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寶不語。
「我是憋不住這口氣。難得有個好苗子,差點毀在他手里,哼,以為我不知道,馬淇,就是這麼給逼走的。主要參與者,還是他的好搭檔,何為呢。」
郭小寶愕然,原來郭興國什麼都知道。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讓他走呢?我是說馬淇。」
「唉,知道他能加入七夜,不會餓死街頭,我還攔著干什麼,他能有更好的發展,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他在七夜怎麼樣,表現出不出色?」
「當然出色!他是行動組,要出任務的,他每次都能很好地完成。」
「那就好。」郭興國臉上帶著欣慰的表情。
郭小寶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喜歡帶著臉譜做人呢,他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和藹的慈父郭興國,和那個凶殘的班主郭興國,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存在呢。
或許,這就是算心的難處吧,所以,即使在七夜,極品算心師,也只有一男一女兩個人。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收你嗎?在這種時候,按理我是不會收徒的,因為,曼倩社,恐怕很快就保不住了。」
郭小寶搖搖頭,他心中本來以為的那個答案,未必是真實的答案,還是不要說了。
「為了相聲啊。」郭興國道︰「本來,如果曼倩社真的倒了,對于你這樣新入門的弟子,是很不公平的,你還很可能因此失去了原本在七夜的工作,可是,我還是收了,因為,這個世界上真正愛相聲的人不多,為了讓相聲的香火傳承下去,我必須這麼做。」
郭小寶覺得臉有些發燒,要是郭興國知道自己是為了寶藏的秘密才加入曼倩社的話,一定會抽自己耳光的,比抽李義還要狠。
「你知道曼倩兩字的由來嗎?」
「是指相聲的祖師爺東方朔。」
「嗯,不錯。不過,世人都以為這曼倩社是我建立起來的,卻不知道,它其實是我的祖父創建的。這段往事,我是听我爸爸說的。」
郭興國主動入題了,郭小寶興奮起來,不敢打斷,仔細傾听。
听著听著,郭小寶仿佛又進入了那個非常的時代。
郭興國的祖父,叫郭德彰,也就是那個無門無派無師,處處受到同行排擠欺壓,卻狂傲無比,自稱「相聲第九德」的人。
他也是白手起家,從撂地干起。
俗話說,「刮風減半,下雨全完」,這種買賣,是最沒有保障的了,這天,就是刮大風的日子。
北平的風,不是一般的風,風里夾著沙子,像海浪的狂瀾似的,帶著嚇人心魄的聲浪,尖銳的悲鳴,從遠處襲來,一陣陣地刮著牆頭舌忝著樹,捶著板壁擊著門,發出怖人的聲音,真仿佛是一群山中的妖怪在外巡游。
它卷起沙石,黃濁一片,鋪天蓋地而來,十步之內不辨方向。北風呼嘯,凜冽淒厲,地動山搖。
就在這樣一種環境中,郭德彰獨自一人走著,看來今天又是沒有生意,兩手空空了。唉,又要忍饑捱凍過一宿了,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些沒能耐的都能去大場子里面表演,掙大把大把的錢,他這個有本事的,卻只能撂地謀求生機呢。
正自思忖呢,走到一個街拐角處,隱隱約約听見傳來呵斥和哭喊的聲音,心下好奇,便湊了上去。
拐角處是一個大漢和兩個孩子,那大漢生得膀大腰圓,鼻直口闊,頭上剃得 光瓦亮,下巴上青須須的,腰里扎著板帶,腳上穿著靸鞋,一副「尚武」的精神。嗯,「上午」估計很精神,「下午」說不定煙癮上來,就會蔫了。
他一手拎著一個孩子的耳朵,另一手揪著另一個孩子的頭發。再看那兩個孩子,都是面黃肌瘦、餓得都不成人樣子了,身上破衣爛衫的,大冬天的,衣服里也沒多少棉花,怎麼能抵擋得了北方凜冽的寒風呢。
只听那漢子破口大罵︰「他娘的,你們兩個臭小子,叫你們去要飯,要飯,什麼都沒有要回來,讓我吃什麼,還有臉回來……」
說著,兩只蒲扇樣的大手,就朝孩子頭上打去,孩子又哭又叫,大喊︰「不敢了。」
一個大男人,欺負兩個孩子,算什麼英雄好漢。郭德彰大為惱火,當即挺身而前,喝道︰「住手。」
那男子嚇了一跳,當即停了下來,兩個孩子縮在牆邊,瑟瑟發抖。
「朋友,什麼意思?」男子道。
「這位爺,敢問這兩個孩子是你什麼人,又是什麼事情惹得你這麼生氣,要如此打罵他們?」
「呵,來了愛管閑事的了。這是我兩個小徒弟兒,我打也打得,罵也罵得。」
郭德彰心想︰徒弟,看你的樣子,分明是個潑皮無賴,能有什麼把式,還能收徒弟,心里這麼想,嘴里就說道︰「閣下,請問您教他們什麼啊?」
男子有些發愣︰「我,我……」
郭德彰進而又問道︰「可有收徒的文憑字據。」
那時候,不管什麼鋪戶買賣或是把式藝人,要收徒弟,都是有自己行內的一套規矩的,俗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規矩,萬變不離其宗,絕大多數行業,都要求師徒雙方立下文憑字據,以後萬一出了事情,也能有個證明的。
那男子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只是無賴道︰「關你什麼事?」
「大路不平眾人踩,怎麼不關我事,你是要把他們活活打死啊。你教他們什麼,偷、搶、騙、還是乞討?好好的兩個苗子,被你糟蹋了。」郭德彰忿忿不平,把心里話都一股腦兒說了出來。他又招手向兩個孩子道︰「從今天起,這兩個孩子我收了,孩子,願不願意跟我學說相聲?」
兩個孩子雖然年幼,卻極為乖巧,听兩人對話,已然明白,這個男人是來救哥倆出火坑的,雖然還不是很明白「相聲」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可是,只要不被這青皮日日打罵,便已經是過得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想到這里,兩人齊齊向郭德彰跑去,躲在了他的身後。
那漢子發慌了,道︰「好小子,敢把我徒弟拐帶走。」一晃拳頭,就向郭德彰打去。作為一個相聲演員,郭德彰也練過幾天把式,可都是一些在台上使用的花架子,又怎麼能和這個日日刀頭舌忝血的無賴比呢,只幾下就被打得鼻青臉腫,跌倒在塵埃。
漢子哈哈大笑,道︰「沒有本事,也敢多管閑事!」說罷,一腳向郭德彰的腦袋踹去。郭德彰心道︰完了,我命休矣。閉上眼楮等死。
就在這時,一個洪鐘般的喊聲響起︰「住手!」 當一聲,那青皮就栽倒在地,原來,不知是什麼人,突然如大羅金仙般趕到,飛起一腳就踹在漢子的胸口,只一下,那漢子便口吐鮮血。
那漢子見自己栽了,嘴里卻不改潑皮的本色,罵罵咧咧地道︰「好小子,你們等著,你們別走,等我找人來收拾你們……」且說且退,突然轉過身,狂奔而去,落荒而逃。
那救星哈哈大笑,把郭德彰從地上扶起道︰「你沒事吧?」
「沒事,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于柏,你呢,怎麼稱呼?」
「我叫郭德彰。」
「郭德彰?就是自稱‘相聲第九德’的郭德彰?」
「那是在下狂妄,胡亂自己取的,恩公見笑了。」
「哈哈哈哈,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直爽的性格,老實說吧,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找我,干什麼啊?」郭德彰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
「我問你,你說相聲,為什麼從來都只說單口?」
郭德彰無奈地笑了,道︰「那是因為我性格乖張,且門戶不真,所以沒有人肯做我的伴當。」
「好,從今天起,就有了。」
「誰?」
「我!」
「您?」
「怎麼,你不信我會說相聲?我現在就來一段給你瞧瞧。」
「在這里說多沒意思啊,去舍下吧。」
「好。」
兩人自然不會乖乖地等著潑皮帶人來教訓自己,當即帶著兩個孩子就回到了郭德彰的住處,一個破舊的茅草棚。
郭德彰和于柏一見如故,兩人義結金蘭,成為了一輩子的搭檔。
這兩個孩子已經知道了相聲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他們一個叫曹萬兩,一個叫劉大牛,都天性聰穎,且愛上了相聲,便做了郭德彰的徒弟。
郭德彰和于柏的生意越來越好,兩人漸漸湊夠了本錢,便買下了一個場子,取名叫做曼倩社。
在那個時候,一個場子里的演出通常包含了眾多曲藝形式,在演出場次上有先後,這既是對演員技藝的評判,也是演員收入多少的標志。
前面的叫墊場,都是初出道者,然後是中場,是成熟藝人,後場,又有壓軸(倒二場)和大軸(最後一場)之分,是本台藝術水平最高的,又叫「角兒」。
早在1894年的時候,閻德山的單口相聲就曾在天津寶和軒演出,民國後,雜耍園子幾乎場場都有相聲了。
天橋第三代八大怪焦德海和劉德智已在說對口相聲,而焦德海的弟子張壽臣逐漸成為相聲一代宗師。
但是直到那個時候為止,相聲還從來都沒有在曲藝場子里攢底過。郭德彰的曼倩社,是第一個用相聲來攢底的劇社。而且不僅如此,演出還以相聲作為主打節目,這在當時是絕無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