期間我們保障被告人的各項權利,你可以喝水、放屁、打嗝等等,但是不許對抗公訴人的指控……請大家肅靜,庭審馬上開始,請公訴人潘金蓮宣讀對你的起訴,」鬼剃頭一抹臉清了清嗓子,學著女人念道,「被告人王千里在1989年3月8日晚10時許光著**竄到我家,對我進行性騷擾……」念到這里,小螞蚱不高興了,猛拍了地板一掌︰「老周,你懂不懂法律?公訴人是國家機關,你這意思是被害人當了公訴人?再說,性騷擾能算**嗎?你這樣根本判不了人家死刑,整個一個法盲,胡**咧咧嘛。」鬼剃頭的臉一紅,沒理他,繼續念,「對我進行**,具體步驟我控訴如下,被告人王千里冒充我丈夫武大郎,半夜鑽進了我的被窩,當時我還以為是我丈夫賣燒餅回來了,就跟他來了一把。這一把我倆是這樣干的……」小螞蚱又急了︰「別忙別忙,這屬于犯罪情節,必須讓被告人陳述,趕緊換人,趕緊換人。」
這一次鬼剃頭接受了小螞蚱的建議,微微頷首道︰「有道理,下面由被告人王千里陳述,大家鼓掌歡迎!」
還真的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走廊上也有這樣的聲音,我抬眼一看,一個武警的臉貼在小窗口上,雙目炯炯。
王千里對這一套好象輕車熟路,張口就來︰「一點兒不錯,那天我冒充武大郎把潘金蓮給收拾了,回答完畢。」
大家一齊啊了一聲,一下子炸了營︰「就這麼簡單?這不是糊弄法官嘛,重新來重新來!」
王千里似乎覺得自己的面子實在過不去了,兩只眼楮直瞟我,那意思是,兄弟,沒辦法,別笑話我啊。
我把眼翻到了天花板上,那里有一縷陽光特別鮮艷,把灰黑的天花板照得像一幅油畫。
王千里嘆了一口氣接著「陳述」︰「我是這麼辦這事兒的,我吧……咳,我吧,我先在門口把褲子月兌了,偷偷模模地進了她家的臥室,那天武大郎正好沒在家,我就拿著個燒餅往身上蹭了蹭,這樣做證明我王千里很有腦子,可以讓潘金蓮聞到燒餅味兒,以為是他男人來家了。我吧,我……我沒**啊!」王千里突然哭了,「誰他媽**了誰不得好死!我是通奸啊……大伙兒給我評評理,我跟她都將近一年的關系了,操了也不知道多少把了,連她身上哪里有個瘊子哪里有塊痣我都知道,這怎麼能算**呢?我冤枉啊,就這一次……不對不對,我這是說到哪兒去了?」
我听出來了,這還真是歪打正著,胡亂一審還真審出了個**犯!我笑了,原來這小子是個假銷贓犯,怕承認自己**在看守所里吃虧,所以亂編了個罪名。我理解,這種情況不但看守所里有,連勞改隊里都有呢,有些朋友甚至被人發現了《判決書》還在嘴硬,死活不承認那是自己的,盡管自己知道別人不會相信,他也這樣頂著,總比親口說自己是個**犯要好,這好象在心理學上也有個術語,我听胡四說這叫「死豬不怕開水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眯縫著眼楮裝做沒听出來,我想看看王千里是怎麼自圓其說的。這很有意思,讓我沉重的腦子得到了休息,哈。
「嘿嘿,王大哥,」小螞蚱湊了過去,「我知道了,你是個**犯。」
「別胡鬧,我怎麼能是個**犯?多丟人?」王千里的冷汗又流了下來,「我這是太重視這次審判了,入戲了都。」
「嚴肅點兒!」鬼剃頭一把將小螞蚱推回了床位,用一根指頭挑起了王千里的下巴,「需要我再次宣讀黨的政策?」
「不用宣讀了,不用宣讀了,」王千里是個很油滑的人,還想做最後的一次掙扎,「我真的不是**犯。」
「來人吶!」周審判長驀然色變,「把公然藐視法律並咆哮公堂的雜種王千里押赴刑場,斬了!」
一個體格類似林武的小孩忽地站了起來,在王千里的面前來回走了兩趟,嚓地站住了,大號菜刀般的手掌立起來在王千里的眼前一晃︰「王叔,你經常讓我斬別人,今天該斬你了,我這鬼頭刀的威力你是知道的,忍著點兒啊你。」王千里一下子泄了氣,雙腿抖動了幾下勉強站住了︰「別斬我,我交代……」號子里又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故事很乏味,王千里的確是個收破爛的,跟我沒上班之前一樣,也在一個廢品站里當過磅員。他有個女同事,據他說長相跟劉曉慶有的一拼。年初他跟她勾搭上了,經常趁她丈夫不在家的時候「熱鬧」一番。那天他們倆又在「劉曉慶」家「熱鬧」,被他丈夫發現了。原來人家兩口子感情還不錯,出現這種情況,那女的自然要給丈夫一個說法,就翻臉說王千里**她。正好王千里的「單親孩子」趴在人家的褲頭上,王千里就解釋不清了。她丈夫先把王千里打了一頓,然後提出要公了還是私了?王千里就問他,私了多少錢?對方說至少兩千,王千里沒有那麼多錢,殺價說一千,人家兩口子不樂意,就這樣,三個人拉拉扯扯就去了派出所。進了派出所就由不得三個人了,管你是公了私了,先抓人要緊。從三月份王千里就來了看守所,一直糾纏到現在也沒理爭出到底是**還是通奸來,估計還得拖。
「老少爺們兒,你們說我冤枉不冤枉?」王千里還真像是被冤枉的,哭得一塌糊涂,「她還在咬著我呢。」
「好了,你他媽就算是冤枉的,但是你把逼真操了這個不假吧?」張洪武摔了他一鞋子。
「操個把逼才到哪兒?」王千里這次是真的站不住了,一**坐在了地板上,「誰沒操個逼?嗚嗚……」
鬼剃頭忍住笑,繼續審理案件︰「好了,本庭現已查明,被告人王千里犯有**罪,證據確鑿,本人也當庭供認不諱,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千八百八十八條第一款,關于嚴厲懲處**犯罪之規定,判決如下︰被告人王千里犯故意**罪,判處死刑,不許上訴,立即執行,刑場設在本市第二看守所南走廊大六號馬桶內,審判長周健,人民陪審員馬志強,死刑執行員吳振明。被告人王千里你上訴不上訴?哦,錯了錯了,本判決為終審判決,不許上訴!」
「那就執行吧,」王千里輕車熟路地走到馬桶邊上把腦袋扎進了馬桶︰「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加強無產階級專政,堅決鎮壓反革命!」小螞蚱帶頭呼起了口號。
「我操啊!你們那邊又開始了?這次執行的是哪個鱉蛋?」隔壁大七號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哈哈,文波哥,這次執行的是王千里這個老**操的!」小螞蚱扒著後窗台吆喝道。
我猛然打了一個激靈,宋文波?我一下子想起來了,宋文波比我出去的早,我出去以後曾經跟他聯系過,他們村里的人說他跟著魏大郎販海沙子去了,不大著家,那時候我忙,再也沒顧得上聯系他。難道他又進來了?我問小螞蚱,跟你說話的這個人叫什麼名字?果然,小螞蚱說他叫宋文波,進來一個多月了,好象是因為盜竊。我沒有多想,站到後窗那里喊了一聲,宋文波。宋文波猛地啊了一聲︰「楊遠嗎?真的是你?」我說,真的是我,我昨天剛進來的,宋文波剛想問我什麼,就被值班的武警呵斥住了,我干脆嚇唬嚇唬他,我說︰「這次麻煩大啦,我殺了人。」
宋文波看樣子是豁出去了,大聲喊︰「是不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兒?死的那個人叫黃胡子?」
他怎麼會知道?我感覺雞皮疙瘩一下子出來了︰「你听誰說的?」
武警用槍托猛砸鐵門,宋文波也不管︰「昨晚我們號里來了一個伙計,今天剛剛釋放,有機會我再告訴你!」
隔壁的鐵門被打開了,我听見宋文波哎喲哎喲的聲音,估計是在挨「幫助」。
我猜測他說的這個人是李俊海的人,釋放了?這個人是誰?松井還是別人?肯定不會是松井。
時間不長,我們的號門也被打開了,我連忙讓王千里回床位坐好,沖站在門口的段所笑了笑︰「段所,剛才我錯了,我跟隔壁的一個朋友說了幾句話,唉,在外面自由散漫慣了,剛進來還真不大適用呢……段所,能不能原諒我這一次?」段所皺著眉頭掃視了號子一眼︰「我告訴你們,大家要互相監督,楊遠剛來,有些規矩不太明白,你們應該隨時制止他這種違反監規紀律的行為!這次我就不處理大家了,從今往後你們要是再犯類似錯誤,我一定嚴厲懲處,決不姑息遷就!王千里,你的問題考慮的怎麼樣了?」王千里站都站不起來了,腦袋在脖子上直打晃︰「報告所長,通過大家的幫助,我的思想認識有了很大的提高……以後堅決不‘滾’別人的飯吃了。所長,」他又哭了,「我冤枉。」
段所扭頭就走︰「冤不冤枉你自己清楚,什麼玩意兒!」
王千里想站起來去追段所,被小螞蚱一把拽了回來︰「想跑?爺們兒還沒報完仇呢。」
不等王千里辯解,大個子吳振明就亮出了「鬼頭刀」,王千里咕咚一聲搶在了地板上。
王千里像一條蛆那樣在地板上蠕動,大家又圍了上去︰「別裝別裝,繼續鑽馬桶,剛才的姿勢不標準。」
看著渾身虛汗的王千里,我的心一下子軟了,大家都不容易,別這樣了。
我對張洪武使了個眼色︰「過去把他扶到床位上,以後別這樣了。」
剛剛調動起情緒來的那幾個小孩唧唧喳喳大發議論,張洪武大吼一聲︰「滾你媽的!誰是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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