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一定一定,哪天我一定帶你去海上看咱爸爸……」我說不下去了.
「哥哥……」我弟弟終于抬起頭來,滿眼都是淚水,「我想起你來了,你就是大遠,你叫蝴蝶。」
「對,對對……」我摟緊他,讓他的下巴擱到我的肩膀上,感受二十多年我擁他入懷的那種徹骨的暖意。
是啊,二十多年了……我抱著自己的弟弟,蹣跚在路上已經二十多年了。我弟弟剛出生時的影象在我的心目中是模糊的,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從我的懷里搶我弟弟,我不給,我說,這是我的。我爹說,我沒說這不是你的,可是你也得讓我抱抱不是?我爹說,你弟弟剛下生的時候,你就像個傻子似的看著他,眼楮一眨不眨,趁大人不在的時候,你去親他的臉,把他親哭了,你媽打你的頭,你媽說,這是你弟弟,喜歡親你就親一輩子,他在睡覺的時候不許親他。我不听,我媽一閉眼,我的嘴巴就又上去了,專親我弟弟胖乎乎的臉……後來我弟弟傻了,我對我爹說,爸爸,是我把弟弟弄傻了的,我要養活他一輩子。我爹說,傻不傻那是老天爺已經定下的,不關你的事兒,等將來科技發達了,就有辦法治了,說不定他將來比你還聰明呢……二十多年過去了,科技還是沒有發達,我弟弟還是像原來那樣。有一次李俊海模著我弟弟的腦袋說,楊遠,我看二子就這麼著了,將來連個媳婦都不一定說上。我痛罵了他一頓,我說,你才說不上媳婦呢,你全家都說不上媳婦,我弟弟不但要說上媳婦,還要說個又漂亮又賢惠的,氣死你。
想到這里,我不由自主地瞄了蓮花一眼,不賴,我弟媳婦很漂亮也很賢惠,她很懂得照顧我弟弟,我弟弟的身上沒有以前的那股油膩味,很香,像一個正在吃女乃的嬰兒。蓮花見我在看她,羞澀地扭了一子︰「大哥,看見你我就像看見我爸爸一樣,你是咱們家的主心骨呢。」這孩子真會說話,我笑了︰「呵,你也是,你是二子的主心骨。」
「哥哥,大金哥哥在哪里?」我弟弟掙月兌開我的擁抱,瞪著清澈的眼楮問我。
「找他干什麼?他不是你哥哥,我是。」
「我要跟他說,讓他以後別裝大遠了,我知道誰是真大遠了。」
「不用找他了,明天我告訴他就是了。二子,結婚的感覺好不好?」
我弟弟含著一根指頭想了想,靦腆地笑了︰「還沒結呢……結了就知道了。」
我開他的玩笑︰「你都跟蓮花睡覺了,還說沒結?」
我弟弟的笑依舊那麼純潔︰「跟蓮花睡覺的感覺真好,我跟你學會了,你跟姐姐也是這麼睡的。」
「說什麼吶,小流氓,」芳子擦著頭發進來了,「我跟你哥哥那是在做游戲,你跟蓮花來真的。」我弟弟一捂臉,嗖地鑽進了被窩︰「不跟你們說了,我要睡覺,」停了一會兒,調皮地把腦袋伸出來,「都睡去吧,我要跟我爸爸再說會兒話,我爸爸還沒走呢,他還在船上等著我。」我搖搖頭,對蓮花說聲「睡吧」,拉著芳子走了出來。
在家里睡覺可真舒坦,這一覺又是一個對時。第二天醒來,看著靜靜地躺在身邊的芳子,心里突然感到一陣塌實,仿佛一個行腳僧人在經過無數天的長途跋涉以後找到一座寺廟一般。莫名地,我竟然感到一種巨大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里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悲哀,我搞不清楚自己最近這是怎麼了,竟然會讓一個女人給我這種感覺。
二子和蓮花在客廳里安靜地看電視,我站在一旁盯著二子看了一會兒,問他︰「我是誰?」
我弟弟不耐煩地沖我揮了揮手︰「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我哥哥,大遠,趕緊吃飯去,在鍋里。」
這小子還是原來那個脾氣,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跟我爹和弟弟住在老屋時的情景,心里一陣溫馨。
簡單吃了點兒飯,我回臥室跟芳子打了一聲招呼,開車回了酒店。
春明在我的辦公室里接一個電話,口氣有些不耐煩︰「好了,遠哥回來了,你跟他說。」
我過去拿過了話筒,問春明︰「誰的?」
春明撇了一下嘴巴︰「還有誰?咱家小廣哥唄。」
我不禁皺了一下眉頭,這個混蛋又怎麼了?有心不接這個電話,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廣哥,又想我了?」小廣在那邊忿忿地說︰「你閑著沒事兒關的哪門子機?找你都找不著……」我邊開機邊打趣道︰「我那不是怕你騷擾我嘛,說,什麼事兒又把你氣成這樣了?」小廣哼了一聲︰「你說常青這個混蛋到底還有沒有點兒人性?跟我玩腦子呢,明明是他安排老七帶人朝我家開的槍,硬賴到老七身上,把老七的腿給打瘸了,還給我賠禮道歉,說他給我報了仇,你說這個混蛋他還拿我當人待嗎?這還不算,你知道他都干了什麼?他想綁架孫明呢……剛才我讓一個伙計回我家看看,你猜怎麼了?他的人正架著孫明往外走呢。幸虧我這個伙計身手好,把孫明給我搶回來了,要不然還不知道他要把孫明怎麼樣呢……蝴蝶,我可把話給你撂這兒,你要是不管這事兒,我可賴著胡四了,讓胡四幫我出氣。」
「廣哥,我不是說了嘛,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只能辦到這里了,」我有些不耐煩,口氣硬硬的,「如果你想找胡四你就去找,我管不著。最後我再囑咐你一句,你別老是把自己往關凱那邊靠,自己學著長點兒腦子,我懷疑這一切都是關凱給你下的套兒,這話你愛信不信……以後你也少給我打電話了,我弟弟要結婚了,最近我很忙。」
「蝴蝶,我知道你這是為我好,可是我也不是個膘子,誰給我下套我清楚。」
「我操,瞧你這意思是我……」
「蝴蝶,怪我說話不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現在我跟關凱在一起,他是不會給我下套的。」
「好了,你這些破事兒我听著都糊涂,先這樣吧,我調查一下,一會兒給你電話。」
掛了電話,我問春明,金高回來了嗎?春明說,回來了,跟天順一起回來的。我問,他沒說把劉三是怎麼處置的?春明說,我問過他了,他說,他把他好好收拾了一頓,就放他走了。我笑了笑,那就好,看他的臉色很過癮是吧?春明說,很過癮,滿面春風的,在下面招呼大家置辦結婚用的橫幅、彩旗、喜帖什麼的呢。我讓春明下去喊金高上來,直接撥了常青的電話,常青很快接了︰「遠哥找我?」我問他,你是不是又派人去小廣家了?常青沒皮沒臉地回答,沒有啊,我的腿還沒好,出不去門,也許是我的兄弟去過吧?我明白了,這個混蛋現在開始不听話了,怒道︰「常青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不許再找小廣的麻煩,听見沒有?」常青換了一種懊悔的口氣說︰「遠哥,前面都是我錯了,我這事兒辦得太倉促了,不過你也別老是听小廣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跟他過不去的。」我說聲「你自己酌量著來」,啪地掛了電話。媽的,看來我得馬上讓他離我遠點兒了……明年一開春就讓他走,去濟南,開闢新戰場去。
悶頭抽了一根煙,金高笑嘻嘻地進來了︰「哈哈,你怎麼才來,回家摟著芳子睡覺來著?」
我點點頭,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是啊,累得我腰疼……劉三走了?」
金高輕描淡寫地說︰「走了,估計這幾年你是見不著他了。」
听這意思打得挺厲害,我問︰「一報還一報,你把他的腿也打斷了?」
金高突然把臉一抹︰「比那個厲害。」
比那個厲害?這不是又要出麻煩嘛,我一怔︰「厲害到了什麼程度?」
金高的目光開始躲閃︰「別問那麼多了,知道的多了對你沒好處。」
難道他把人給殺了?我緊張起來︰「什麼意思?劉三消失了?」
金高閉了一會兒眼,猛然睜開︰「消失了。」
明天就是元旦了。一大早我就給金高打了電話,讓他貼出公告去,本店暫停營業兩天。金高不解,不是明天結婚嗎?怎麼今天就停業,不掙錢了?我說,要辦咱們就給二子辦得漂漂亮亮的,全體人員照常上班,把酒店布置得熱鬧一些,外面也打掃干淨了,喜貼起碼貼出去三里路。金高笑了,好嘛,這一來可轟動了。在家跟二子和他媳婦胡亂聊了一陣,又給蓮花他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們明天一早我派車去接他們,就出了門。芳子追出來問,是不是應該把蓮花先送回她家,明天再去她家把她接來?這樣正規一些。我說,人家他爹娘都沒這麼要求呢,新事新辦,這話**以前都說過。芳子不讓我走,發牢騷說,為了你弟弟結婚這事兒,把我的生意都耽誤了,這幾天我那邊都亂套了。我說,亂套就別去干了,明年我再開發個好買賣,把酒店給你,你當老板娘。芳子說,也好,反正我那邊賺錢也不多,還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兒,我早就想不干了,干脆轉讓給四嫂吧,四嫂干這一行專業。我沒時間跟她羅嗦,囑咐她讓他好好在家陪兩位新人,有什麼打算不到的事情,就去請教四嫂。芳子嘟嘟囔囔地撥開了胡四老婆的電話。
回到辦公室,我拿出我這邊的客人記錄來,挨個給他們打了一遍電話,重新落實了一下,就出了門。抬眼看去,整個酒店就像開了鍋一樣忙碌,這些年輕人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老板的弟弟結婚這樣的高興事兒,大呼小叫地穿梭個不停。我忽然就有些感動,把花子喊過來,從抽屜里拿了三萬塊錢給他︰「等大伙兒忙活完了,給他們發點兒獎金,就說這是喜錢,讓大家高興高興。」花子等不及了,直接沖下去嚷嚷,大家排好對,老板發獎金啦——是老板弟弟的喜錢!樓上樓下沸騰起來,漲潮似的把花子淹沒了。我愜意地笑了,想起綁架唐一鳴的時候我想過的一句話,那天我想,等將來我成了像你們這樣的大款,我比你們還要黑……現在看來我錯了,我壓根就是一個好人,他媽的。
模著下巴笑了一陣,心突然就沉了一下,金高把劉三殺了……那天我因為這個跟金高吵了起來,我說,你這不是添亂嗎?劉三還至于你這麼對待他嗎?金高說,我沒殺他,我打了他不假,打得挺慘,後來我出去洗手,他趁機跑了。我不相信,把天順喊了上來,讓天順說實話。天順期期艾艾地說,金哥沒偏你,劉三真的跑了。我讓金高出去,掐著天順的脖子,讓他說實話。天順差點兒沒讓我給掐死,他知道我是真的發火了,告訴我說他沒在場……金高去了他家以後,直接下了拳頭,把劉三打昏了好幾次。最後他讓天順出去,說他要好好審問審問劉三,天順見金高失去了理智,死活不走,金高就硬把他推了出去。過了幾分鐘,金高打開門,讓天順幫他把一個麻袋扛下去……我徹底懵了,呆在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後來金高進來,模著我的肩膀說︰「劉三跑了,他真的跑了,你什麼都不知道。」
金高說這話的時候,不時提一下褲腿,他腿上的鋼板幾乎把我的眼楮晃瞎了。
我沒有再多說什麼,揮揮手讓他們出去了,腦子里像是裝滿了石頭,沉重得要命。
幾天沒事兒,我又問了天順一次,你到底親眼看見當時的情況了沒有?
天順鄭重其事地打了一個立正︰「報告遠哥,我親眼看見劉三頂著一頭蘑菇跑了。」
我拍拍他的臉,喃喃地說︰「順子你的眼色真好使,對,就是這樣。」
我不放心,又找了春明,問他那天把劉三家收拾干淨了沒有?春明說,我連杯子都擦了,被林武撕破的那條床單也讓我給扔到垃圾箱里了,絕對不會留下咱們的一點兒痕跡。我問,老八這幾天沒跟你聯系嗎?春明說,聯系過,他說,他這幾天還不想過來,因為李俊海一失蹤,大家全沒了主心骨,他如果一走,顯得很不仗義,他想過了元旦再過來。我對春明說,老八這面就交給你了,他如果想來就跟著你,你時刻給我看著他,別讓他把咱們那天去劉三家的事情告訴別人。春明說,沒問題,辦這樣的事情我湯水不漏。我說,也別太自信了,想想你跟劉三斗那一回合就應該明白。春明說,劉三跟老八不一樣,劉三是狐狸,老八是野豬。
金高也很謹慎,去威海把錢存上以後,立馬就回來了,回來以後幾乎沒有走出酒店的門。我問他怎麼沒把劉梅帶回來?金高說,劉梅調到一所職業高中教英語去了,課程很緊,元旦那天才能來。有心再跟他研究一下劉三的事情,想了想便也作罷,金高是不會對我說實話的,他怕連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