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她的行為很卑鄙,可是在這個至關重要的時刻,她呈給拓跋聿的效忠書無疑是給祁暮景致命的一擊。愛睍蓴璩
薄書知無疑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她今天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接著她只需坐看好戲。
于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沉下的雙唇慢慢揚了起來,側身看了眼桌上的菜,又轉頭看了看她的肚子,嗓音分不出情緒,「姑娘還用膳嗎?!」
—————————————————————————————————————————————————
薄柳之坐在床沿,腦子里裝的全是灰黑的雲,撥不出一絲亮光輅。
眼楮干脹得厲害,努力在腦中將薄書知所說的重新濾了一遍,可是依舊拼湊出一個真相。
亦無法想象,既然真的祁暮景已經死了,那麼現在的祁暮景又是誰?
而她,又是誰?騭!
腦子里塞滿了太多東西的,一抽一抽的疼。
薄柳之簇緊眉峰,難受的閉上雙眼,雙手用力的揉動著太陽穴兩邊。
感覺腦子要爆炸了一般。
她太亂了,從來沒有這麼亂過。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睜開眼往窗口看去,已是東方肚白,現在這個時辰,正是早朝的時候。
心下猛地一沉,雙瞳微微擴散,一下從床沿站了起來,許是站得急了,下月復隱隱有絲痛意傳來,她微喘的站了會兒,雙手安撫的模了模肚子,閉了閉眼,才掀開簾帳走了出去。
直往薔歡的房間而去。
薔歡此時已經醒了,臀上瘙癢難耐,不時傳來一陣似蟲咬的痛意讓她一晚上睡得都不踏實。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臀上的傷反倒比昨日更嚴重了,她現在只要稍稍一動便會痛得厲害,唯有一動也不動,很是痛苦。
所以當房門被推開的那一瞬,她就知道了,心頭正驚訝,防備的仰頭看去,當看到進來的是薄柳之的時候,她微微吐了一口氣,微帶驚訝道,「姑娘,您怎麼這麼早就起了?」
薄柳之咬了咬唇,走近之後看了眼她的傷勢,面有難色。
薔歡眨了眨眼,就要起來,可是一動就疼,冷汗也冒了出來,臉色亦是一白。
薄柳之見著,忙輕輕按住她的肩,「別動,你的傷……」
實在受不了這疼意,薔歡也沒再堅持,疑惑的看著她,「姑娘,您有事找奴婢?」
薄柳之眼尾瞄了眼門外,眼看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目光下定決心似的看向薔歡,「歡兒,我要出去一趟……」
出去?!
薔歡睜大眼,緊張起來,「姑娘,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是那婢子……」
「不是!」薄柳之急道,「歡兒,我有重要的事必須出去一趟……」眼神微閃,抿唇道,「可我不知道如何出去?」
薔歡沉默的看了她一會兒,搖搖頭,「姑娘,您現在身懷有孕,還是不要出去的好,若是遇上什麼事可怎麼得了。」想了想,補道,「姑娘要真是有什麼急事,告訴奴婢,奴婢替您辦去!?」
「……」薄柳之嘆息,看了眼她的傷,「你現在自身難保,還如何幫我?」
薔歡咬了咬唇,「這點疼意,奴婢,奴婢還受得了。」真誠的看著她,「姑娘,您有何事說吧,奴婢一定盡力辦到。」
「歡兒……」薄柳之嘆息,「這件事,並非你力所能及。若是還有其他辦法,我也不會這個時候來找你。」
其他幾名宮女也應該知道如何出去,但是她問了,她們不一定告訴她。
她之前也找過,並沒有發現出去的路。
等等,她每次找都是這丫頭陪著,且這個地方就在皇宮內,沒道理找不到出口,也許只是她沒有用心找,而這丫頭又故意給她打馬虎眼,不讓她找到,也是有可能的。
雙眼閃了閃,道,「好了,別逞強了,你安心養傷。今兒起早了,突然有些犯困,我也回房補睡一覺。」
說完,不等她說話,快步走了出去。
「……」薔歡愣住。
薄書知一直站在房側的拐角處,看著她從薔歡的房間內走出來,又看著她周圍來回穿動,找到出口,消失在視線內。
雙眼眯了眯,這出口建得別致,是一堵石門,不仔細看只以為是一面山,環了一圈兒這座隱在雲山後的殿室,心頭冷哼,若不是太皇太後帶路,她還真可能找不到這里。
感覺她現在應是走出了不遠,薄書知嘴角陰測一笑,也隨後走了出去。
—————————————————————————————————————————————————
寬闊宏偉的大殿,文武大臣聚集,分站在殿內兩側,原本唏噓的嗓音也漸漸平靜下來,紛紛屏息看著高坐上端坐的少年天子。
拓跋聿神色淡然,一身明黃蓼金繡著五爪金龍的錦袍套在他身上,讓人有種那身尊貴的明黃本就該長在他身上一般,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溢滿整個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金玉發冠將他如墨的發高高扎捆,露出他精致如精工斧刻的完美俊顏,一雙狹長鳳目微微眯著,濃黑的睫羽比女子還長,高而挺拔的鼻梁,微抬的玉白下顎,以及輕輕抿住的菲薄紅唇,每一處都完美得挑不出一絲瑕疵。
一雙修長干淨的大掌分搭在龍頭之上,指尖慵懶輕叩,飛斜的濃眉微微挑了挑,妖冶的容顏霎時多出一絲痞性,卻是一如既往的賞心悅目。
嗓音如塵封在冰窖里的百年佳釀,甘醇清冽,卻又有道不盡的威儀震懾,輕悅進殿中的大臣耳里,卻足夠駭動他們每一根敏感的神經。
「眾大臣對忠烈侯祁暮景效忠拓跋森一事如何看待?」
賈震率先站了出來,拱手道,「微臣以為,忠烈侯叛變一事已是罪證確鑿,鐵證如山,理當嚴懲!」
接下來,站出來的是太史令,符合賈震之話。
以下,接二連三又站出了幾名官員,大抵的意思無二般。
拓跋聿嘴角斜揚了揚,鳳眸微轉,落在一臉肅然的拓跋瑞身上,「瑞王怎麼看?」
拓跋瑞站了出來,微微弓了弓身,「臣十分贊同賈將軍的意見。眾所周知,前侯爺祁桓榮便是前太子拓跋宇的老師,太子太傅。忠烈侯叛變便是有跡可循。」頓了頓,繼續,「忠烈侯叛變,于朝廷于皇上是不忠,于東陵百姓是不義,東陵王朝不留不忠不義之人!」
拓跋聿點頭,目光帶過站在拓跋瑞身後側的南玨。
南玨眼神兒微閃,掀衣站了出來,拱手道,「微臣也覺不可輕饒。事而今,拓跋森已舉兵欲攻佔東凌城,氣焰之囂張!這其中想必少不得忠烈侯的‘相助’」說道這兒的時候,他猛地跪了下來,鏗鏘有力道,「微臣以為不除忠烈侯,不足以平民憤,安民心。微臣請求皇上,滅叛臣,振朝綱,奮軍心!」
他激昂陳詞之後,大殿內瞬間安靜了下來,片刻,又齊刷刷跪了下來,意思很明顯。
拓跋聿面上無甚變化,鳳眸眯了眯,無聲環過大殿,沉默了一會兒,挑眉正準備開口。
卻突地,他整個人從位上站了起來,目光一瞬沉了下來,菲薄的唇瓣繃得緊緊,捏著拳頭盯著殿門口的位置。
甄瓖本是垂著頭,被某帝突然的一站驚了下,忍不住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目光也是急劇一縮,臉上快速傷過一絲黑氣。
殿中站著的拓跋瑞和賈震最先注意到,均是不解的眉峰微微擰了擰。
在殿中的跪著眾人久久等不到某帝說話,臉上紛紛閃現詫異,卻不敢抬頭看。
直到一聲清亮的嗓音從殿門口傳了過來,眾人因為太驚訝,忍不住齊齊扭了頭看過去。
「忠烈侯並未效忠拓跋森,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
本是近夏的天氣,不冷。
可站在大殿內的眾人分明感覺有一股極寒的氣流從高坐上傳了下來,直擊他們脆弱的心靈。
拓跋聿此時已重新做回龍座上,放在龍頭上的十指用了十足的力道扣緊,幾乎要將那兩只可憐的龍頭擰下來。
俊顏冷得出奇,刮一刮便能輕易刮出層層冰沙,一雙眸子幽邃緊迫,像一汪急速旋轉而下的漩渦,牢牢套在此時已站在大殿前的某人,薄唇抿緊,聲線重而沉,「把適才說的話再重復一遍……」試試!
薄柳之挺著大肚,因為趕得急,臉上全是汗,本是該熱的,可卻面對他一張像覆蓋了千年寒冰的臉,她不由打了個寒顫,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重復道,「我說,忠烈侯是被冤枉的,他並未效忠拓跋森,是有人陷害他,想置他于死地,你……皇上萬不可輕信小人之言,錯殺忠良!」
錯殺忠良?!
拓跋聿眸色赤紅,俊顏鐵青。
他祁暮景若是忠良,天下就沒有佞臣、叛臣!
這個該死的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在做什麼?!
心頭的怒火比澆了油的干柴還燃得旺,拓跋聿骨節因為極度用力微微蹦了出來,指月復幾乎嵌入龍頭內,才勉強忍住欲掐死她的沖動。
賈震听得薄柳之的話當即臉色便是一沉,冷笑道,「忠烈侯親手寫與拓跋森的效忠書是老臣親手交給皇上的。這位姑娘的意思是,老臣就是那小人?!」
「……」薄柳之看向他,心下已斷定他硬是惠妃的生父鎮國大將軍賈震,臉微微一紅,解釋道,「將軍誤會了,小女子並非此意。」
「那你是何意?!」
這道嗓音渾厚而威嚴,從殿門口飄了進來。
听到這個聲音,薄柳之本能的凜了背脊,微微握了握手看了過去。
不知是誰率先說道,「微臣參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這一聲一出,大殿便再次噗通跪了一地,齊喚千歲!
太皇太後臉色有些難看,在她左手邊扶著的是惠妃。
惠妃此時看著薄柳之的眼神兒沒了往日的平和與清雅,冷滯的像是換了另外一個人。
眾大臣行禮之後,賈震和拓跋瑞才迎了過去。
拓跋瑞主動站到太皇太後右側摻住,鷹眸略帶復雜看了眼薄柳之。
賈震撩起衣擺,單膝跪下道,「微臣參見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面對他時才臉色才微微松了松,「賈將軍快快請起!」說著,看向左右跪著的大臣,「都平身吧!」
眾人謝恩,又齊齊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垂頭站定,都在猜度審思著。
之前便听說,小皇帝後宮住著一位神秘女子,小皇帝獨寵多時,有孕的消息在後宮傳得沸沸揚揚,卻一次也未在眾大臣面前露過一面。
從現下看來,那位神秘且懷有龍子的女人想必就是她了。
然而,此女子第一次露面的原因竟是為忠烈侯抱打不平,這令他們不得不好奇起來。
拓跋聿沒有如往日迎下去,眉間深攏,鳳目里是灰白的流雲,醞釀著隨時可能到來的暴風雨,一雙眼仍舊緊曜著殿下的某人!
甄瓖看了眼太皇太後身邊的惠妃,又看了看薄柳之,表情諱莫。
太皇太後緊盯著薄柳之,在惠妃和拓跋瑞的攙扶下緩緩朝她走進。
薄柳之手心薄汗冒了出來,硬著頭皮福身道,「柳之參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千歲!」
太皇太後不吱聲,射在她身上的每一道目光都似要將她刺穿,就那麼沉默不語,又說不出的陰冷氣場盯了她好一會兒,這才將目光轉向拓跋聿,話卻是對著薄柳之說得,「歷朝皆有規定,後宮嬪妃不得干政,雖然你現在還未正式冊封,但是你肚子里懷的是皇帝的骨肉,你便是皇帝的女人。你卻罔顧朝綱,意圖干涉朝政。」擲地有聲道,「薄柳之,你該當何罪!」
薄柳之臉色微微一白,未屈的雙腿輕輕顫動著,她沒開口讓她起來,她就只能忍著。
一只手微不可見的模了模肚子,咬了咬牙道,「柳之知錯,太皇太後若是要罰,柳之無話可說。但是,柳之還是要說,忠烈侯是冤枉的,他並非……」
「掌嘴!」太皇太後怒喝,「哀家適才已經說了,後宮不得干政,你不要仗著懷著皇帝的骨肉便恃寵而驕,無法無天!」
偏頭看向惠妃,「惠妃,掌嘴!」
薄柳之心頭猛地一跳,唇瓣顫了顫,放在肚月復上的手緊緊抓了抓衣裳。
惠妃听話,眉間快速跳了跳,下意識的看了眼賈震。
賈震皺了眉頭,沒表態。
惠妃沒了主意,眼尾掃向龍座的拓跋聿。
見他臉色陰郁,似極為不悅,卻沒有開口反對太皇太後的話。
眼底劃過一抹亮光,抿了抿唇,朝薄柳之走了兩步,聲音一如初見時那般溫和,「妹妹,你現在即以成了皇上的女人,也懷了皇上的骨肉,便應該忘了忠烈侯……」
不知該說她說話有技巧,還是怎麼真的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她故意在此處停了下來,聲音清晰得足以讓在場的大臣听見。
眾大臣垂眼,原來,這位神秘女子與忠烈侯瓜葛甚深。
感覺一道冰寒的視線落在身上,惠妃心頭一緊,故作鎮定,「妹妹現在懷有身孕,產期便在這幾日,理應在後宮調養以待生產才是……」
薄柳之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壓根兒听不進去她說的話。
身子本就笨重,又保持躬身曲腿的姿勢好一陣子了,她能明顯感覺身子在顫抖。
她不確定她能不能守得住太皇太後口中的「掌嘴」!
心口澀了澀,那個男人,確定要一直冷眼旁觀嗎?!
惠妃自然也注意到了她身子的不適。
眉間掠過一絲異樣,而後轉身跪在了太皇太後面前。
太皇太後微怔,「惠妃,你作何跪下,快些起來!」
惠妃雙手伏地,來了個大禮,「臣妾求太皇太後饒了妹妹這次吧。妹妹此番也是情有可原,而如今妹妹現在身懷有孕,且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是皇嗣啊……請太皇太後開恩,饒了妹妹吧!」
「……」太皇太後蹙眉,張了張嘴,看向薄柳之,果見她整個人都在發抖,臉上都冒出了汗,也怕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于是對著惠妃緩聲道,「還是惠妃賢德,起來吧!」
惠妃咬唇,「那妹妹……」
太皇太後微微一笑,親自躬身將她扶了起來,「依你,便饒了她這次!」
「臣妾多謝太皇太後!」惠妃聲線越發柔了。
太皇太後贊賞的點頭,看向薄柳之的時候,臉色再次冷了下來,「起來吧!」
薄柳之臉上白中帶青。
按理說,她應該感謝惠妃的「一番好意」,可是此刻,她卻希望她從未開口過。
眼眶微紅,終是怕肚子里的孩子有個好歹,緩緩站直了雙腿,盡管緩慢,在站直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往後微微倒了幾步。
拓跋瑞眯眸,飛快上前握住她的手臂,穩住了她向後的身體,「失禮!」
而後便松了手,站在一邊。
薄柳之拽緊拳頭,眼淚險些掉下來。
心尖急竄而上的委屈攪得她鼻頭發酸,轉眸清清看向龍座上的男人,紅唇變白。
拓跋聿也看著她,一雙手在她適才險些要倒下的那一刻一下灌進龍頭里,周身的冷意還在一圈一圈擴散,整個大殿仿佛如墜冰寒煉獄。
對她,又怒又氣又恨!
卻也,又愛又憐又疼!
終于,在她嘴角破開一條哀傷的弧時,他突地撩了撩唇,鳳眸覆上一層掩飾情緒的淡然的薄膜,嗓音沉穩,盯著她道,「之之,你上來!」
「……」薄柳之瞳仁兒猛地一縮,不確定的看著他。
太皇太後驚愕,不解的從薄柳之身上轉開視線落在他身上。
惠妃臉色僵住,雙眼緩緩移了過去。
拓跋瑞嘴角微不可見展了一抹弧,挑眉淡然。
剩下的一眾人,包括賈震,皆是一臉震驚。
甄瓖轉了轉眸子,斂眉,似是看了眼殿下的某處。
整個大殿皆因為拓跋聿的一句話陷入了一場詭譎的寂靜。
拓跋聿鳳眸藏著潛伏的獸,好看的唇瓣微微向上彎了彎,長眉高挑,無聲的專注的看著薄柳之,似鼓勵。
薄柳之像是受到了蠱惑,慢騰騰往前移了一步,一只手微微撐著腰,真的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去。
拓跋聿半眯著眸子看著她一點一點靠近,嘴角的笑弧也一寸一寸加深,慵懶得沒有一絲殺傷力。
太皇太後眸色卻漸漸沉了下去,心中的某個決定越發堅定了。
腳步步上最後一截階梯,站定。
薄柳之抿著唇,黑溜的眼珠兒盛滿疑惑,就那麼盯著他,沒有再靠近。
拓跋聿勾唇,朝她伸了一只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