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兒子回來了。」李快的這聲哀號可謂是情真意切。看著李家大屋里熟悉的一草一木,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這感覺就像小時去親戚家住了一段時日後,再回到自個家中的那種高興勁兒。
他旁邊的林氏緊緊拉著小禾的手,心中也有一番說不出的滋味。
「老頭子,我怎麼好像听到老三在喊‘爹娘’。」李老太從床上翻坐了起來。
李老頭正坐在床沿上穿衣,斜了她一眼,「你還沒睡醒吧,再睡會兒再睡會兒。反正媳婦做著飯呢,你也清閑些。」說著,把李老太按回床上。
「去去去。」李老太拍開李老頭的手,笑罵,「我是那等懶貨嘛,家里的雞可都等著我去喂食呢。開春了還得再抓兩頭豬來養著。」
「行,小河村最勤快的老婆子。」李老頭穿好了衣裳就準備去吃早飯,李老太也抓過衣裳往身上套。
「爹娘,三弟他們回來了,在院子里候著呢。」是李高過來傳的話,聲音里听不出喜怒。
李快怕拖累分家出去的事他從趙氏口中听得個明明白白。若說對栽贓給他的李興是恨,那對這個最小的兄弟就是失望,徹底的失望。因此,對李快回來這事他並不怎麼上心,傳完話就走了。
「老頭子,我沒听錯,真是老三回來了。」李老太的聲音里透著說不出的欣喜,她就怕李快也跟一些村人一般,死在外邊,回不來了。
「回來就好。」李老頭口氣淡淡的,他這當爹的其實心里頭也開心著。
這三兄弟中,要數李快跟著他的時間最長了。屁點大的時候就拿著小鋤頭跟著他去下地,那時候多懂事啊。可這人啊,大了心就變了…
一整好衣服李老太就出了房門,那老三以前縱然有錯,那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當初她就該攔著他們去逃荒,實在是被他們當時的作為給氣得不想管了。等氣過去了,又有些後悔。幸好他們活著回來了。
李老太從來沒覺得從自個屋到院子里的路有那麼長過。她迫不及待地想曉得老三有沒有黑有沒有瘦,他可是從未吃過這麼大的苦頭呢。
出乎李老太意料的,李快不僅沒有黑沒有瘦,反而白了胖了。雙頰還透著粉色,一看就曉得日子過得不錯。
「娘。」
「兒啊。」
這麼一出跟折子戲似的場面,聲音之響亮,語氣之悲愴,著實驚醒了不少還在睡夢中的李家人。
母子倆說是抱頭痛哭也不為過,李老太為李快的擔憂都化作顆顆淚珠,急急滾落。也沒在意旁的事兒。
李老頭站在邊上看了好一會兒,待母子倆哭得都差不多了。這才問李快,「怎麼就帶了小禾過來,其他三個呢?」
李快的臉白一陣紅一陣,眼里還有濃厚的抹不去的憂傷。
他正不曉得如何開口,林氏紅著眼眶說︰「遲來在路上就沒了。」這個她千辛萬苦盼來的兒子在逃荒的路上染上了熱癥,終是沒能挺過去,兩眼一閉就這麼去了。
若是,若是能捱到台州府,那她的遲來就有救了。哪像如今隨地找個地刨個坑就給埋了,連塊碑也不曾立,就那麼孤零零地留在他鄉。
林氏越想越傷心,從懷中掏出塊上好的白絹帕來揩眼淚。
聞言,李家二老皆在心里頭嘆了一聲。三房始終逃不開無子的命,可惜了遲來那孩子。
相比一個連面都沒見過幾次的小孫子,李老頭更關心三房那幾個他看著長大的孫女。
「那還有三個閨女呢?」李老頭模著小禾的頭問,這孩子一年多不見,膽子竟有些小了,看人都是一副怯怯的模樣。
「其他三個啊…」李快有些支吾,他背上都急出汗了。爹娘曉得實情,定是饒不了他的。
李老太心里頭也是逐漸地平靜下來了,瞧著李快這副模樣,倒是覺察出一絲不對勁兒來。
哪個逃荒回來的村人不是衣衫襤褸跟個乞丐似的,一副落魄樣。可李快林氏小禾三人穿得齊齊整整的,衣裳還光鮮的很。都不是他們這些村里人能買的起的好料子。
「老三,你是不是賣閨女換銀錢了。」幾乎下意識的,李老太將心中的猜測月兌口說出。
李快面上閃過一絲慌亂,卻又故作鎮定道,「娘,穗子是大姑娘了,遇著好人家,兒子就做主把她嫁了。嫁的可是台州府的大老爺呢,如今日子過得可舒坦了。」
他又怕李老太不信,還在李老太前頭轉了一圈,展示著他那身上好的袍子。「好看吧,穗子給兒子添置的。家里每個人都有,待會我給你拿過來。」
「這府城里的大老爺咋會娶穗子一個鄉下閨女。」李老太可沒被李快這一串連珠炮似的話給繞糊涂了,腦子里愈發清明,覺著這里頭肯定有什麼貓膩。李老頭也皺著眉頭,這老三不會干出什麼糊涂事兒來吧。
被院子里鬧醒的紅豆正好出來听到了這番對話,不由得心中訕笑,古人婚嫁可是很看中門第的。就這鄉下人的身份,穗子姐就算長得跟天仙似的也不會被府城里的大老爺給娶回去的。娶個村姑回去,那不是惹人笑話嘛。
「你不會將穗子賣與人家作妾了吧。」李老太心頭一動,怒視著李快。這給人作妾可不是什麼好事,要臉面,疼閨女的人家可都做不出來。
「娘,什麼妾不妾的。那是姨女乃女乃,好歹也帶了‘女乃女乃’二字。能被大老爺看上是她的福氣,吃香的喝辣的,又有人伺候,一般人還羨慕不來呢。」林氏從喪子的傷感中走了出來,又看到李老太說起做妾就一臉嫌棄的模樣,她就不由地回頂了去。
雖然沒了兒子,可是閨女嫁的好,林氏照樣覺得腰桿子挺得直。更是不容許他人侮辱她閨女,這妻啊妾啊還不都一樣,嫁進大老爺家就是享福的。
李老太狠狠剜了林氏一眼,定是這婆娘唆使的。老三雖然不中用,可還沒到壞了良心,不要臉面的境地。
「哎,你以後可別去作妾啊。」裴子望不曉得什麼時候到了紅豆邊上,拿手肘撞撞她說道。
「是誒,爹爹不在的時候,母親還罵了郝姨娘來著。還有林姨娘沖撞了母親,被賣出去了。」裴子朔也把腦袋伸過來說。
「不許說我娘壞話。」裴子望瞪了裴子望一眼。
「母親對我也很好,我的意思是當小妾不好。」裴子朔縮回腦袋,低聲地說。
紅豆沒功夫听他們兄弟倆扯淡,她時刻關注院子中的局勢。
「那米兒和珍珠呢!」李老頭失望地看了眼李快,分了家後這兒子愈發不中用了。
李快被自個老爹的眼神瞧得有些心虛,帶著點顫音說︰「在大戶人家當丫鬟呢。」
「賣女兒去當丫鬟,真有你的。還不快把她們贖出來。」李老頭眼珠子都快氣出來了,要不是手邊沒有稱手的物事,他早拿了朝李快打過去了。
「贖不回來,簽的死契。」李快抱著頭,閃到一旁,怕被李老頭揍。
林氏瞧著自個男人那窩囊樣,捏了他手臂的肉一把,橫著對李老頭說︰「為啥要贖,大戶人家的丫頭可比小戶人家的閨女金貴多了,再不濟也比一輩子窩在村子里強。時來運轉,說不準就被什麼貴人看上帶回去當女乃女乃了。」
時來運轉這詞都會用?紅豆猜這話肯定是珍珠說給她听的,從小時裹腳就能看出她一心往上爬,和窩在村子里的不甘。
「爹,可不是兒子賣女兒。是她們自個兒要去當丫鬟的,而且那戶人家也不錯,是個當大官的人家的老家府邸。做得好還能被選到杭城的府里伺候貴人呢,杭城是什麼地方,遍地金貴人。要是她們倆有一個被貴人看上了,咱們李家的好日子就來了。」李快兩眼里瀉出了他的貪欲,說到底還是個賣女求榮的貨色。
李老頭的臉已經黑的不能再黑了,李老太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們家的丫鬟只要看不順眼就隨便賣了,打耳光板子是常有的事,年紀大了的就拉出去配小廝。」裴子望說得不輕,院子里的人都能听到。
紅豆懷疑這小子曉不曉得什麼是配小廝。
「你這是把閨女往火坑里推啊,挨千刀的。讓子孫後輩都當做奴才,就是好事了?」裴子朔的話,李老太听著了,點著李高的眉心就問。
她雖然不喜三房閨女一個接一個的生,可也從沒想過賣孩子。這種壞念頭就算在李家再困難的時候也不曾有過。她自個的閨女被賣過,她曉得有多心痛。
林氏涼涼的說︰「這還要謝謝娘你的功勞呢,若不是你請了人給米兒和珍珠裹小腳,那戶人家還看不上她們呢。瞧,小禾就生了一雙大腳人家才不要的。」
李老太聞言,兩眼一黑,昏了過去。原來她無意之中還是害了她們。
事情的結束有些混亂,是李家老老少少拿著家伙把李快和林氏趕出了門。
瞧著躲在林氏後邊的小禾,紅豆有些憂心,攤上這麼對父母,她以後的日子怕是也不好過吧!