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彥弱冠之後就隨父去往南嶺,故而在宮中僅有一處兒時居住的小居,另在公主府有處大別院,緊挨著瀾公主的寢居。
他住不慣宮里,這段時日,就住在公主府。
瀾公主心里記掛著他的婚事,便和百里溯夜商量著回府去看看情況。為避人耳目,兩人走了密道回去。在狹長幽暗的密道之中,百里溯夜在前掌燈開路,瀾公主跟在他身後,好奇道︰「阿夜,你當初修建公主府時怎會想到要在這里挖一條密道?倘若有人要拆了這座廟堂……」
百里溯夜牽著她的手,溫柔道︰「傻姑娘,再往北就是皇陵,這方圓百里之內都不能隨便走動,誰敢拆?」
再往北是皇陵?瀾公主在心里驚訝,嘴上卻不多說。
「安貞皇後就葬在里皇陵之中。」百里溯夜握著她的手用力幾分,美麗的臉龐在燭光下朦朧輕盈,「瀾兒,你想不想她?」
瀾公主搖搖頭。有什麼可想?不論是她,還是原來的她,安貞皇後都只是一個稱謂而已。從來就沒有得到過,也就無所謂失去了吧。
百里溯夜走在前頭,見她沒做聲,還以為不小心傷了她的心,忙回頭看她︰「瀾兒……」
瀾公主裂嘴大笑︰「為什麼要想她?連我那個活生生的老爹都不管我,光在南嶺逍遙快活,更別說素未謀面的她!有空想她,還不如想想芸娘娘。彥哥哥大婚,芸娘娘肯定會回來,到時候我要跟芸娘娘出去玩兒……」
百里溯夜溫聲道︰「芸娘娘疼你,皇後和皇上也視你為心頭之愛,雖然他們不在你身邊……」
瀾公主打斷道︰「夠了!不要說他們。」
提起那兩個和她血緣最近的人,她心里莫名其妙的有點煩躁,語氣也不好了,她極少沖百里溯夜真發火,這會卻當真有些控制不住情緒。
百里溯夜是寵慣了她,立馬不再提這事,只是凝望著她的清眸中更多一份憐惜,更用力的握緊她的手︰「跟緊我,馬上到了。」
打開暗道最後一道門,直通公主府的後花園。瀾公主這時已把剛才的不快忘得煙消雲散,主動握著百里溯夜的手輕車熟路就往皇甫彥的住處走去,來到閣樓外正撞上三輛往里面運送東西的大馬車,車上裝的都是大木箱,系著紅綢帶,應該是婚宴所用之物。四個僕人在接洽,七八個侍婢在忙里忙外的打掃衛生,即便是冬季庭院里也是花團錦簇,看起來熱熱鬧鬧。
「彥哥哥真是居家好男人!閣樓居然布置的這麼有生機……」瀾公主嘖嘖道。雖然打掃的干干淨淨的僕人們的功勞,但是這麼雅致的布置,和之前她安排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肯定是彥哥哥花心思重新布置的。懂得布置家的男人少見,譬如百里溯夜,雖然他擅長設計,對內里房間的布置唯一要求卻僅僅是「干淨」,至于里面的布局風格,都是隨便她。
百里溯夜的目光卻被客廳牆面上懸掛著的畫吸引住了目光。他歷來喜歡畫作,奈何這些年因身體之故,很少與人交流,這繪畫也踫不上同好,這會見到那幅畫就仿佛被勾了魂似的,松了瀾公主的手就噠噠噠進了客廳。
瀾公主在廳堂里轉了一圈,婢子們也在她面前跪了一片,她端起熱茶抿口,擺手︰「都下去吧!將綠衣和白裳喚來。」
等了片刻,綠衣就旖旖旎旎的踩著小碎步來了。瀾公主遠遠看著她就覺得不對勁,這丫頭平日里走路都是連蹦帶跳,今兒是吃錯了藥了嗎?待她走的近了,瀾公主發現她不光走路不正常,這臉色也不太正常,暗沉沉的,像是打了酸的茄子。看見瀾公主,倒是有了些精神,親昵的笑道︰「公主,您可回來啦!白裳近日告假回了老家,這會不在府上……」
瀾公主直接問道︰「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綠衣楞了一下,模模臉,支吾︰「沒有呀,可能是這段時間沒睡好吧。」
瀾公主看她的膚色和眼楮不像是生病,莫非是心里有事?上次見面和這次只隔了短短的時間,怎麼就有心事了?她皺眉道︰「沒睡好?你在瞎忙活什麼?」
綠衣更加尷尬,臉頰悄悄燒紅了︰「咳……七殿下的婚事……」
瀾公主何等通透之人,心思一動就明白綠衣到底是為何垂頭喪氣了。上回綠衣哭著求她去救皇甫彥時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綠衣和彥哥哥很熟嗎?熟到要為他傷心流涕的地步?這會可算是清清楚楚看明白了。她假裝渾然不知︰「婚事都是你在打點嗎?辛苦了。彥哥哥去哪了?」
綠衣道︰「去了丞相府。趕早丞相就派了車來接殿下離去,公主回的不巧。」
「無妨。」瀾公主指指門外正在裝卸木箱的人︰「這些是籌備的聘禮?都裝了些什麼?彥哥哥的聘禮,務必給我擱厚實。」
「這些都是皇上一早就給殿下籌備的聘禮,好多年前就準備好了,現下不過是從皇宮搬運來了公主府,奴婢也沒拆箱子看過。」綠衣笑道,「不過,再好的聘禮也好不過公主出嫁時的純金鳳冠霞帔吧?公主出嫁的行頭能買下一座城池,不也是陛下籌備的嗎?」
「你不說,我到忘了這事,他也給我出過聘禮。」瀾公主漠然道,「彥哥哥大婚,他會回來嗎?」
白裳道︰「奴婢不清楚。」
「聖上臨走之前曾與我交代,無論發生何事,他此生不會再回帝都。」觀賞完畫作的百里溯夜緩緩走回身。
綠衣一進來全部注意力都在瀾公主身上,待百里溯夜發聲這才注意到大廳里還有他人。
她目光一掃過去,就倉惶的後退一步,細細打量一眼,眼楮就發直了,額頭直冒汗︰「……國、國師千歲?」
邊說就邊跪下,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臉頰緋紅如血︰「冒犯國師,還請處罰!」
百里溯夜踱步到她跟前,低眸凝望著她,溫聲道︰「我又不吃人,你為何如此緊張?」
綠衣臉上的紅暈漫到了脖子根,不用看著他的笑容,听听他清潤含笑的聲音就夠讓人心尖發顫了。
瀾公主看綠衣都快神魂顛倒了,不滿的瞥著百里溯夜︰「喂,矜持點,不得調戲我的婢女!」
「我沒有。」百里溯夜斷然否認,正義凜然。
瀾公主悄悄在他腳背上踩了一下,百里溯夜痛的很,連忙縮回腳,看她凶凶的瞪了一眼,乖乖道︰「瀾兒說得對。」
綠衣還是死死低著頭不敢抬起來,只听得百里溯夜在瀾公主溫馴的像一只羔羊,心里大感不可思議。
瀾公主又問道︰「霓兒為何也不見人影?」
綠衣道︰「蘇大小姐前幾日就不見了,悄悄走的,沒留下任何只言片語,奴婢也不甚清楚她的去向。」
「不知去向……」瀾公主喃喃。回想前幾日蘇霓說要收拾宗政薇,瀾公主還真有幾分擔心。蘇霓古靈精怪,性格卻有點馬大哈,踫上厲害的對手,只怕算計不成反被人坑。她擔憂道,「這事,還得給阿青提個醒。」
百里溯夜明白她在動什麼心思,道︰「讓西嵐去吧。」
她道︰「好。西嵐辦事我放心……對了,之情怎麼也不見人影?」
綠衣小心翼翼道︰「夏皇子身體抱恙,臥病在床,公主回來的消息奴婢還沒來得及通知他……」
「又病了?上回才喝了我的藥,怎麼可能又病?阿夜,我們去看看!」瀾公主拽著百里溯夜就走。
綠衣卻是滿臉忐忑,待他們走遠,與身邊的婢女道︰「還不馬上去通知那邊接見公主。」
瀾公主去過之情的住處幾日,印象中那兒離她的住處不遠也不近。這會讓侍婢帶路,她卻走了好久,又怕百里溯夜太累,半途就轉了馬車,一問,才知道之情的別院換個個位置,已經不住原來那地兒了。
馬上也在府上蹦了許久,到了公主府最偏僻的角落位置,漸漸人跡罕至,仿佛不身處在這府邸之中。
百里溯夜似是累了,他像是小貓似的伏在瀾公主的膝上,眼楮只睜開一道縫隙︰「這地方毗鄰府上的排水管道和出水口,濕氣非常重,原安排是洗衣房,怎會住人?長期住于此地,必會染上寒疾。」
瀾公主道︰「不會錯路了吧?連個僕人也沒有!」
話剛落音,就瞧著一個侍婢出現在視野里跪下︰「參見公主。」
瀾公主亟不可待的跳下馬車︰「帶我去見之情!」
這地方當真不是人住的,地上就**的,閣樓也破敗的很,與整個華美的公主府格格不入。
瀾公主平日和之情見面的機會並不多,但是心里頭總還有他的一席之地,有時在做什麼事的時候,突然想著之情一人在公主府被寂寥,她允他的承諾也遲遲不能兌現,還會有些悵惘。這會發現他的住處如此破敗,當真是有些心疼。
張嘴想罵人,可是腦子一轉就明白是誰將之情換來此處——只有在府上有發言權、又與之情有過節的人,也只有皇甫彥。
想到皇甫彥,她滿腔的怒火只能壓下去。
之情百無聊賴的躺在屋中的軟榻上點香,紫羅蘭、寒梅……縈繞的香氣在空氣里游蕩徘徊。
瀾公主推開門便道︰「白日不出去走走,窩在這里做什麼?」
之情愣了一下,慢慢才回過神來,看著她一語不發,眼淚就簌簌往下掉,打濕白女敕的臉龐。
……
「阿夜,你說我把府上的主理大權就這麼給了之情,彥哥哥會不會生氣?」回國師府的路上,瀾公主忐忑不安。方才見之情被皇甫彥欺負到這份上,腦子一熱就將公主府的主理大權給了他。有了這個權利,就算是皇甫彥在府里也沒法對他呼來喝去。
可回頭一想,她又有些擔心彥哥哥生氣,畢竟這樣的舉動,簡直像是故意跟彥哥哥針鋒相對似的。
百里溯夜閉目養神,不理會她。
瀾公主自顧嘀咕道︰「彥哥哥也真是,堂堂一介皇子,和一個落魄的質子計較什麼?真不知道他們倆哪來的那麼大矛盾。」
百里溯夜總算發話了︰「你長期不在公主府,府上本就需要一個人打理,現在不過是把這些交給了夏皇子,七殿下又如何會怪你?」
瀾公主嘆氣道︰「就怕彥哥哥覺得我針對他。」
她仔細想了想︰「我還真是針對他來的。他那麼對之情,本就不對。可是我又擔心他會生氣……」
百里溯夜淡淡道︰「要生你的氣,他早就氣死了。你追著御風跑,他追著你跑,十幾年你闖了多少事都是他收拾,他有沒有生氣過?」
「哈!百里溯夜,你這麼說也太過分了吧!」瀾公主從他的懷抱中跳出來,怎麼听這話有點奇怪呢?「誰追著御風跑了?」
百里溯夜立馬柔聲道︰「好好好,我不說。我只是想告訴你,皇甫彥不會生氣,放心吧。」
生氣的人就在眼前,她還沒發現呢!百里溯夜悶悶的想著。
瀾公主很快就忘了這回事,又黏上來,抱著他不撒手︰「阿夜,你說彥哥哥大婚,我送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