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兵行 第三章 那一年,那一天

作者 ︰ 松風山月

只道良宵短,亦恨月難全。

哪懂如鋒月,渡宵如渡年。

數不盡,道不完

來來去去終是緣——

《無題》

我在長安的日子一天天,一年年就這樣過,常人看來如天堂一般,而我卻越來越感到空虛與無聊,因為每一天都是同樣的周而復始,起床,吃飯,各個場子巡查,與富豪們飲酒,同闊少們應酬,听天竺戲,打馬球,打獵……每天這樣做,簡直煩死了,這種苦悶恐怕長安之大,也難有幾人能夠知曉。終于那一年,時間打碎了曾有的輪回……

又一次家人們從西域歸來,我在長安城頭遙望,長長的駱駝隊揚起漫天的風塵,迷失了遠空的飛鳥。駝隊上載著滿滿的財寶和香料。我不知為何欲哭不能,也許是因為看到了他們一張張飽經滄桑的臉,歲月無情,時光鋒利,他們的臉上多了無數風霜的洗禮,走在前面的是叔伯們,後面長長的是雇佣的長工,他們或是無家可歸之人,或是舉家窮苦之人,如不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絕不會做這種亡命一般的苦差。

大哥或許在後面照看著駝隊吧,漫漫西域路,多少心酸,多少苦澀,我听過大哥描述西域路上有千里無人的大漠,有神出鬼沒的劫匪,有窮凶極惡的狼群,有殺人不見血的沙暴,最要命的是缺水,如果走錯了路,算錯了時間,糧食和水短缺,那任你有金山銀山,也只能跪求安拉,或者蒼天,佛祖……

劫匪還不算什麼,而近年來。

傳說中一些突厥被蠱惑準備謀反,他們出現在西域,專打劫過往客商,據說去年還襲擊了玉門關,想到這些,我不禁一陣苦澀涌上心頭,欲哭不能。想想他們在西域過的日子,再想想我在長安過的日子,不禁感慨萬千,我總以為活著充滿無聊與空虛,哪嘗過世間的心酸與苦澀,只有欲哭不能,欲說還修。我走下城樓,遠遠的走去,我知道一個繁華的長安背後,有無數的辛勤,汗水,淚水,血水。

那天我帶來了府中所有人,兩個長隊遠遠的迎接到了一起。二叔最先見到我,他大聲笑著大聲說︰「禹兒,你長這麼高了,三年沒見了吧,听過往的客商說,你把長安的芳茹軒買下了之後,連虎騰賭坊都買下來啦,還賺了一大堆金子,是真的嗎?」我恍然想起那是兩年前的事,原來我在長安做了這麼久的大買賣,他們還全然不知,我說︰「是啊,我這兩年在長安做了些生意,我可不比你們差啊。」二叔是個愛財如命的人。他望向我的身後,看到了那些伙計們排的長隊,眼中放出了光,他大叫︰「禹兒啊,你好厲害,雇工就這麼多了,真是大買賣。」我繼續向後走著,叔伯們看見我都流露出喜悅之情,但喜悅中又充滿了憂愁,我同他們說著話,感到一種奇怪的不安,長隊漫漫,我卻不曾看到父親的身影。

大哥,我大哥拓拔龍,他見到我,一下子跪在地上。我慌忙去扶他,他已泣不成聲。我說︰「大哥,是不是出事了?」他放聲大哭道︰「兄弟,是大哥的不好……」

原來再過一片沙漠的時候,父親帶的隊伍出去找水,結果再也沒有回來。那天沒有沙暴,他們的糧食也充足,後來大家費盡千方百計也沒有找到他們。只回來了幾匹瘦弱的老馬,那東西認得歸路,能回來不足為奇,可那麼多用于販賣的壯馬,汗血馬,千里馬為什麼不跟著?我當時還能想什麼呢,只有無盡的感慨,感慨我與家族天壤一般的生活。我真的該為他們做點什麼。

我月兌下錦袍,披在大哥身上,我終于哭了出來︰「大哥,不孝的是我,從此我全力為家,咱們今後就在長安,再也不去西域了,全家一起享盡榮華富貴,再也不分開……」

大哥伸手擦去我的眼淚,說︰「傻兄弟,你不知外面有多大。」

那年我依然十九歲。那一年的事很多,最大的一件發生在那一天。

拓拔家的大堂上燈火輝煌,或許是金幣輝煌,這大堂被我裝修了幾次,本已是金砌玉牆,琉璃五色,陸離光怪,價值連城。但那一天,大堂里閃耀輝煌遠遠覆蓋了從前。回到大唐,回到長安,回到家的親人們,他們把卸下的東西滿滿得擺了一地。這座大堂很大,但遠遠裝不下所有的貨物,他們召集了家里所有人,打開了所有袋子,于是一瞬間金玉的輝煌照亮了半個夜空,我坐在上位,坐的比一些叔伯位子還高,這在大唐是失禮的,然而他們不一樣,他們是見多識廣的商人,長年不在禮儀之邦,自然不必拘禮。

袋子全解開了,全家除了歸來者之外只有我沒有目瞪口呆,我確實是看淡金玉了,以為曾經在我的世界里,它們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我在心里暗喜,慶幸一家人再也不必分開了,慶幸我們終于可以共享大唐的繁華了。

先是二叔欣喜的說道︰「今天我和你四書五叔七叔大哥他們去看了你的場子,干得好啊,沒想到啊沒想到,禹兒啊,做了這麼大的買賣,就算拓拔家只有你一人做買賣,那還是長安首富。」我說︰「我算什麼能干啊,叔父們和大哥賺錢,我來揮霍,享盡了長安富貴,提起都慚愧,能為家里做事,天經地義。」三叔干了一口葡萄酒說;「好樣的,一點不比你爹差。」七叔皺著眉說︰「其實我們看下了大買賣,有求于你。」我大笑一聲道︰「七叔見外啊,但有吩咐,再所不辭。只是拓拔家已富可敵國,還有什麼買賣大的過長安嗎?」

他們全笑了,五叔還噴了一口鐵觀音,連嫂子都笑了,她是我家唯一去過西域的女人。她說︰「傻兄弟啊,你以為天下只有長安這麼大嗎?真是一只井底的蛤蟆。」大哥拉住她的手,叫她不要再說,我卻也笑了笑說︰「禹兒沒出過長安,但也知道這里商界有言,天下之大,莫富于大唐,大唐之大,莫富于長安。各位長年在外,勞苦艱辛,非比尋常,何似在此享盡大唐極樂?」

二叔笑著說︰「禹兒,你真的以為富甲長安錢就很多嗎?你的金子與我們帶回來的相比,真是九牛一毛啊……——我說︰」這我知道,但我以為金子能享用不盡就足夠了「。二叔突然眼中一凜,大聲說︰」哎呀,傻小子,真是書呆子說傻話。「大家又大笑起來,比上一次笑得更無奈,大哥也低著頭一邊苦笑一邊搖。四叔剛才一直瞪著眼看地,時而抬起直直的看我,這會忽然緊張起來,腿還有些發抖。

三叔一直話少,他有些嚴肅的說︰「金子是永遠不夠的,這是拓拔家的家訓。」

二叔微笑道︰「禹兒,你不知道,去年突厥人在絲路上劫道,好多小國望風歸附,突厥人截段了西去的路,絲綢,藥材,茶運不到波斯和大食,波斯和大食的價長了二十倍。當年我們正在波斯,波斯國王哈里發包下了咱們的貨,可當時貨太少,沒能大撈一把。但人家出手闊綽,定下了絲綢五萬匹,茶葉五萬箱。全波的斯貴族都來訂貨。加上大食的貴族,拜佔庭的貴族的訂貨的訂貨,哈哈,咱家狂撈海撈,能買下長安,能買下大唐。」

這話我怎麼信,我不知道誰是井底之蛙。但我知道這是一筆前無古人的巨額交易,但賺了這麼多金子,能用來做什麼呢?我說︰「二叔,既然突厥人劫道,太危險了吧……」

大嫂笑道︰「虧你還是長安的公子哥,什麼都不懂。」

二叔接著說︰「高帝降下詔書,同突厥議和,絲路上兵去路空,暢通無阻,哈哈,皇恩浩蕩,皇恩浩蕩。」說罷,飄起身來,往北下拜。

我依舊不語,突然四叔跳起來,給我磕了個頭。說︰「禹兒啊,有多少錢,全拿吧,那可是十倍百倍的暴利啊。」

我慌了,忽然一屋子人競接二連三全跪了下來。

我只是不想讓他們受苦,別無它意,我于是點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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