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頭，雨落花未休，花休，人未留，朝朝白日夢，夢醒春化秋。何曾懂，君好逑，半斗低才，詞一首仍留。
花開落花幽幽，花起花枝花實留，幾度芬芳幾度夢，流離花叢幾度留
縴縴枝葉襯花瓣，嬌嬌花瓣襯好逑。花枝招展連理水，此生一瓢曾未有——
《牡丹亭。花憐》
他們這樣走了，帶走了家中所有金子，我的所有場子連同拓拔家的莊園都被抵押成金子帶走了，跑遍了關中所有抵店，與關中所有大地主，大商人簽下契約，轉換成無以計數的金子，沿著大運河去了江南，買下無數絲綢，茶葉，藥材，買下巨無霸海船，直去波斯灣，再把貨物連同海船一起賣掉，帶著富可敵國的金銀財寶從絲綢之路回到長安。天啊，好狂妄的計劃。
我也很想一同出去見見世面，但我依然留在了長安。因為她。
她不是我最愛的女人，卻是我非娶不可的女人。
老天讓我遇到她是在十七歲那年，我去長孫即家，他家的莊園比我家的大好多，因為貴為相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唐的法律限制了商人莊園的規格，所以我從未見過如此醉人心魄的雕梁畫棟，飛閣流丹。如此回味無窮的奇花異草，假山池沼。長孫即帶著我，涉足千山，流連忘返，我們舉杯暢飲，他說︰「禹兄在這青玉壁上作詩一首如何？」當時我已有三分醉意，于是我提起筆，在這玉壁上大書「梨花飛…。」三字，忽聞琴聲遠遠的傳來，那琴聲清雅婉約，柔弱淒清，仿佛梨花初開，牡丹方落，歡快中幾許無端的憂愁，憂愁中又是道不盡的婉約，我頓時被這琴聲迷住了。我恍然向長孫即問道︰「是府上的琴師嗎？」他笑道︰「琴師恐怕也比不上她。」我尋著琴聲走去，繞過假山池沼，前面豁然開朗，一片牡丹園引入眼簾，中間一座小亭亭亭玉立，牡丹如許五色，映著小亭波光粼粼，我搖著折扇，正一正青色羅綺儒裝，遠遠的走去。
亭住後是幾名侍女，她們端著書低著頭，亭中端坐撫琴的就是她，她身著淺粉色的輕紗，頭戴玉簪，專心的撫琴。在長安，她比不過舞榭歌台，酒池琴林那些歌女舞姬的美貌，但對于我，看盡了那些妖嬈風騷，早已厭倦轉而無聊，卻從未曾知曉，這世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含義，她那一份文雅的書香，是我一見如故，入骨三分，她只是專心撫琴，卻不知道牡丹花叢那邊一個搖著折扇的痴人正痴痴的瞧著自己。
「十**年頭，雨落花未休，花休，人未留，朝朝白日夢，夢醒春化秋。何曾懂，君好逑，半斗低才，詞一首仍留。」我隨口吟誦，搖起折扇，以風度翩翩自詡。
她琴聲暗淡下來，抬頭看見了我，急忙又低下了頭。
長孫即跨步上前，說道︰「這是舍妹，長孫茹。」我不禁想起芳茹軒來。「這位嗎，拓拔禹」她收琴起身，施了一禮，道︰「長安拓拔禹，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名不虛傳。」我也施了一禮，道︰「小生這廂有禮。」我听她扣了這大帽子給我，出語嘲諷，心中好笑，也到︰「小姐琴意，上通天文，下曉地理，東透東海，西動佛祖，南勝伯牙，北攝嵇康，感激三山，涕零五岳，小生真是佩服萬分。」她嫣然一笑，道︰「晚生衣冠，左起波瀾，右動風月，扇如屏風，劍似長堤，冠若紙蘆，靴若竹粽，目比雙子，口若懸河，小拙感慨威武幾何。」此語一出，我不禁愣了，她不禁回敬了我的調侃，還對了一幅絕對，我的是東南西北，她對左右上下，雖然不算整齊，卻把我挖苦一番。我只得笑幾聲，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
長孫兄也裝做嚴肅，憋著笑，說道︰「哎，怎麼和我們書齋的大才子，大詩人對對子，不懂事的丫頭。」她說道︰「拓拔大才子的詩，小女讀過，如屈原出水，孔丘還魂，蝴蝶曉，三曹托夢，周公難解。」我頓時一頭霧水，她明明是出上聯，我一時對不上來，只好說︰「小姐客氣，小生只喜歡做些歪詩，打發時光，慚愧慚愧。」她笑了一笑，連旁邊的丫鬟都笑了，只有長孫即沒听出來，所以沒笑。
我也不知所措，只好說︰「小姐撫琴，我為之賦詞如何？」
她縴縴擢素手，札扎弄機杼，那琴聲比方才，少了幾分憂愁，多了幾分歡快，我一時听得痴了，提筆忘字，只好隨手寫吧，花開花落花幽幽，花起花枝花實留，幾度芬芳幾度夢，流離花叢幾度留縴縴枝葉襯花瓣，嬌嬌花瓣襯好逑。花枝招展連理水，此生一瓢曾未有。
我寫罷，拂袖而走，狼狽月兌逃。我寫的明白，她，是我的所愛。
不久，她叫丫鬟傳回了一封信，我慌忙拆開，那信寫著︰皎月圓如缺，為琴听雨歇，雨落何知語，是圓終是月。
歲歲年年，更那堪，書書頁頁。
十**年，浮華浪子鄰荒街。
闕，圓，缺。
我看罷，原來她以「圓」為「緣」的諧音，說「雨」為「禹」的諧音，說年年讀書，只能听雨的無情，用了我的詩里「十**年」的句子，說我是「浮華浪子鄰荒街」此言此意，不言而喻。
于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我們談風，談雪，談詩詞歌賦，談人生理想，談時間與哲學。
在長安方石橋，我說要和她到永遠。
我二十歲了，去她家提親，她爺爺是當朝宰相，對我說︰「人之所求，但名利耳，你已佔盡了利，娶了茹兒，我封你做侍郎如何。」我說︰「我是浪蕩子弟，不會做官。」
那年三月，我娶了她，只願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我每天會各個場子巡視一周，她，在樓上倚著窗等我，我騎著那匹五花馬，向上遙望，我覺得她是最美的詩，永恆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